主要作战部队的核心是武士,基石则是农兵。日本农民的待遇比大明的同行还要差,连打仗的军粮都得自备,地租的话四公六农就得说遇到贤明的主君。因此要指望日本农民肯死心塌地给大名们打仗玩命,那还不如指望天上掉大米饭呢。一般日本内战正常的情况是,上万人的军势打起来,其中一方死了百来人,主要伤亡是核心的武士,于是这边失去了主心骨,剩下的农兵们全部溃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当然,肯跟着辛五郎到大明来的真倭,比起那些在本土内战征发的农民,是要强不少的,其中不少是指望打家劫舍发财的亡命徒。但对这些人来说,让他们发财可以,让他们拼命也不是不行。唯一的条件,必须要有收益,要有获胜的希望。
可现在什么情况呢?辛五郎带兵五千,心气十足想要洗劫几座名城,发一笔大财,哪晓得自从到了大明,除了打太平之外,就没打过什么胜仗,眼看着自家的队伍里不断死人,却没有捞到丝毫便宜。从军官到士兵饿着肚子,连水都喝不上,受伤了没有药物,而且连船只都被毁了……这种情况下,除了少数热血上脑的人,谁还有心情打仗啊!
这会儿倒好,你辛五郎居然让我们对着迎面的浙军冲过去,这是拿我们当白痴么?对面既然是浙兵,我们该做的是跑啊,跑的越快越好,跑晚了就没命了!还有脸说我们的人多,在太平我们的人更多,结果呢?现在不是变少了么?而浙兵我们怎么看不见有什么伤亡!
就在这种踌躇和愤懑之中,倭军前锋磨磨蹭蹭接近了严鸿的队伍。叶正飞一声令下,浙江锦衣卫、北京锦衣卫和部分本地卫所战兵,手持鸟枪,砰砰射击。就在同时,云初起下令擂鼓,于是整个大路上,以及两边的树林里面,烟尘飞扬,旌旗招展,呐喊声响彻林间。
这是什么?这是埋伏!前面是浙兵,两翼是浙兵,怎么办?队伍中的大部分真倭们再没有拼命的勇气,下意识的选择了自以为的活路,转身向后,全速前进!
严鸿这面,原本以为按着倭寇的风格,肯定是乱喊着猛冲,因此叶正飞还特意把枪手分成三批,玩玩三段击,争取在倭寇冲过来的时候多压制一会儿。谁知第一轮排枪打过去,正经没见打躺下几个人,倭寇却像见鬼一样,有的停住步伐,有的掉头就跑,这真是真倭么?当然,还有几十个人依然不顾死活的跑上来,但这么一来,反而显得敌人的阵势更加混乱和溃不成军了。
云初起也没想到这次的真倭这么不禁打,但他见机甚快,当即下令:“正飞,火枪再发!吴将军,挥军前进!两翼,一起杀出!”
叶正飞瞪了云初起一眼:“全军齐发!”砰的一声,又一排枪打出去,还在前进的几十个倭寇,又有十余人中枪。接着锦衣卫们收起火铳,从鸳鸯阵的缝隙之间退到阵后。
吴惟忠高叫道:“各阵,进击!”带领六个鸳鸯阵,一字儿排开,一边发动冲锋,一边拿起喇叭高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但听得几声惨叫和兵刃交格之声,冲上来的倭寇转眼被鸳鸯阵捅翻了十多个,其余的再也支持不住,抱头鼠窜而去。
这歌声最初只是几十个浙兵在唱,但很快正面的几百个锦衣卫、耿家寨乡民也跟着唱了起来,接着两边树林子里面也响彻了歌声。这千人大合唱,中间还杂着十多个铁皮喇叭,端的是惊天动地,汇成一股声浪,惊得林子里的鸟扑腾腾飞来飞去。
同时,原本埋伏在树林两侧的浙兵、温州侠客和乡民,也都舞刀弄杖,冲杀出来。那穆得意最是兴奋,高叫:“上千真倭!上千真倭!都别跟我抢啊!脑袋给我留着!”
歌声一响,连最勇敢的倭人也都没了胆子。天照大神在上,这别的能冒充,这该死的咒语也能冒充么?在太平城外,那些鬼神般勇武的浙兵就是唱着这个,把自己打的落花流水的,这回肯定是他们!现在三面都是敌人,不跑,等死么?
结果大队人马这一跑,就把原来冲在队伍最前的辛五郎扔到了最后。他的枪伤此时又发作起来,疼的他半边身子都有些麻木。身边只有十几个侍从拼死护卫。眼看两翼伏兵杀出,对面明军掩杀过来,自己的部队却连接战的勇气都没有。一些人甚至到汉人的大木棒打倒脑袋后面,都只是捂住头往地上滚,忘记了反抗。
“完了!”辛五郎长叹一声。他知道,这回自己是永远到不了台州了。“人间五十年,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长不灭!”口中吟唱起这首敦盛,辛五郎勉强举起宝刀,向对面的明军冲去。真正的武士,不该死于背后的伤口。他口中高喝道:“辛五郎今日为全军殿后,战死于此!”
首领这行为确实有作用。倭人血液里本来充斥的好勇斗狠之魂,虽则被这些天的败仗、饥渴、疲惫和此刻敌军的巨大震慑消磨得所剩无几,如今却被主将这种从容赴死的精神给感召,又重新燃烧起来。一个个武士反身过来,逆杀断后。他们的亲信护卫,还有一些平素凶狠的平民倭人,也都跟随者发动了反冲锋。
第 548 章 滚汤泼雪
熊若丸今日战死于此!”
“右卫门今日为全军殿后!”
“小十郎今日在此成佛!”
一个个倭人勇士声嘶力竭的死战吟诵,在浙军军歌的声浪中,依然听得清楚。
这不足百人的倭寇发动逆冲锋,确实为其他部队争取到了点时间,但却再也无法重振全军的士气了。其他七八百名倭寇继续溃逃着,很快与这些英勇断后的战友拉开距离。于是战局变成近百名倭寇独斗上千大明人。换其他一个场合,这种数量对比并不能说明问题。可这次,有八个鸳鸯阵在内。
双方很快绞杀在一起,形成了混战。一些冲的太快的大明散兵游勇,被奋力反噬的倭寇劈死砍伤,甚至让少数的村民发生了混乱。可是很快,鸳鸯阵顶了上来。大多数反冲锋的倭寇,都被截住。
辛五郎奋力反冲一阵,又亲手杀死了两个壮丁,加上周围的护卫英勇,居然冲破了一群壮丁的散兵线。他用力过猛,只觉得背心汗湿,脑袋发晕,脚像踩在棉花套上一样,腿上也没什么力气。但是这又怎么样?自己是体舍流免许皆传,是以一敌十的剑豪!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武士!可惜不能死在俞大猷、戚继光的手里。俞大猷号称大明剑豪,写过剑经,戚继光也是万中无一的虎将,死在他们手中,才是武士的真正归宿。
模糊地,前面有一个身材高挑,相貌俊秀的年轻人,身批战甲,战甲下面是龙袍!周围有二十多人护卫着,身侧还有一面大旗。看来。这就是敌军的主帅!辛五郎脑子里的热血又冲了一下。我要去和这个将领对战。哪怕他年轻,不敢和我单挑,哪怕我死在他的卫士围攻之下,至少也要像一个真正的武士一样。向前倒下!辛五郎使出最后的力气。一步一步,带领身边的少数护卫。冲了过去。
那年轻人仿佛也注意到了他。身边的一些人朝着自己冲过来。只见其中却有一员女将,手舞双刀。“难道这是新河所的婆娘?还是这将军的妻子?”辛五郎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举起宝刀冲了过去。看她的身手绝不是自己的敌手。杀不了戚继光,能砍下这个女人的首级。自己也够本了。他一来身上有伤,二来赤兜大铠这一身穿戴,想要一跃丈余,也是有心无力,只得舞动手中五尺野太刀,猛冲了过去。
双方这一小群人,很快也撞到一起。彼此撕杀。辛五郎直接对上了那女人,眼看对方双刀如同一团光挥舞过来,他心中冷笑一声。自己的刀,一击就能粉碎对方那看似华丽的防御。体舍流秘剑——岩碎!
这一击号称能切碎石头,何况那区区的刀光!可是运力之下,辛五郎只觉得右肩的伤口处,如同被烈火灼烧般疼痛,牵动手臂筋络,力气如同破口的水袋一样泄露。这本该集中全身力量的一刀,却是轻飘飘的全无气力。
那女将以双刀一格,铿锵几声,兵器相交。若是正常对战,本该是双刀被砍断,随即太刀穿心直入,将那女将斩杀当场。但事实却是,辛五郎的名刀,居然被对方的双刀格飞了出去!
“马鹿野郎!”辛五郎不服。他的武艺没输,刀法没输,是那该死的铅弹,吞噬了自己的大半体力,否则这女人怎么是自己的敌手。可是他的手还没等握到肋插,对方的双刀已经搅起一片银光席卷而至。
“这华而不实的刀法啊……”辛五郎脸带微笑,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可是身体却无法做出相应的动作。随着刀光闪近,他只感到眼前一花,脖子一凉。瞬间,鲜血喷溅,一颗人头滚落,日本剑豪辛五郎,已被大明台州前任武举耿少泉之妻、钦差严鸿的暖床丫头花月仙讨取!
花月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杀了何等了不得的大人物,只是觉得这人本事寻常,不过带着亲兵,身上穿着盔甲,应该是个官。此时保护严鸿的锦衣卫,与辛五郎的亲兵捉对撕杀,也是大占上风。毕竟这支倭寇是溃散之师,人困马乏,不得食水,士气低落,体力上也已经衰弱到了临界。而锦衣卫刚在耿家大吃大喝,吃的饱睡的香,又看对方一触即溃,没能组织出有力抵抗,因此士气高涨。再加上以众凌寡,这一轮对撞下来,辛五郎的亲兵很快死伤数人。又亲见自己的主将被讨取,幸存的其他人更无斗志,纷纷逃亡。这时候几十个壮丁也围了上来,见势痛打落水狗,手中兵器挥舞,剩余的亲兵都被这些壮丁打死。
严鸿眼见一小队朝自己突来的倭寇,被护卫完全歼灭,自己贴身的严峰严复都没来得及出手,又见为头的倭将居然被花月仙杀了,不禁颇感有趣。近前看时,那倭将穿着阵羽织,赤兜大铠,看上去是个大将,估计这一回算是乱枪打鸟,结果走运中了个大牛。
花月仙正自高兴,不料严鸿把脸一板道:“你这丫头,谁让你冲上前的,简直胡闹!万一你被对方伤了,却如何是好?下回再打仗,给我老实待在身边,再敢这么乱来,本官便不带你走!”
花月仙虽然挨了骂,但知严大老爷是关心自己,心里还是大为甜蜜,当即单膝跪地,柔声道:“奴婢只是想砍一颗真倭首级,献给老爷,也算是我们姐妹的觐见之礼,还望老爷莫怪。”
耿金铃手提鱼叉,寸步不离严鸿身边,也忙着为花月仙说好话,严鸿这才道:“起来吧,你这回也算立了点功劳,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花月仙这才起身,提双刀护在严鸿身旁,答道:“奴婢什么都不要,只要老爷今晚上宠我多些。”
严鸿哈哈一笑道:“你们两个,老爷我一视同仁。”他心里也有些迷糊,说这退下来的是真倭,听口音确实也是叽里呱啦。不过,不是说真倭都能以一当十么,怎么这些也不怎样啊,还有一大半开仗就逃。难道倭寇里也有假冒伪劣产品,并被自己赶上了?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刷战功的好机会,自然要痛打落水狗。于是兴奋地吩咐道:“告诉儿郎们,给我冲上去,一颗真倭首级,我赏银三十两!”
他身边的护卫拿着喇叭把赏格报出去,那些壮丁们这下更是拼了命一般的冲上去,见了倭寇就打,不管死活,只要打躺下就扑上去割级,还有人因为争夺一颗首级口角起来,几乎要动手互殴。
严鸿急忙又命令拿着喇叭的人喊道:“有争夺首级者,论斩!只要杀败倭寇,人人有赏!”总算他喊的及时,部队才没因为争级而自相残杀。这时逆袭的近百名倭寇基本已被歼灭殆尽,所以也没有因为这朝令夕改而导致军心大乱。
庄丁们纷纷乱纷纷朝着败逃的几百名倭寇追了过去,本地的卫所兵、杭州及本地的锦衣卫也争先恐后地追杀。而那些败逃的倭寇,虽则靠着自家长官玩命断后跑出了一段距离,可毕竟这许多日饥疲交加,大半非伤即病,早已不复当日之勇。当不得严鸿的乌合之众吃饱喝足,以逸待劳,因此不断有人掉队,掉队的当即就被人乱刀砍死,乱枪刺死。这些横行江南,梦想着从中国人的血泊中发财的倭人,如今完全沦为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此时剩下的队伍,唯有北京锦衣卫和浙兵还保持着队形。北京锦衣卫早知自家长官脾气,没必要去赶这个趟子,只是守在严鸿身周,严密警戒,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