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辉子让我在一家餐厅门口找他,我去的时候,他已等在那里。那餐厅现在看来一般,但对于那时的我算特别高档了。辉子让我随便点菜,我点了个肉炒柿子椒,辉子说我真是穷命。他叫了一大堆鸡鸭鱼肉,我们边吃边聊,从他的生意到我的学校,我们什么都说,就是不谈那天的事。
吃完饭,我们走出餐厅,沿着德外那条马路闲逛。
『小威怎么样了?』我开口,从我最不关心的话题开始。
『他都吓傻了。』辉子笑着回答。
『你还和他来往?』
『……』辉子木然地看这前方,没有反应。
『要不你干脆到外面躲躲,省得成天听他们骂。』我继续说。
『我也这么想过。』
『我哥不是在广州嘛?你找他去。』
『操!我找他?他还是我给介绍过去的,他认识谁呀!那是我一个在广州的特磁的哥们。』
『难怪我哥写信回来总辉子长辉子短的,我都觉得他有点怕你。』我笑着说。
『废话,我打过他。』
『真的?!为什么?』
『就今年春节,你爸妈刚从你那回来,你哥就跟他们浑闹,跟你爸都动手了。我他妈就看不上他这点,外面牛B人多的是,有本事外面闹去,跟老家闹算他妈什么能耐!』
『你当着我爸妈揍他来着?』我听着觉得很有意思。
『哪儿能啊!』辉子说着也笑了:『我把他从家里拉出来,踹了他几脚。』
我们说着坐在马路涯上,辉子买了两瓶啤酒。
『那你干吗不去广州?』我又问。
『我怎么去?老爷子病成这样,俩妹妹还上学。等你开学一走,这院儿里就是有个力气活都没人干。』辉子边说,眼睛边看着过往的车辆,接着道:『再说那生意要是丢了也怪可惜的。』
『……』沉默了一阵。辉子只顾喝酒。
『你不会就改改?』我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实际上我更想说:你应该和小威分手。
辉子沉吟半晌:『这跟别的真不一样!』他看着我回答:『其实我在局子里就知道这事儿,后来还跟不少人玩过,也没特上瘾……』
『……等碰到小威就怎么也改不了这毛病了。』辉子说着,用牙咬开另一瓶酒的盖子,并喝了一口:『这些话我也就跟你说,但凡跟第二个人我都没承认过。这事儿比他妈杀个人都恶心,杀人大不了陪条命,谁也不敢瞧不起你。』辉子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酒瓶。
『你在监狱里认识小威的?』我问
『小威可没进去过!我差不多三年前认识他,他还上中学呢。』
『他现在在家待着?』我言外之意是小威一定被辉子保养。
『没有,他在毛纺厂,染毛线。那活苦着呢,我让他出来跟我干,他就是不肯。这孩子倍儿轴!心也特实。』辉子说着笑了,微微的,却是个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笑。我还从没见过他笑得这么甜,帅极了。『我第一次见小威就觉得他眼熟,你说他像谁?』辉子又问。
『谁?』
『象你呀!就是你眼睛没他大。』他还是那样的笑。
『我可没他长得漂亮,也没他心实。』我开始愤怒于他的笑。
『嗨,他怎么能跟你比!』
『怎么不能比?!』
『他是什么呀!你是谁呀!』辉子说这话时表情还挺严肃。
『……』辉子大概是褒奖我比小威高尚,我他妈的烦透了这点。
『那你想好不改了?你爸能饶了你吗?』我又问。
辉子不笑了,又看着我:『我别的都能改,就这个不改了!再说我要改,小威怎么办?是我给他带坏的,他对我是真铁!』
『哼』我轻轻冷笑:『小威也够幸福的。』
『怎么着,你眼红啊?』他说着又笑,可不是幸福的,是种调逗。辉子第一次这样对我。
『对呀!天天盼着你也把我教坏。』
『你丫的……』辉子又用手和撸我的头发,每次我们说高兴时他都这样。
『你教我做一次吧!』我凝视辉子哥的眼睛,突然说。我想那时我已经疯了,象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辉子果然愣住了,过了半晌才说:『你丫别不学好!』他皱着眉头瞪我。
『……』我不语,只是脉脉含情地看他。
辉子被我看得有些迷惑,他眯起眼睛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可别自己遭遢自己!』
『哈!』我突然狂笑:『逗你玩呢!瞧给你丫吓的!』我笑得不能自持,笑得弯下腰,笑得眼泪直往外流,止也止不住……
辉子就象一个忠实的看门人,守卫着那扇道德大门,生怕『圣洁的天使』失足。而我的自尊使我也不能向他承认自己原本就是一个『邪恶的魔鬼』。
七
大三一开学,我便迷上了两件高雅的事,一是写诗,一是围棋。学习围棋不碍乎就是潜心钻研棋谱,和有同好儿的哥们孜孜不倦地对弈。对于写诗,我投入了更高的热情。我跑到图书馆将古今中外所有的爱情诗集通通借来,照猫画虎,挑灯夜战,当然我挑的是手电筒,没过几天,竟然可以出口成章,并在校刊上小有发表。
其实刊登出的那些诗都是烂作,真正好的作品是在写给辉子哥的一封封从没寄出去的信中。我在信里用优美的语句、文雅的修辞和饱满的激情表白了自己对辉子的爱慕,甚至对他身体的向往,以及对小威的怨恨。写完后,我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信封里,然后把它撕得粉碎。那年我二十岁,即使十几年后的今天,三十岁的我还是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将那些信寄给辉子哥,但有一点我确信,今天无论我爱上了哪个帅哥,也不会自虐般地去写那些无聊的信。
鉴于我有太多的爱好,且又如此高雅,我的书本们对我十分不满,所以那学期期末,我有三门功课开了红灯。按照我们学校的学籍管理制度,我下个学期只要再有一门不及格就自动降级,不给补考机会,并失去学位。对这样的前景我脸都绿了,于是我披红带绿地回到了北京。
那年,北京的鞭炮生意很火,大街小巷到处是炮摊儿。以辉子的聪明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他在离德外不远的居民区支起个摊子,白天忙著在他的服装店进货、销售,晚上小威陪着他黑买鞭炮。我并不想关心辉子干什么,只是偶尔傍晚出去闲逛时,会看到辉子和小威穿着军大衣,哆哆嗦嗦地站在寒风里。忙的时候,他们一个给顾客拿货,一个收钱,配合得相当默契。没人时,二人在风中说笑,甚至相互搓手取暖。
一天早晨,我在院子里看到辉子:『你现在在家干什么呢?』他问。
『没事儿。』我回答。
『那你今儿跟我去看摊儿得了,你还没见过我那个门脸儿吧?』
我犹豫片刻:『行!』
辉子的小店儿看着并不起眼儿,几乎没有装修,上至顶棚,下至地面,扑天盖地挂满了衣服。辉子经营的服装种类倒很齐全,从男到女,从里到外,没他不卖的东西。
我拿起一双袜子阴阳怪气地问:『这也是高档服装?』
辉子只笑不答。
看辉子作生意是一种享受,他从没有象小品里表现的那种夸张叫喊,或是对顾客竭尽讨好之能势,近乎强买强卖。他坐在门口,悠闲地看着进出的人流。碰上有心想买的顾客,辉子就一旁说这衣服面料好,式样流行等等,然后顾客要求拿下来细看或者试穿,接著是讨价还价,最后成交。若对方在辉子介绍后仍不搭腔,他也不会多劝。
辉子说卖东西既不能太热情,更不能冷淡,尤其是对男的或三四十岁的女人,他们一般手里有钱,或者有目的而来,如果看到喜欢的衣服就会掏钱。想让顾客买你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要表现一个『诚』字,管真的假的,也要装出一副实心实意的样子,有了信任,才能成交。在辉子谈论他的生意经时,我想起小时候,辉子常告诉我如何赢得别人手中的弹球儿,如何逮到更多的蜻蜓。辉子做事很理性,他不自觉地在实践中总结经验,寻找规律,下次便做的得心应手。这是很男性的思维方式。
『你这里丢过衣服吗?』我又好奇地问
『丢过。有一次一个初中生偷条仔裤往书包里塞,我当时就把他抓住了。』
『你怎么处理他?』
『给他按到墙上,拧着他的胳膊,问他疼不疼。他疼地呜呜哭,我告诉他要是再偷东西,送局子里这只能叫痒痒。』
『我看这里有联防的,他们不管这事儿?』我问。
辉子笑了:『你丫真黑!那孩子要是送他们那儿,还不给打个半死,再放进去关几天。』
我没再说话。
『你怎么了?』辉子问。
『什么怎么了?』
『你这次回家特不爱说话,小红都说你现在够傲的。』辉子说
『我傲?!』我瞪大眼睛:『我离死没几天了。』
『怎么了?』辉子的表情有些惊讶。
『开玩笑。』我说着笑笑:『你和小威怎么样了?』我是真的很关心他们。
『就那样!』
『我看他和你卖鞭炮呢?』
『我根本不让他去,(鼻句)冷的,他白天又上班,可他非要跟着。小脸儿都冻成那样了。』辉子眼角眉梢又洋溢出幸福的笑,又是帅气的模样。
『你爸妈现在不说什么了?』我又问
『
早不说了,我是咬牙不承认。再说我爸现在也管不了我,我不让他们知道,他们眼不见心不烦。就是小红那臭丫头老跟我来劲。』他停了片刻:『嗨,她也是小孩儿脾气。』
『我听圈子里的一个人说,现在这个不犯法,是一种病?』辉子问。
我没回答,我不清楚这是违法还是病态,但我肯定这不是好事。
『你们将来怎么办?』
也许我问得唐突,辉子看着有点茫然,他皱皱眉头:『过一天算一天,到时候再说。』这话不是辉子的风格。
还不到六点钟,天已经大黑。我和辉子坐在他的小店里喝酒吃肉,辉子那天很高兴,他说今晚不卖鞭炮了,要和我好好聊聊。他一直不停地给我讲这他和小威的故事,讲他们在一起的愉快和烦恼,为一点小事他们可以很开心或者争吵好几天。辉子说有时他们成天在一起,两人都觉得烦了,可几天不见又想得厉害。
『其实你们这么过挺好,自由自在,我都羡慕。』我说。
『你不能跟我们比,上大学当然好了。』
『哼哼!』我自嘲地笑笑,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吧?』
『甭管怎么说,念书就是好事儿。』辉子的语气很肯定。
我不胜酒量,几口二锅头已经让我觉得头晕脑涨,开始胡言乱语道:『你我有什么不同?!当初要是我不叫你去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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