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的勇气了,甚至他将认为没有自杀的必要了。他心中将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喝酒。
“不管怎么样,决不该临阵脱逃!再忍耐一下吧!”麦尔尚放下手枪,伸开了仿佛冻结了的四肢。现在,他的头脑总算还能很好地听使唤,清醒地展望了自己的将来。遗憾的是,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却又丝毫不能加快这个死亡的速度。病情发展得很缓慢,他能背诵出所有病状。事先就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这对一个神经病学家来说,这种处境比什么都糟糕。好象通过一面放大镜,照出引你走向无底深渊的每个阶梯。什么时候到你的终点,你是知道的,也知道通过什么步骤,将是什么下场。
你已经堕落到什么程度了,还将继续堕落到什么地步呢?是不是快到了万事皆休的状态呢?他从他的职业观点上,走马观花地回顾了他的全部病史。
年龄…五十四岁;职业…是称心如意的,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只好忍受折磨人的炎热的赤道气候;双亲方面的遗传都是很好的。本人未患过任何疾病,健康状况良好,但是过分疲劳的时候,肝部稍有隐疼。一生都是勤奋工作的。有几次以酒精、麻醉剂进行试验。不,他的病可能就是酒精试验引起的。这几次试验究竟造成多大的后果呢?
四十四岁以前的生活是有节制的、有规律的,后来心灵上蒙受了沉重的创伤。无度狂饮了九个礼拜;后来到了国外,离开法国时,曾不断提醒自己,要把酒瘾留在那里…留在彼岸,结果克制了十四个月;及至看到天竺葵的花坛,又旧病复发,只得采取最严厉的措施;重新到国外去,几乎六年过得都很好;后来,在发生新的创伤后,危险的旧病又复发了…酗酒六个礼拜;第三次出国时,自我克制已不起作用,严厉措施也无济于事;时时想起雏菊;喝酒的欲念不断产生。十三个月来,两次犯忌,一次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出现新症状…时常想酒…这是不断加剧的慢性酒精中毒的最初症状。除此之外,还伴有经常性和恐惧……
这一切仿佛在头上猛然一击,使他思想的火花四处飞溅。
“这哪里是什么酒精中毒!这是恐惧。一切不过是没有来由的恐惧。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紧紧靠着岩石,好象怕它摇晃似的;月亮在天上飞舞起来。不!这只是神经错乱!他闭目养神,直到胸中象锤子一样敲击的感觉停止后,才继续分析他的病情。
当他的自持力停止起作用和他不再去分析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这种恐惧才控制了他。总之,在整整十三个月当中,恐惧只迫使他喝醉了两次。难道这就是那种不可救药的恶习,而他对这种恶习的斗争竟如此悲观失望吗?
“你并没有这种恶习呀!”他喊了一声,接着大笑起来,笑声在山谷里产生了回音。
“你呀,简直是头蠢驴,你没能作出正确的诊断!你是被自己臆造的幻影吓坏了!被空虚吓坏了!”
他弯下腰去,捡起手枪,小心翼翼地降下扳机,并把它插在腰间。和酗酒诀别了,他再不惧怕这个东西啦。简直愚蠢到可笑程度!于是,麦尔尚添满烟斗,苦笑了一下。真是出尽了洋相…他还是一个著名的神经病学家呢!
“可这毕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错误。为什么当初我就没有想到这点呢?”他喃喃自语着返回了营地。
探险队按规定时间返回欧洲时,却失掉了两个队员。在热带的沼泽地里,赤痢夺走了施切格尔的生命,而德…范在一次和土人的格斗中被打死。那是在探险队员深入乌卡雅尔河河谷时发生的。吉奥梅当时已经不和他们在一起了,根据大家的意见把他留在亚马逊河传教团里了,当他们返回欧洲时,他才回到探险队来。
三年多来,跋山涉水,历尽艰险的战斗生活,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杜普雷变成了龙钟老人。他勇敢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他只有一个夙愿:回到法国后能安然地度过自己的晚年。他那妄自尊大的派头,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就京戏得谦虚了。这使他在暮年时更受人尊重。这正是他一贯追求的。最后两年,实际上是麦尔尚主持了探险队的工作,列尼和范里斯是他的助手。他们三个人尽量维护了杜普雷的自尊心,坚持了原订的计划,很有礼貌地提出了各种“建议”,老人颇有心机,他并没有忽视这些建议。
这些年来,麦尔尚治好了不少病人。他自己也永远摆脱了那可怕的魔鬼…由于他肩负着重大的责任,最后终于使他在生理上失去了对酒精的需要。他也老了,但如今他已经摆脱了疾病的折磨,并毫无顾及地返回了巴黎。
贝蒂容也稳重了,再也没有干那种为显示自己的勇敢,而拿生命去作无谓冒险的蠢事。在这方面,谁也不会有什么怀疑。只有洛尔蒂这个人毫无所获。那“神鹰事件”引起的震动,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这段插曲只给他留下一段激动人心的惊险的回忆,在那个事件中,他和翻译一样,都起到了显著的作用。无论是危险,还是大家一致的谴责,都未能使洛尔蒂去掉自负心理…每次受挫后,那种自以为是的情绪,照样又回到他的身上。
晒得油黑和长满胡须的列尼,坐在甲板上,翻阅着玛格丽特的信。这些信件他都是在马德拉河上收到的。信中有一些新消息:玛尔塔老婆婆已经去世了;昂热莉克姨母一冬都在患病;安利终于结婚了;父亲正在从事古埃及文献新译本的翻译工作。若不算玛格丽特自己的消息的话,这就是四年来所发生的全部事情。并发症终于痊愈,她的健康状况明显好转了,她已不象从前那样不能自理了。博尼又给她检查了一次,认为她现在可以进行一次外科大手术了。“在这方面以及其他所有方面我都应该感谢你。别的依然如故。我正在阅读希腊作品,协助父亲译书,就这样打发着你不在的日子。但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如今我已经能够计算你即将返回所剩下的日子啦!我一直在想,你是否会有很大变化,也许我会意外地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列尼,我假若非常强烈地爱他,在我心中的那个过去的列尼,会不会为此妒忌,啊!不会的!我深信,你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只是外表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你将永远是我的哥哥列尼,而我将永远是你的妹妹罗玛什卡。别的毫无价值。”
信尾还加了一段“附言”:“我亲爱的,我真诚地希望认识你的朋友,应该欢迎他来我们家里作客。”
麦尔尚走到列尼的身边。
“您在忙什么呢,马泰尔?我想找您谈谈。”
“我没忙什么,我在这里随便坐坐。范里斯呢?”
“我队长那里。我正想找您谈谈他的事。您知道不,我们回到法国后,他将来打算做些什么呢?”
“是指一回去就做什么吗?我想他会同大家一起去巴黎的。”
“是啊,那当然啦。头两个月,我们大家只是忙于参加各种社会团体召开的会议,应酬四面八方的邀请和回答白痴式的质疑。别想摆脱我们注定的命运…成为当今的知名人士。”
列尼笑了,而他的眼睛却始终是严肃的。
“我宁愿把我那份荣誉让给吉奥梅。我另有打算。也许今年我根本不会去巴黎,而从马赛港直接回家。到勃艮第后可能再去里昂。但是,范里斯想必是跟您们一起走吧。”
“那是当然喽!但我想谈的不是这件事。他今后打算怎样生活呢?”
“他似乎想当一名新闻记者。”
“是啊,那是不错的,若是他能出名的话。否则事情就太糟了。他可再受不得穷了。”
“您是想说……”
麦尔尚肯定地点点头。
“住在肮脏的公寓,而营养条件又很差,他肯定会旧病复发的。”
“然而,近来他的身体不是相当健康吗,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啦。你真是创造了奇迹。”
“是的,他的状况有明显好转。更令人惊奇的是在探险队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尤其是在这种多变的恶劣气候条件下,他竟能恢复得那样快。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体曾遭受过极度的摧残,再也经受不住新的折磨了。倘若他不想再倒下去,他就应该生活得富裕,可惜,他除掉了薪金之外,别无收入啊!”
“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相当可观的积蓄,一开始是足够用的,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给自己找工作”。
麦尔尚吸着烟斗,稍许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钱只够自己开销的…”他开口说
“您千万别跟范里斯说这些!”列尼高声说道,“否则他永远不会原谅您的”
“当然,他是一个难办事的人,若是您能……”
“就算我的钱花不完,我也不会贸然把钱给他的。他甚至对最要好的朋友也要保持一段明显的距离,是个性格古怪的人。有时我觉得他好象谁也不需要似的。”
列尼沉默了,眼睛望着水面。
“问题在于我们都是独身,”麦尔尚说,“我们可以在偶然的机会救一个人的性命,或治好一个病人,这几乎就是一个人能为他人所做的一切了。”他突然补充了一句,“我的儿子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第二天傍晚,他们三个人走在甲板抽烟的时候,麦尔尚对列尼和范里斯说,他收到他银行界朋友的一封信,那个人坚持劝医生将手头的积蓄都投放到一家非常可靠而且油水的企业里去。医生问他的朋友们想不想利用这个机会,列尼拒绝了,他很快就要开支一大笔钱,几乎是全部积蓄;而范里斯干脆地采纳了医生的建议。这甚至使麦尔尚困惑不解…他是不是在耍什么手腕?他想:“马泰尔是量力而行的,而范里斯倒真是个大人物,懂得金钱的价值!”
“我并不懂该怎样利用这笔钱,”范里斯兴高采烈地继续说,“当一个股东…一定会产生富有的愉快感觉!若是在巴黎生活,身穿长礼服,和报馆打交道,就应该有股票。”
麦尔尚皱起眉头,看了看范里斯。
第十五章
“您是不是想过那种令人羡慕的生活,并且获取高官厚禄呢?”
“我不……不想……想用那种豪华的生活来给自己找麻烦,到于高官厚禄,对我来说,那更是过分的奢求。我只想找个角落,避开潮湿,安静地生活。”
“谁若打算把自己的窝建立在尼亚加拉,那他有的只是难以实现的空想。”
列尼惊恐地看着他们。他已听惯了麦尔尚和范里斯之间的争吵,一般都是心平气和地听他们的讽刺挖苦,有时他并不全懂他们争论些什么。但是这次他却不赞成地摇摇头。
“这不太好了。他想避开潮湿,为什么偏要向人家头上泼冷水呢?”
“假如是对您的话,那我就不会泼了,”麦尔尚挡住了他的话头,“可是对范里斯来说,要想避开潮湿,应该穿雨衣。”
范里斯的回答使列尼和麦尔尚都感到恼火:
“想投河的人,才用得上雨衣。今后,我的亲爱的邦葛罗斯,我还是修建‘一座自己的花园’。哲学和居内贡小姐都使我感到厌倦了。”
“我并不怀疑。”麦尔尚回答,“不过,居内贡小姐您也感到厌烦了?”
范里斯吸着雪茄,它那闪现的点点火光,在黑暗中照出了他那脸上的刀伤。
“‘她是一个洗碗的女人,她的外貌是丑陋的’”他低声说,于是站起来身来,一跛一跛地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开了。他在甲板上踱来踱去,手中雪茄上的小火光时隐时现。
“也许,她的外貌是丑陋的,但是她会抓住不放的,”麦尔尚说。他转过身去,面对列尼固执地说:“如果您是范里斯的朋友,您一定不要把他忘掉。他在危险的道路上,他想象一般人那样生活下去。”
“亲爱的医生,”列尼回答,“难道直到现在您们还不明白,如果您和范里斯想叫我了解您们,那您们就不该讲那些超越我理解限度的东西。您们谈些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如果说您是邦葛罗斯,而他是老实人,那谁又是居内贡小姐呢?至于我,那就只好去扮演那个老太婆观众的角色了。”
麦尔尚哈哈大笑起来。
“不,您将扮演那个有德行的再浸礼派的教徒!而人们将把您抛进大海。”
通向马泰尔列里的大道两旁,盛开着芬芳的马约兰花。列尼虽专心地倾听着安利兴致勃勃的讲话,而他的心却跳动得象锤击一样厉害。嗅到玛格丽特所喜爱的花朵的香气,使他激动得流出了眼泪,甚至一路上碰到农民们用勃艮第方言唠唠叨叨的谈话声,他都感到象音乐一样动听。
列尼抬起头,看看灰褐色的塔式建筑。窗口上隐约看到了玛格丽特那被黑发烘托着的面孔,他弯下身去,采撷了一枝马约兰花。
侯爵委婉地将安利叫到自己身边,有意让列尼一个人上楼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