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已经不可能有答案了,乘鹤西去的三毛已无暇回头一望,更无言说的可能。但倘若她能够知道“身后事”;能看到她用来自缢而死的带子变成了出版商手里金灿灿的票子,她以往的私生活成为大小报纸抢手的“小道”消息,不知会作何感想。她也许会麻木地一笑了之,那笑容里有些凄然和无可奈何,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出版商的欺诈和虚伪;她也许会鄙夷地漠视芸芸众生,为他们的无知感到可怜而又好笑。总之,她不会去争辩,这种正常人的基本能力在她生前便已经丧失了,否则她不会以那样一种方式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可以武断地说,三毛生前是寂寞的,尽管她在世界上拥有千千万万的读者。就像她死后仍然被传媒“爆炒”一样,功利的人们围着她会使她更为寂寞。当我看到今天还有人以“商业文化”的方式对待三毛时,我总能感到三毛那略带忧怨的目光在逼视着我们,逼视着我们这些自诩为文人或喜欢文学的人,那目光常会使我们如芒在背。
其实我本人并不是一个“三毛迷”,虽然在大学读书时也曾经读过她的一些作品。我之所以要写下这样一篇短文,只是缘于最近看到几条关于她过去生活的一些言论(至于这些言论的内容的真实性对本文并不重要),我想借以说明我们应该如何理解作家的生活与其作品之间的关系。
前一段时间,南方的一家报纸神秘兮兮地刊发了一条“独家新闻”,说有一个人(自称是三毛的朋友)专程到撒哈拉沙漠去证实三毛书中所写的生活,结果根本没有看到“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的世界。后来他又千里迢迢到荷西的母亲家,了解到荷西的母亲及妹妹根本就不喜欢三毛,甚至对他们的婚事也一直耿耿于怀,认为三毛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又说三毛与荷西的爱情并不美好,甚至是感情不和,是她过分夸张了两个人的爱情。并由此下结论说,三毛一直过着虚伪的生活,她欺骗了读者。
就是这样一个类似“小道消息”的东西,接连被几家报刊纷纷转载,一时炒得沸沸扬扬。不知是它真是具有新闻价值,还是这些报刊在消闲在的名义下,只能用关于名人的闲言碎语来满足某些读者的无聊?总之,三毛又一次成为“关注”的对象。天真善良的三毛生前也许没能感受到当今商业文化的拙劣,她太专注于诗意的生活,而大众传媒又极力把她“包装”成一个理想化的“明星”,从而使她落入一个圈套,以致于在死后也无法挣脱。这也正是商业文化的一个庸俗的策略。它首先不失时机地选择对象,然后将其制造成一个“明星”,使其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之一,然后再对这个“名星”进行全面的榨取,使他们别无选择地在为大众活着的假象下,让传媒获得更多的利益。在利益的驱动下,一些报刊的文化交流功能日益减弱,它可以随时出卖那些被它曾经捧上天的人。
然而更可怕的是,这种商业文化正在制造越来越多的俗不可耐的看客——关注别人的(尤其是名人的)隐私,善于散布流言蜚语,浑身上下一股小市民习气,从而使文学的读者的本义彻底丧失。缺少真正读者的时代也很难造就伟大的作家,成熟的读者群会像细雨对蘑菇一样滋润着作家的生长(而所谓的批评家正是这个读者群的代表)。读者应该是作家的精神与情感的交流对象,也是作家的社会价值的体现者,并不是作家世俗生活的“围观者”。因此,一个时代的文学繁荣,不仅象征着出现一批好作家,还意味着拥有一个成熟的读者群。而商业文化在一步步使作家和读者分离,使作家处于寂寞甚至尴尬状态。
远去的三毛若在天有灵,一定处于一种寂寞与尴尬之中。
其实,在我们的世界里应该有两个三毛,一个是创造精神产品的女作家,一个是我们生活中的普通女人,我们之所以知道三毛,是因为她的作品,她为我们提供的美好的精神世界。换一句话说,是她的文学作品使我们和她发生了关系,我们认同了她所描写的精神世界。因此,我们在评价她时,首先是从文学的角度,应该是对她作品的文学水准的确认。至于作为一个生活中女人的三毛,与我们并无太大干系。所以,三毛的婆婆是否喜欢她以及她是否有美好的爱情都不重要,因为我们对她的尊敬并不因为她是一个孝顺的儿媳抑或模范妻子,重要的是我们是否喜欢或认同她这个会写作的女人的作品。一个作家对我们读者来说,能够创作出好的作品是最重要的,我们不应该过分地苛求她的生活琐事,就像对一个厨师,只要能做出可口的佳肴就够了,何必非要求他会掌鞋呢?
当然,为了全面地认识一个作家,或者为了更好地把握她的作品,了解作家的一些日常生活也是必要的,对一个评论家来说,甚至是极为重要的,客观地分析作家的生活与其作品的关系,从而发现其作品的优长和不足,是文学批评一个重要方法。但不能因为作家一些生活观念而影响对其作品的评价,更不能因为她生活的琐事而贬损她的文学成就。按照一个道德家或政治家的标准,无论如何也很难发现一个作家的价值,因为视角不对。作家并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但是世界又有哪个人是完美无缺的呢?托尔斯泰年轻时放荡无为;巴尔扎克一生为金钱写作,甚至结婚的原则就是“一笔可观的财产加一个女人”。但是托尔斯秦后来写出了让人灵魂提升的《复活》,老巴尔扎克完成了对守财奴和金钱进行批判的经典之作《高老头》,谁如果因为他们的某一行为或观念而否定他们在世界文学的地位,那可能是荒唐得令人喷饭的事了。同样,因三毛的私生活不如她的作品所描写的那样纯洁,从而说三毛虚伪,是在欺骗读者,这种说法本身就很无聊。
而批评三毛所描写的在撒哈拉沙漠的生活不真实,则不仅是无聊,而且是无知。如果作家像摄像机一样“真实”地录下生活,那作家的存在还有何意义?任何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精神世界的产物,他所描写的生活也都是经过“艺术化”处理的生活,我们可能从现实生活中找到作品的影子,但“对号入座”则是徒劳无益的。在环境残酷的撒哈拉沙漠过一种诗意的生活,是三毛的梦想,她也亲自实践过,她的实践丰富了她的梦想,她用笔把这个梦想描述出来,并感动了读者,这就是她作品的价值,也体现了她作为一个作家的价值。而我们用非艺术的眼光从门缝来看三毛,这是对她灵魂的无端侵扰。
我们的批评家和读者应该客观地对待作家的作品和他生活的关系,尤其是新闻媒体,不能只要给钱,什么东西都拿出来当破烂卖。
沙漠中的仙人掌
——关于三毛
作者:琥珀
人生对她来讲,就象尝试青橄榄那样,苦涩中带着甜。
三毛原名陈平,自小身体不大健康,敏感孤僻,到了中学二年就辍学在家,学钢琴,习画。有一次她听到一张西班牙古典吉他唱片,非常憧憬西班牙的小白房子、毛驴、一望无际的葡萄园,于是小燕离巢了,三毛到西班牙进修两年,随后去德国学德文,又到美国工作一阶段后回到台湾。
三毛在文化学院、政工干校和家专教了两年书,遭遇到感情的上重创:一个相爱的人就死在她怀里。于是三毛开始了新的流浪。
偶尔,三毛看到一本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上面介绍了撒哈拉沙漠。她那“不能解释的、属于前生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三毛来到了西属撒哈拉,和荷西结了婚,定居下来。婚后,她重新拿起笔,写下了颇有影响的《撒哈拉的故事》、《稻草人手记》、《哭泣的骆驼》和《温柔的夜》,而早期的作品则归集于《雨季不再来》一书之中。
许多人喜欢三毛的作品。有的人喜欢她文笔的诙谐、机智。在“芳邻”一文中拉布的母亲要把小山似的骆驼尸体放进三毛那鞋盒般大的冰箱里,三毛拒绝了,换来的是拉布母亲的一句话:“你拒绝我,伤害了我的骄傲。”这句精彩的对白,实在使人忍俊不禁。在“沙漠中的饭店”中,三毛促狭地把粉丝称作“雨”,还顺口对荷西吹牛道:“这个啊,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冻住了,山胞扎好报,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卖了换米酒喝,不容易买到哦!”接着三毛这样写下去:荷西还是呆呆的,研究性的看看我,又去看看盆内的“雨”,然后说:“你当我是白痴?”这一连串准确而又幽默的描写把个夫妻之情写得跃然纸上。而“亲爱的婆婆大人”一文里,三毛那谐而不谑的笔调更使多少媳妇会心一笑!
有的人喜欢三毛字里行间的爱心。在“哑奴”一文里,三毛和荷西忍受四周的冷眼,对哑奴以朋友相待。读者喜欢三毛在炎热的正午,掉头再回沙漠,为的是接出那个不肯放弃自行车的男孩(“搭车客”);读者也能喜欢三毛与荷西照顾残废的加里老人那拳拳之心(“一个陌生人的死”)。
有的人喜欢三毛笔下色彩缤纷的异国情调,像“沙漠观浴记”、“死果”,象玛黛拉方村那巨大无比的肉串(“玛黛拉游记”),而最有特色的要数巴西里与沙伊达这一对恋人的遭遇(“哭泣的骆驼”)。在风云突变的时刻,西属非洲正酝酿着一场大风暴,沙哈拉威人要求西班牙人滚回去,而摩洛哥又在虎视眈眈。沙哈拉威游击队领袖巴西里的悲剧不仅在于他三面受敌,还在于他与妻子沙伊达之间的关系。他信奉回教,沙伊达却信奉天主教,这是被沙哈拉威人视作异端的。为怕西班牙人捕捉,沙伊达居于镇中,冒认其小叔子为爱人。坚贞相爱的巴西里与沙伊达最终以悲剧收场,巴西里死于自己人手上,沙伊达却被当作出卖巴西里的异教徒备受凌辱。异域的风雪交织着一对恋人的传奇,写出了三毛对沙哈拉威人的爱与哀悯。还有的人欣赏的是三毛本人,欣赏她那洒脱的性格、成熟的少妇的风韵,更主要的是她那沛然的生命感:“她那种爽朗的性格,好像很柔弱,其实却很刚强。她把很多凄怆的际遇,都能写得生气勃发,洒脱浑厚。她不是不知忧愁伤感,但在生命里还有比伤感更强的东西。”
一个敏感的少女,在遭遇到许多不顺心的事后,离开了繁华的都市,离开了柏林的歌剧院,离开了马德里的五光十色,来到了黄沙滚滚、风声呜咽的撒哈拉沙漠。这是看破红尘,象“文艺”小说家所钟爱的那样,还是怎的?
三毛在“白手成家”里这样写道:
“有了人的地方,就有了说不出的生气和趣味。”
三毛的流浪生活理应当与风花雪月沾不上边,三毛却偏偏要在黄沙上插上一束“天堂鸟”。她用包装棺材的木板钉桌子,用旧车胎做坐垫,把汽水瓶漆上印地安人似的图案和色彩,把一个破旧的房子建成了“全沙漠最美丽的家”(“白手成家”)。沙漠上的生活除了“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凄艳恐怖”,增加点诗意外,生活是严峻的。为了摆脱失业的阴影,荷西每天潜水工作十几小时,还要受到老板的喝骂,三毛唯有忍气吞声入厨做饭,还要被老板挑剔:为什么虾没有剥壳?这些辛酸没有屈服三毛的生活意志,她会用各种方法向奸诈的老板追讨欠薪(“五月花”),她会运用交通条例,拒绝不合理的“违例”罚款(“天梯”),三毛就象沙漠里的仙人掌,自然环境纵然恶劣,她却悠悠开着自己的小黄花。要侵犯她吗?小心──有刺!
三毛不是沙漠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她也需要钱,那篇“相思农场”写得使人捧腹大笑。因为三毛居然也“财迷心窍”,做起白日梦来,而这个梦却不带半点铜臭味,反而温馨感人。三毛与荷西为了增加收入,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打鱼。好不容易卖到一点钱,两个人却在国家旅馆的餐厅里以十二倍的价钱吃自己刚刚卖出去的鱼,还争着为朋友付帐(“素人渔夫”)。这些趣事,是凡人的趣事,正如三毛所说:“有时向生活中另找乐趣,亦是不可缺少的努力和目标”。尽管生活是苦涩的,需要实际的应付,可是何妨苦中作乐,这才是积极的人生态度。
夫妻之道,自古以来,众说纷纭。三毛与荷西的夫妻经是颇有特色的。三毛嫁给荷西,据她讲是小半为了荷西的情痴,大半为了父母。结婚后,三毛并不想荷西成为三毛的丈夫荷西,如同“士为知己者死”一文中的米盖那样,因为“一个男人与朋友相处的欢乐,即使在婚后,也不应该剥削掉他的。谁说一个丈夫只有跟妻子在一起才可以快乐?”三毛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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