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要多少银钱?本官出来的匆忙,身上款子带的有限,若是数目太大的话,怕还得找人借些银两来周转。”
“大老爷说的哪里话?这事虽然是买卖,却不能找您要钱。如今倭寇犯境,我大明将士浴血杀敌,立下赫赫战功,老朽虽然年纪老迈,上不得战阵,但也有报国之心。卖田所得,全做我耿家助饷所用,这笔银子钦差犒赏给将士就是了,老朽可万不敢收啊。”
严鸿听到这,心里暗道:这老狐狸倒也不简单。他这手等于是把自己绑到了一辆车上。以卖为名,其实把产业送给自己,那些村庄的员外要是继续索要赔偿,就等于是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钱,谁还敢送死?
而这种物权所有人转移,看上去耿家吃了大亏,其实不然。严鸿不可能长期在台州住着,那么这片产业还是要交给人打理,而严鸿只要不是存心作对,找的代理人自然应该是耿家的原班人马。而自己过年收租子也就是了。作为代理人出现的耿老族长,又有什么损失?
另则说,严鸿是官身,本来就享有免赋税权限。又有严阁老的势力,他自己本人是天子眼前的大红人,其名下的产业,谁不怕死敢来收税?因此耿家这卖地,实际就是一种变相的投献,从此免除了自身的赋税。至于说上缴给严鸿的地租,相比以前这当然是一部分损失,但同时相比以前也减少了给官家的租税,连人头税都免了,更省却那无休无止的追加勒索。这么两下比较,其实吃亏不大。而通过这种手段,却可以完全平息耿少泉造反和周围村庄告状所引发的祸患来,所付出的代价简直少的不能再少。更别说以后傍上了严阁老的大腿,甚至于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是占便宜。
如今江南剿倭,所需钱粮开支甚大,除了胡宗宪自行筹措外,嘉靖皇帝下旨于江南提编。这提编说白了,就是加税,在闫东来所属的那个时空中,明朝末年开征的三饷,也属于这种性质。
而剿倭提编的数额为四十万两白银,由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共同承担,然后再按照府县编制分摊下去,征收方法为,人头税,按人头计算一个人交多少钱。上面派下来四十万,经过层层加码,到了地方上,大概就要六十万起步。这耿家原本的靠山是耿少泉,靠着这个关系,马马虎虎象征性的交一点就是。可靠山一完,这提编钱就得按人口如数交纳,这就是笔不小的开支。他们如今把土地一献,身份从地主、自耕农就变成了佃户,从此就消失在大明的鱼鳞册页上,成了隐形人口,可以躲避这提编钱,仔细算一下,其实很难说是吃亏还是占便宜。
严鸿正待与对方讨价还价,将那对姑叟的嫁妆索要出来,好歹也不能白便宜这老小子。就在此时,那管家耿富进来,在耿墩儒耳边嘀咕了几句,耿墩儒面色一变道:“大老爷且稍坐片刻,老朽有些俗务,去去就来。”说完拄着拐杖离开大厅。
那耿墩儒随着耿富来到另一间偏僻房舍之内,只见自己的小儿子耿金海正一边擦着汗,一边焦急的张望,见他进来,过来磕头道:“爹,倭寇,倭寇来了!”
耿墩儒听到倭寇来了,忙道:“来了?来了多少?还有多长时间到咱这?娘的,这钦差居然带了外面村的人一起过来,咱们赶紧把庄丁都集合起来,带了细软先躲一躲。等倭寇过来,让他们自己拼个死活吧。”
耿金海摇头道:“不是!不光是倭寇,官兵也来了。”
“怎么?是倭寇追杀官兵追到这里?那也没事,咱先把官兵请进来,再走,让他们一个也走脱不了。到时候,等倭寇打完官兵,说不定咱还能弄他几杆鸟铳,几十副衣甲呢。”
耿金海急道:“爹,错拉!错拉!不是倭寇追官兵,是官兵追倭寇!”
耿墩儒气的抡起拐杖就打,口中骂道:“混帐东西!都那么大个子的人了,咋连说话都说不清楚,到底咋回事?”
耿金海被打的抱头鼠窜,边躲边道:“别打,别打,再打我就更说不清楚了!”
等听完了儿子探来的消息,耿墩儒连打人的时间都没有,急忙赶回大厅对严鸿道:“大老爷,我家的后生方才探来消息,有戚大老爷带着浙兵打了胜仗,追杀倭寇,数千倭寇一路败往台州方向来了。我家那后生是骑着脚力去打探的,脚程快些,估摸再有个把时辰,这倭寇就该到咱这附近了,是战是守,请大老爷拿个章程。”
严鸿闻听大喜。本来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战局。倭寇万一破了新河所,这场战斗恐怕将变的不堪设想,自己手上唯一的战力就是戚继光的浙兵,戚继光要是败了,自己就只能跑路。现在戚老虎不负众望,果然打了个大胜仗,而且看这架势,是把倭寇打急了,居然要扑台州府城。他们想干啥?败中求胜么?这是自投罗网的架势啊。
可是另一方面,如今台州城内,没有多少可战之兵。机动部队都被自己拉到这来混吃喝,城内只有一群凑数的卫所辅兵夫子,能打的也就是百余个本地锦衣卫。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个,而且大半是垃圾。云初起老兄就算是孙武再世,也挡不住几千倭寇啊!要真被倭寇破了台州,可就糟糕透顶。就算戚继光随后掩杀过来,府城被倭寇攻破一轮,这损失也太大了。
然而此刻自己身边的兵力也不过一百多个,就算立刻赶回去,都未必守得住。这如何是好?他转念一想,便有了计较,道:“这事却也不忙,赶快把那十几家的族长、员外请来,共议此事。”
那些外村的族长昨晚上逮着便宜酒一通猛喝,今晨多半还在宿醉之中,勉强来到这里,结果听说倭寇快来了,顿时酒醒了一多半,急忙说道:“大老爷,不知来的是真倭是假倭。总之倭寇甚是凶残,只怕荼毒我等家小,我们只能告辞,带着人马回村防卫。”
第 545 章 截道杀贼
耿墩儒道:“大老爷,老朽年轻时读过兵书,也知铒兵勿食,锐卒莫击的道理。倭寇凶悍善战,便是败兵也难应付,况且我等乡勇,不习行伍,怕是难以取胜。战场上刀枪无眼,伤了大老爷便为不美。不若您在我耿家寨内固守,凭我的寨墙和寨丁,坚守一阵料也无妨,至于杀贼之事,等着戚将军带兵追剿也就是了。”
他这话一出,那些族长们倒是破例没有反驳,反倒纷纷附和。毕竟对他们而言,坚守比野战成本小的多。而且既然是败兵,多半没什么信心攻坚,只要顶住几次攻击,敌人自己就要跑。
严鸿心想,你们倒想得好,可如今台州无兵,若是我不带队阻击,连台州都有危险,到时候倭寇占了坚固城池,整顿队伍,怕是胜负难料。自己贪利失城,也要论罪,就算万岁爷不见怪,可堂堂严大钦差给一群败兵追杀夺了行辕府城么,这不和穿越来的那个位面空一格在一九四四年还大崩溃一样丢脸么?
这话自然不能与这帮人说,他只得道:“众位且慢!如今不是倭寇来打劫,是他们被追杀,在他们身后,就是咱的浙兵,怕什么?一群残兵败将,能成什么气候?我这卫队全是戚将军一手练出来的浙兵,与真倭较量,一个也顶他三个,更别说有几十杆准头枪,加上打的是股败兵,凭我的人足够了。本官身兼视察东南军务之责,杀倭剿寇,也是本分。若是放任这帮倭寇败逃,就算咱几个村的大户能够凭借寨墙挡住,可墙外面的田地,岂不被这些残兵糟蹋了么?本钦差这就点起卫队。前往阻截倭兵,有愿同往者,必有重赏!若是不肯同去的,哼哼。本官也不强求。一切全凭自愿!”
他这话让十几位族长、乡老甚是为难,这就如同后世随团旅游时的购物环节一样。虽然说是自愿,可你要不买,多半就要挨导游的冷言冷语,万一遇到不讲理的。还要挨骂。这出兵自愿也是一样,名义上,他没强迫任何人出兵,可是这帮族长知道,自己要是不出兵,对方一定记得自己的坏处,到时候那小鞋……怕是三寸金莲的脚都穿不了。
这可是当朝严相爷的孙子。昨天穿的那衣服,跟龙袍怎么看怎么像,这也是咱乡下人惹的起的角色,被他惦记上还有个好?至于说十几家共进同退。组成不出兵联盟,这种事就连想也不要想,要是十几家能这么团结,耿少泉再凶也早被打趴下了。
当下就有几位族长抢先道:“大老爷既然这么说,我等哪还能再推三阻四?您放心,我们肯定出兵,帮着您教训那些倭寇!”
耿墩儒更是没有退路。如今耿少泉通倭的罪过做实,自己的田产、商铺还没过户,钦差还算不得自己的靠山,要是自己不出兵,被对方栽赃个通倭,那就全完了。便只得咬牙道:“来人啊,击鼓敲钟,集合咱耿家的老少爷们,拿上家伙,和倭寇拼了!”
本来这些村人不是正规军,集合起来非常困难,如果是正常情况,等他们集合完,倭寇都跑过去了,根本堵不住人。可问题是,耿墩儒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时刻准备翻脸动刀,耿家的几百壮丁处于随时待命状态,集结起来非常方便。而那十几家村子的壮丁本就待在耿家寨的墙外,准备打架救自己家的人,这集合起来就更简单了。这些人彼此不通气,争先恐后,惟恐落后了被钦差抓住痛脚,动作比平时还快了几分。
便是昨夜刚收房的花月仙与耿金铃听了这消息,也闹着要出阵,让人准备披挂、兵器。下面的人谁敢准备,只得来问严鸿。严鸿道:“你二人虽然有些本事,可饿了几天了,到底成不成?不成别勉强。”
花月仙道:“老爷放心,奴家和妹子方才又吃了几个馒头,有了气力。便是冲杀几个来回,也无问题。”
耿金铃更直接:“老爷,我们姐妹实在不想和你分开。你是我们姐妹的男人,怎能让你有什么凶险?那倭寇凶狠,难以应付,我们纵然没力气撕杀,至少可以替你挡他们的刀子。”
她不认得字,没什么见识,只知道从一而终的简单道理。自己既然把身子给了严鸿,他就是自己一辈子的良人,也就是自己的全部。耿金铃自然知道,严鸿家中有妻有妾,还有通房丫头,而自己出身低微,又没什么本事,琴棋书画什么都不懂。只有这一身力气和拳脚,在战场上或许还能有点用,自然不顾生死也要随他前去。谁让这是自己的男人呢?
至于什么杀兄之仇,那个兄长,又怎么值得自己为他报仇?再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自己的依靠是老爷,又不是兄长。因此她心里既没有什么被霸占的自我认知,也没有为兄报仇的觉悟,有的只是对这个男人的一片痴情而已。她也知道对方的家世是何等的了得,自己与对方相比实在过于渺小,她只怕这个占据了自己全部身心的郎君,到最后不肯让自己进他家的门。与这个压力相比,倭寇算个啥?
严鸿见一晚上光景,这耿金铃就对自己痴心一片,心中大为受用,点头应允。耿金铃欢喜道:“若是我们姐妹今天撕杀得力,我要老爷夜里头能像昨天那样疼爱我们。”
严鸿见她这口无遮拦的劲头,与孙月蓉有的一拼。月蓉正好内宅寂寞,这姑叟二人若是做了她的贴身丫头,多半是能说的上话的。当即笑道:“放心吧,晚上便是你想跑也跑不了,我自要好好的疼爱你们。”又小声道:“昨天那般辛苦,今日还能临阵?”
耿金铃脸羞的通红,含羞点头。既然钦差同意,下面人自无别的话说,不多时花、耿二人换了打扮,头上绢帕包头,身上一身劲装短打,外面罩了斗篷,花月仙手中持了双刀,耿金铃提了一条钢叉,确有几分威风。
这一路人马足有一千多人,浩浩荡荡杀出耿家寨。刚刚上了大路,却看有两名本地锦衣卫小旗策马而来,见了严鸿,拱手道:“见过钦差大老爷!我等留守台州城,得知有倭寇大队被官兵追杀,往台州而来。云长官令我等前来禀告钦差。云长官说,他亲率所部,开往道路边的树林里伏击倭寇。他又给钦差大老爷献了三策,上策发兵路口增援,中策速速带兵退回台州把守,下策就地闪开,等倭寇风头过后再汇合戚将军,从倭寇背后掩杀。请钦差大老爷定夺。”
严鸿一听,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位云老兄太不要命了吧,就你那点人,还敢出城伏击倭寇,真当自己是诸葛亮啊。他忙道:“我这就带人去道口增援云老兄。你速去禀告。”小旗得令,拨马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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