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曾经在树下等过我的那棵大杨树,可那些高大的杨树都被砍了,我什么也没找到;我去了我从来没勇气回过的营子,因为我差点儿把咩咩害死在那里,可这一次我依旧害得咩咩够戗;我去了以前常去的琴行,买了一碗过桥米线和一壶米酒;我去了和咩咩相遇的那家书店,在韩国城里找着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的《恋人絮语》;我去了咩咩她们学校,像个变态一样坐在林荫旁的椅子上,盯着一对对亲密的男生女生看,继续做着我的白日梦;我去了开心乐园,看到那条铁路的时候很想冲过去躺在上面,却被一个问路的人打乱了步伐;我还去了无名高地,把琴卖给了一个在那里驻唱的歌手,然后用琴换来的钱喝得昏天黑地,从晚上到第二在傍晚。终于在那天早晨拿着从无名高地用琴换回为的酒回了我和咩咩的“家”,我想,要死我也得死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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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我真的是想问题想得太简单。
我以为我只要爱咩咩、我只要努力赚钱,就可以给咩咩幸福;其实再仔细想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自私:很显然我和咩咩在一起,我比她要更幸福;而她和我在一起,她要承担的东西,是我不曾想到过的。
直到这次去深圳,事实才为我渐渐的剥开了真相——我是个残废,不管我怎么想要看起来像正常人一样、如何步态正常的使用假肢,我依旧是个残废。
机场就是那去伪存真的第一个检验地。
我被很客气的请进了小黑屋,脱裤子、脱假肢,被一个陌生男人观察、触碰我的假肢、我的腿。
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我无法忍受那种赤…裸…裸的目光,一种被侵犯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严先生,我是您的歌迷。”那个穿着一身海关制服的黝黑男孩儿终于看够了、摸够了我的“腿”,把它还给了我,并对我说道:“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请您见谅。还有……我没想到您的身体是这种情况,是去年那场车祸造成的吗?”
“嗯。”我闷闷的应了一声,只想赶快穿上腿、穿上裤子,马上离开这个压抑的小黑屋;可是越急我越穿不好那条腿。
“您别急,您的航班还早。”那个黝黑的男孩儿说着竟然想要过来帮我的忙。
“别过来!”我吼了一嗓子之后继续手忙脚乱的摆弄着那条毫无生气的腿。
男孩尴尬的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搓了搓手,没有再动,气氛有些尴尬。
“您是要去演出吗?”沉默了一会儿,男孩看着我旁边的琴箱问我。
“嗯。”我调整着残肢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它总也弄不平。
“您真坚强!”男孩冲我笑了笑,然后接着说,“今天挺不好意思的,不过也得请您见谅,最近安检升级了,所以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不过您下次再上飞机,最好带上残疾证,您是明星可以申请贵宾通道,过安检的时候说明一下情况就行了。一般机场都没什么问题,不过首都机场不太好说,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啦。”男孩挠了挠头。
“谢谢你。”我终于穿上了腿和裤子,背起我的琴,逃也似的走了。
“严先生,加油,我永远支持你!”身后响起了男孩爽朗的声音。
可他还是无意间刺痛了我:坚强、残疾证、明星……还有他看我时怜悯的眼神。
我压根儿就没有办残疾证,其实我和杜革一样,都非常害怕“残疾”这个词。
“嘿,老默儿,这儿呢。”杜革和Andy在远处向我招手。
我终于放慢了脚步,朝他们走去。因为刚才从小黑屋里出来走得太快,加之残肢套怎么也没有抻平,左腿断处现在有一些摩得疼。
“默哥怎么了?怎么刚才金属探测器一直响啊?你腿里的钢板什么时候才能取出来啊?”不知道我只剩了一条腿的Andy好心的问到——杜革对公司里的所有人说我车祸的时候左腿骨折了,腿里打了钢板,所以走路姿势有一些变形。
“你默哥年轻的时候是玩重金的,金属探测器能探不到?”杜革跟Andy打着哈哈,然后把他打发走了,“去,给我们买点儿水去。”
看Andy扭腰摆臀的走远了,杜革才低声问我,“怎么样?”
“就是安检。”我不想多说话。
“操,”杜革低声骂了一句,“忘了机场还要安检这茬儿了。那人认出你了吗?”
“嗯。”
“看来这事儿真瞒不了多久了,你丫怎么打算?”
“不知道,要不以后你就给我只接北京的活儿吧。”
“操,你丫不是要挣钱吗?又他妈想挣钱又他妈挑三捡四的,这也怕那也怕,天底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当了婊子就别他妈的再想立贞洁牌坊!”
“那你他妈的说怎么办?!”我也急了,刚才已经憋了一肚了气,杜革现在又给我火上浇油。
杜革见我急了楞了一下,态度马上缓和了下来,“生什么气啊?我他妈的是骂我自己呢,你知道我辞了职专心弄这个厂牌,可是又碰上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压力大。我是说我自己呢,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老想着什么都不耽误着……嗐,不过什么事儿不能有个解决办法啊?”
“杜总,蜂蜜柚子茶,默哥你的矿泉水。”Andy又扭了过来,很贴心的给我们买了不同的饮料。
“别生气了,这事儿交给我。”杜革拍了拍我的肩膀,接过他的茶。
我们俩不再说话,Andy自己咶噪了一会儿也觉得没劲,玩起了手机。
坐在机场忍着左腿的疼痛,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咩咩她妈对我说的那些话来——
“就你这德性也想娶阳阳?说句不好听的你也不去撒泡尿照照?你凭什么娶阳阳?你有工作吗?你有钱吗?你有房子吗?你有车吗?你除了一张脸你还有什么?连腿都少了一条!你就是个臭流氓!还是个残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花花肠子,你娶阳阳就是为了让她照顾你这个只会吃软饭的废物吧?我告诉你,没门儿!阳阳傻、被你骗得晕头转向的,可我和她爸并不傻!我们不可能让你这么一遍一遍的欺负阳阳!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姓严的,我宁愿阳阳一辈子不嫁,也不可能让她嫁给你!”
咩咩妈说的没错,我怎么就没去撒泡尿照照自己呢?就凭我这德性我凭什么要咩咩嫁给我?我只不过是在欺骗咩咩。我真的要让她养我这个只会吃软饭的废物?我要让她和我一起接受同情、怜悯的眼光?我要让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和一个一条腿的怪物过一辈子?
我好像又犯了一个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默语谁识(六)
在飞机上我靠着窗睡着了。
我梦见了18岁的咩咩,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白T恤、淡蓝色长裙、白凉鞋,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坐在那里安静的喝着一杯橙汁。
“嗨,你好,我叫严默,今年24岁。”这次我没有犹豫,主动上前向咩咩打招呼,“我可以追你吗?我现在没钱、没车、没房也没工作,不过你给我4年时间,等你大学毕业我就能挣够钱,买车、买房,然后咱们结婚,生3个孩子。”
咩咩抬起那双小羊一样的眼睛,楞楞的看着我,然后笑了,对我说:“好。”
于是我就剪了头发,在一所小学找了一份美术老师的工作,另外还在少年宫找了一份教小朋友画画的兼职,这两份工作都很有意思,因为每天都能和孩子们在一起,心情都愉快了。那一群小孩子成天围着我问东问西的,他们的脸上没有冷漠、没有猜忌,也没有虚伪,他们的脸上全都是和咩咩一样的单纯与热情——我甚至希望他们都是我和咩咩的孩子。
我和咩咩一周见两次面,拉拉手、吃吃饭、逛逛街、看看电影,周末还会一起去公园——像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有一次晚上我送咩咩回学校宿舍,在她们学校的小树林里吻了她,只觉得心情澎湃。我们没再进行下一步,咩咩说她希望可以在结婚的那一天把自己给我。
我欣然同意,因为我尊重她,可我还是每天祈祷着这一天赶快到来:咩咩赶快毕业,我赶快挣到钱买车买房,然后我们结婚。
小学和少年宫的工作挣的钱虽然都不多,但我省吃减用,而且每天都精神饱满的努力工作,没有两年我就在学校立住了脚,工资涨了两次,而少年宫的课时费也翻了一番,存款也在直线上涨。咩咩也告诉我,她在攒她的嫁妆。
我们的未来充满希望,我不再关注这世界上的战争、不公与丑陋,那些事情我根本管不了;我也不再关注那些让我灵魂解脱的音乐,什么艺术不艺术,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我和咩咩能够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足够了。
然后咩咩毕业了,我们结婚了,我变成一个微胖、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不抽烟,偶尔喝点儿小酒,就像我以前特别瞧不上的那种男人一样,可我却自得其乐,每天都心情舒畅。我和咩咩生了一个、两个、三个小孩儿,前面两个都是男孩儿,第三个是妹妹。哥哥妹妹相亲相爱,我教孩子们画画、弹琴,咩咩教他们背唐诗、讲故事,我们五个人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突然间地震了,我眼睁睁看咩咩被压在变成了废墟的房子里,却怎么也够不到她;而我的大儿子、二儿子还有小女儿都不见了,我撕心裂肺的叫着她们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
“老默儿,默儿,醒醒!”
“地震了,咩咩地震了,快跑!”我呼喊着想要去找咩咩,却一下子被扣紧的安全带拦住,醒了。
“做噩梦了?刚才遇到气流,颠的挺厉害的。”杜革看了看我。
“嗯。”我使劲的呼吸了几下,头还隐隐的发痛。回想着刚才的梦,我突然觉得其实那个梦也算不上噩梦,前面一大段都挺温馨幸福的,只不过后面变了调。现在再想起来,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我想和咩咩结婚,其实也是黄粱一梦吧?我根本就配不上她。不管是从我自身,还是从各种外因,我都配不上咩咩,更不应该招惹她。我们一开始就是场错误,所以我才会遭天谴。
飞机很准时的在深圳宝安机场降落了,我没有按照约定给咩咩报平安,我甚至连手机都没有打开——因为我彻底想明白了——我想回北京之后我也许该找洪子焘谈谈,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如果想找一定能找到。我不想我成为洪子焘和咩咩之间的误会。
接机的是一个挺帅的北京小伙子小康,跟咩咩同岁,可孩子却都上幼儿园了。
听小康说,他大学毕业之后就留在了深圳,干了十几年已经在深圳成家立业了,他觉得深圳比北京要更适合他,因为深圳更务实,而且他们老板也非常喜欢北京人。
其实不论干什么,只要脚踏实地,肯付出、肯努力,多半会有收获——就像咩咩,前途无可限量;而我,一直在逃避,所以才会落得现在的一无是处。这样和咩咩一比较起来,我更加相形见绌,想到这点我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如果我当年肯像梦里那样努力、那样坚定,也许我真的早就和咩咩生了一个、两个、三个孩子了,早就幸福圆满了。
杜革嘻嘻哈哈的和小康聊了起来,聊深圳、聊北京、聊这次歌会,然后就聊到了他们公司和他老板。
“洪氏集团?有好几万人?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啊?不是OEM吧?廉价劳动力?那挣的可是血汗钱,是吧老默儿?”
“不是啦,”小康不等我回答就笑了,口音里竟然带着一股南方的味道,“我们是做绿色环保的啦。”
“绿色环保?你们是绿色和平组织的吧?”杜革打着哈哈。
“别说,我们在荷兰还真有办公室。”小康也笑着打岔,“我们的使命也是‘保护地球、环境及各种生物的安全及持续性发展,并以行动作出积极的改变。’”
“牛逼!”杜革兴奋的骂了一句,然后拍拍我的肩说:“唉,我就特佩服你们这种有理想的人!我们老默儿也是这种人,为理想而活。我就不行,我就是一商人。”
“所以我们老板这次一定要请到严先生来,英雄惜英雄嘛,一会儿我们老板还要亲自和严先生吃饭接风呢。”
“你们老板不是女的吧?”杜革和Andy坏笑着,“我们家艺人要是陪吃饭可就不是这个价儿喽。”
“不是,我们老板是男的,而且绝对是喜欢女人的。听说最近他使出浑身解数在追一个北京女孩儿,不过进展好像不太顺利。”小康也笑了起来,“你们放心,我们老板就是欣赏严先生的才华,没别的意思。”
“对不起,”我突然觉得不对劲,“请问你们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