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塞从门外进来了,他嘲笑着在这之前发生的那件捣乱的事。
“这位先生要洗洗澡,”列尼很轻松地跟哈塞说。
“怎么?”哈塞张大了嘴,惊讶地一个个地看着他俩。
“快去把我房间里洗澡池子的热水准备好,”列尼沉着地继续说,“拿两条干净的毛巾,多烧一点热水,完了之后,把饭端上来。”
他打开了房门,走到自己的房间。
“请往这儿走,我去拿肥皂,是啊,您要不要换换衣服?”
他蹲在打开的皮箱前面,没有抬眼,继续说:
“我担心我的衣服你穿着恐怕稍大一点,行啊!就这样马虎穿吧,这是衬衫,这是……呶!就这些吧,我在隔壁房间等你。”
他站起来,把钥匙放在箱子上。这时在他的头脑中立刻响起了这样的几句话:
“我多么傻!真是个白痴!当然,只要他能到手,就会把一切都偷走。真是傻瓜,活该!但是,我应当怎么办呢?”
列尼站在门口,转回身子说:
“如果你需要什么,就召唤哈塞,”但他看到这个陌生人浑身打颤,紧靠在桌子旁,以免摔倒,列尼忙转回来,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到椅子上。
“你应当少喝一点酒,”列尼一边说着,一边从打猎用的水壶里倒白兰地酒。
这个陌生人推开杯子说:
“不要,这会引起头痛,我……很久……”他伸直了身子,把额头上的头发弄开说:“没有什么,一会就好了,请不要担心。”
列尼在隔壁房间一面等着,一面很悔恨自己的愚蠢行为。他头脑里出现一个身患重病快要死的侠客,也可能是个罪犯,骗子手,象他自己所承认的那样,善于和当地土著族人打交道的人…这都只是因为他具有一付甜蜜的嗓音和一双美丽的眼睛,这简直荒唐极了!
陌生人终于出来了,他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比列尼矮小和瘦弱,看上去显得疲惫不堪,而现在身上穿着一件宽大如袋的衣服,比他本人显得更年轻,更娇弱,简直象个大男孩。剪不太好的头发往后梳着,显现出他那美丽的额头和眼睛。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子旁边,列尼又一次感到非常惊讶:他有一种非常令人惊异的病态的样子,列尼立刻在头脑里闪现出一个念头:对这个陌生人应当怎么办?也许他会自行报销,因为他简直快要死了。
但是,除了虚弱和精疲力尽的样子之外,他和前一小时来的那个衣衫褴褛的人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他在主人面前表示了歉意,说让主人久等了,并继续说着列尼开头说的一些闲事。看来,在这种上流社会式的谈话中,他有意躲避些什么。他讲法语不是很快,有的好象记不起来了,就用拉丁语代替,有时结巴得很厉害,同时他的发音由于口吃的缘故,讲出的话很难令人听懂。从他讲话所涉及到的某些书上的典雅词句,说明他对古典作品非常熟悉,可以想象出,他是受过帕斯卡和博须埃思想的熏陶的。
“你是什么车船都没有坐吗?”列尼问了一声。他的客人以非常厌恶的怪相推了一下碟子说:
“对不起……”由于饿的时间太久,他反有些吃不下。
“你知道么,由于饥饿的时间太久了,有些词的完整的意思你都忘啦!”
“是的,但是不太久,一共三天。开始还有我自己带来的一点面包。”
“如果在这里你遇不到我们,那你怎么办呢?”
他没有立即回答,列尼觉得又做了一件蠢事,急忙接着说:“但是在山里住宿太可怕了。”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突然昏暗了。
“这一切,你习惯吗?最令人不愉快的是只有你一个人。”
“只好在山上睡觉。”
列尼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么,你稍稍躺一下,也许队长就回来了,我看你简直累得要死。让哈塞给你铺床。”
傍晚时分,外出打猎的人回来了。陌生人整理好之后,来到队长面前,因为他睡了较长时间,醒后又吃了点东西,所以他沉着而又犹疑地回答杜普雷的问话。
队长打猎回来心情很坏,洛尔蒂比他好一点,加之回来的路上都抓住这个射手说个没完,更何况又遇上了雨,全都淋成了落汤鸡,大家都很轻了。队长戴上眼镜看了看这个陌生人,象在法庭上审讯犯人一样问道:
“马泰尔先生告诉我,你从伊巴拉来,你叫”
“列瓦雷士。”
“列瓦雷士?这象是西班牙人的名字?”
“我生在阿根廷。”
“据说你一个人在厄瓜多尔,怎么落到这种困难的地步?”
“我参加过战斗”
“反对罗撒斯的专政?”
“是的,我受伤了,你看这些伤疤。他们把我抓住了,后来我逃到一只去利马的商船上,我想在那里找到我的朋友,在我还没有打听到自己亲人的下落之前,暂时住在他那里。我口袋里分文没有,后边又有五个人追赶。到达利马之后,我才知道,我的朋友刚刚离开这里,渡海到欧洲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
“九个月之前。在利马,我勉强度日子,等待家里人从布宜诺斯艾利斯来信,我要他们给我寄钱来。在乘船回来的路上,收到了回信。老管家来信说,罗撒斯下令烧了我家的房子,所有的亲人都被杀死了。因此我爬山越岭来到了厄瓜多尔,我希望能在银矿上找个工作。在伊巴拉,我听说你们需要翻译,所以我就来了。”
“既然你是从南边来的,那么你在哪儿学的这些土语呢?”
“我到了厄瓜多尔之后学会的,学语言,对我来说是很容易的。”
“你又是在哪里学的法语呢?”
“我在法国耶稣会创立的专门学校受过教育。”
“你相信他的胡说八道吗?”施切格尔在列尼耳边悄悄地说。
他们并排坐着,听着队长对这个陌生人的问话。列尼皱起眉头一言没发。但他内心深处想的是:这些话自始至终全是编造的。陌生人的撒谎引起了他的恼火,施切格尔已猜到了这一点,他比列尼更生气,心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由于下雨,所有河水都上涨,大概翻山越岭更加困难吧?”杜普雷很疑惑地继续问道。
“你一共用了几天时间?”
“四天。”
列尼厌烦地抖了一下肩膀,他真见鬼啦!既然撒谎,就应当说得圆全些,吃午饭时说“三天”,现在又说是“四天”啦。
陌生人眨了眨眼皮,列尼知道他明白了他的动作的意思。列瓦雷士用很小的声音纠正了他刚才说的话。
“不!不是四天,大概是三天。”
询问的时间拖了很久,令人十分厌烦。主要考查他是否撒谎,杜普雷提出了一些疑问,列瓦雷士都很顺利地答对过去了,他用轻轻的犹疑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队长杜普雷终于说了一句:“谢谢你,列瓦雷士先生,请你到隔壁房间稍等一儿,我马上叫你,告诉你结果。”
列瓦雷士看了看面前的人,走出去了。当他走过列尼身旁时,他很快地瞟了列尼一眼,但是列尼却两眼注视着自己脚上的鞋子。
杜普雷对大家说:“好吧,先生们,我想知道你们对他的印象如何。看来他既然是个白人,又受过一些教育,显然,他应当和我们吃睡在一起。虽然就要做出决定,也许有人同意我的意见,但是,我还是尽可能地听取在座各位的意见。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吗?”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施切格尔和吉奥梅互相看了一眼。列尼一直看着脚上的鞋子。洛尔蒂用肘支撑在桌上,用牙签在剔着牙,呆视着,最后漫不经心地说:
“队长,依我的看法,这个家伙明显的是个骗子,又是个无赖。这是我出生以来从未听到过的弥天大谎。”
“问题已经解决了,”施切格尔用胳膊肘撞了列尼一下,对他低声耳语。“不管洛尔蒂怎么说,老头将会做出相反的决定。他俩已经争吵了一路了。我们最好说些有利于这个年轻人的话,否则老头在一周之内都会给我们瞪白眼。”
“洛尔蒂先生,你说得太绝对啦,”杜普雷冷冷地说,“我想知道你这个看法的根据是什么?”
洛尔蒂又用牙签剔牙。
“我不能假装说我知道一切情况。我是运动员,不是密探,但是我可以识别谁是骗子和好人。”
杜普雷没有作声,他很自尊地把脸扭向一旁对施切格尔说:
“你的意见呢?施切格尔先生。”
在施切格尔的眼神中反映出德国人的真诚。他说:
“当然,我不能用我的意见强加与你,队长,但是,从我个人讲,我不明白洛尔蒂先生为什么对这个人的看法这么糟糕,他讲的话,我听起来是完全真实的。”
“你说得很好,我不反对!”洛尔蒂轻蔑地说了一句,就扬长而去。
杜普雷好象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就继续说道:
“那么,你们愿意雇用他吗?”
“是的,先生,如果您认为可以的话。我个人很同情他的不幸。我认为每一个身受罗撒斯其害的人,都有权接受我们的援助,更何况罗撒斯是我们法国人民的敌人。”
“你说的完全正确,是不是,吉奥梅先生?”
比利时人哈哈大笑起来,他对任何一个方案都会同意,只要能拖延那个可怕的日子,让他不再冒生命危险去翻山越岭就行。他说:
“我倾向洛尔蒂的意见,我认为连个介绍人都没有,雇用这样的人是危险的。依我的看法,咱们应当在这里再留几天,寻找一个更合适的人。”
队长又问列尼:
“马泰尔先生,你的意见呢?可能和他的意见差不多,在某种程度上讲,他可以说是你的门徒,我希望,你能同意施切格尔的意见。”
这会儿列尼很为难,心里有些犹豫。心想最好能发生这样的情况:他的声音能起决定性的作用。此时,他只有一个希望:以后永远也不要见到这个人,他甚至希望全体一致反对他。但是,如果现在说出不同意的话,同样也是毫无意义的。
他终于说:“我认为您无法选择,当然,最好找一个有保的人,但是有一个这样的人,他已经跑了。我们去的是危险的地方,谁也不愿意跟我们去。不管这个人怎么样,最低限度他哪里都能去。很可能他是个坏蛋,但是我们又不和他深交,只是希望他来了给我们干事就行,至于说再等几天,我们已经在这里延迟了四天了,一个人也没有找到。还有一点,就是河水上涨了,到处都是水,驮东西的牲口无论如何也不能顺利地下山的。我认为:如果他很熟悉山地,我的意思就收下他。”
把列瓦雷士叫来了,在他那张紧张的脸上,透过黝黑的皮肤,露出一种可怕的惨白色。
队长说:“列瓦雷士先生,没有问题,你会懂得,收下一个没有保的人,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我知道”,列瓦雷士听后立即回答。在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几粒大汗珠。
杜普雷继续说:“另一方面,作为法国人,从人道主义出发,我不能拒绝帮助一个陷入困境的白人。根据你的条件,可以说试用,当然你会地方方言,这一点我们是满意的,但是要预先告诉你,我这样做还是很犹豫的,主要是由于马泰尔先生的推荐。”
“队长”列尼开口要说什么。
“难道说我对你的意思理解错了?”杜普雷严肃地看着列尼问道。
列尼一切都明白了。如果将来事情弄糟了,就是他的责任;如果一切都很顺利,功劳就属于队长。这时血液一下子涌到列尼的脸上,他咬着嘴唇。然后说:
“我刚才说的是”他反驳说,“说的是”他刚一张嘴,碰上了列瓦雷士的眼神,他马上又停止了。
他们彼此沉默地看着足足有一分钟。
“我当然,同意录用列瓦雷士先生。”列尼很快说完了自己的话,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杜普雷继续说:“你可能不作为我们探险队队员,只作我们的雇工,如果不适合要求,我们有权解雇你,在第一个安全地带不付任何赔偿费。你应当做好准备,绝对服从命令,沿途上和我们要同甘共苦,我先提醒你,你要干的事还是很多的。”
“任何危险也吓不倒我。”
“那好吧,现在马上叫脚夫来,我们听一听你说地方土话。”
考核的结果很成功,马上签订了合同,这个陌生人用一只哆嗦的手在上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范里斯…列瓦雷士,并把这张纸交给了杜普雷。他的脸立时涨得通红,他转过身来,说了几句,但结巴得很厉害:
“要什么时候准备行装呢?我什么也没有,这件衣服还是我借马泰尔先生的。”
杜普雷用他平日宽厚的声音说:
“大概,你需要领取你前边的人所领取的装备,包括骡子和火枪。当然,我不反对你用一点钱为自己买些行装。明天马泰尔先生去基多,准备再买些备用品,你和他一起去,在他的帮助下,你给自己买只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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