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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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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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力争之状。过一回,又听得狺犽咀嚼,啖噬啜吒,其声甚厉。东廊僧慌了道:

“院中无人,吃完了他,上不得到我。不如预先走了罢。”忙忙开了院门,惶骇

奔突。久不出山,连路径都不认得了。颠颠仆仆,气力殆尽。回头看一看后面,

只见其人踉踉跄跄,大踏步赶将来,一发慌极了,乱跑乱跳。忽逢一小溪水,褰

衣渡毕。追者已到溪边,却不过溪来,只在隔水嚷道:“若不阻水,当并啖之。”

东廓僧且惧且行,也不知走到那里去的是,只信着脚步走罢了。

须臾大雪,咫尺昏迷,正在没奈何所在,忽有个人家牛坊,就躲将进去,隐

在里面。此时已有半夜了,雪势稍晴。忽见一个黑衣的人,自外执刀枪徐至栏下。

东廊僧吞声屏气,潜伏暗处,向明窥看。见那黑衣人踌躇四顾,恰象等些什么的

一般。有好一会,忽然院墙里面抛出些东西来,多是包裹衣被之类。黑衣人看见,

忙取来紥缚好了,装做了一担。墙里边一个女子,攀了墙跳将出来,映着雪月之

光,东廊僧且是看得明白。黑衣人见女子下了墙,就把枪挑了包裹,不等与他说

话,望前先走。女子随后,跟他去了。东廊僧想道:“不尴尬,此间不是住处。

适才这男子女人,必是相约私逃的。明日院中不见了人,照雪地行迹,寻将出来,

见了个和尚,岂不把奸情事缠在身上来?不如趁早走了去为是。”

总是一些不认得路径,慌忙又走,恍恍惚惚,没个定向。又乱乱的不成脚步,

走上十数里路,踹了一个空,扑通的颠了下去,乃是一个废井。亏得干枯没水,

却也深广,月光透下来,看时,只见旁有个死人,身首已离,血体还暖,是个适

才杀了的。东廊僧一发惊惶,却又无法上得来,莫知所措。到得天色亮了,打眼

一看,认得是昨夜攀墙的女子。心里疑道:“这怎么解?”正在没出豁处,只见

井上有好些人喊嚷,临井一看道:“强盗在此了。”就将索缒人下来,东廓僧此

时吓坏了心胆,冻僵了身体,挣紥不得。被那人就在井中绑缚了,先是光头上一

顿栗暴,打得火星爆散。东廊僧没口得叫冤,真是在死边过。那人紥缚好,先后

同死尸吊将上来。只见一个老者,见了死尸,大哭一番。哭罢,道:“你这那里

来的秃驴?为何拐我女儿出来,杀死在此井中?”东廓僧道:“小僧是宫山东廊

僧人,二十年不下山,因为夜间有怪物到院中,啖了同侣,逃命至此。昨夜在牛

坊中避雪,看见有个黑衣人进来,墙上一个女子跳出来,跟了他去。小僧因怕惹

着是非,只得走脱。不想堕落井中,先已有杀死的人在内。小僧知他是甚缘故?

小僧从不下山的,与人家女眷有何识熟可以拐带?又有何冤仇将他杀死?众位详

察则个。”说罢,内中人有好几个曾到山中认得他的,晓得是有戒行的高僧。却

是现今同个死女子在井中,解不出这事来,不好替他分辨得。免不得一同送到县

里来。

县令看见一干人绑了个和尚,又抬了一个死尸,备问根由。只见一个老者告

诉道:“小人姓马,是这本处人。这死的就是小人的女儿,年一十八岁,不曾许

聘人家,这两日方才有两家来说起。只见今日早起来,家里不见了女儿。跟寻起

来,看见院后雪地上鞋迹,晓得越墙而走了。依踪寻到井边,便不见女儿鞋迹,

只有一团血洒在地上。向井中一看,只见女已杀死,这和尚却在里头。岂不是他

杀的?”县令问:“那僧人怎么说?”东廓僧道:“小曾是个宫山中苦行僧人,

二十余年不下本山。昨夜忽有怪物入院,将同住僧人啖噬。不得已破戒下山逃命。

岂知宿业所缠,撞在这网里来?”就把昨夜牛坊所见,已后虑祸再逃,坠井遇尸

的话,细说了一遍。又道:“相公但差人到宫山一查,看西廊僧人踪迹有无?是

被何物啖噬模样?便见小僧不是诳语。”县令依言,随即差个公人到山查勘的确,

立等回话。

公人到得山间,走进院来,只见西廊僧好端端在那里坐着看经。见有人来,

才起问讯。公人把东廊僧所犯之事,一一说过,道:“因他诉说,有甚怪物入院

来吃人,故此逃下山来的。相公着我来看个虚实。今师父既在,可说昨夜怪物怎

么样起?”西廊僧道:“并无甚怪物,但二更时侯,两廊方对持念。东廊道友,

忽然开了院走了出去。我两人誓约已久,二十多年不出院门。见他独去,也自惊

异。大声追呼,竟自不闻。小僧自守着不出院之戒,不敢追赶罢了。至于山下之

事,非我所知。”

公人将此话回复了县令。县令道:“可见是这秃奴诳妄!”带过东廊僧,又

加研审。东廊僧只是坚称前说。县令道:“眼见得西廓僧人见在,有何怪物来院

中?你恰恰这日下山,这里恰恰有脱逃被杀之女同在井中,天下有这样凑巧的事!

分明是杀人之盗,还要抵赖?”用起刑来,喝道:“快快招罢!”东廊僧道:

“宿债所欠,有死而已,无情可招。”恼了县令性子,百般拷掠,楚毒备施。东

廊僧道:“不必加刑,认是我杀罢了。”此时连原告见和尚如此受惨,招不出甚

么来,也自想道:“我家并不曾与这和尚往来,如何拐得我女眷?就是拐了,怎

不与他逃去,却要杀他?便做是杀了,他自家也走得去的,如何同住过井中做甚

么?其间恐有冤枉。”倒走到县令面前,把这些话一一说了。县令道:“是倒也

说得是,却是这个奸僧,黑夜落井,必非良人。况又一出妄语欺诳,眼见得中有

隐情了。只是行凶刀杖无存,身边又无赃物,难以成狱。我且把他牢固监侯,你

们自去外边缉访。你家女儿平日必有踪迹可疑之处,与私下往来之人,家中必有

所失物件,你们还留心细查,自有明白。”众人听了分付,当下散了出来。东廓

僧自到狱中受苦不题。

却说这马家是个沂州富翁,人皆呼为马员外。家有一女,长成得美丽非凡,

从小与一个中表之兄杜生,彼此相慕,暗约为夫妇。杜生家中却是清淡,也曾央

人来做几次媒约,马员外嫌他家贫,几次回了。却不知女儿心里,只思量嫁他去

的。其间走脚通风,传书递简,全亏着一个奶娘,是从幼乳这女子的。这nǎi子是

个不良的婆娘,专一哄诱他小娘子动了春心,做些不恰当的手脚,便好乘机拐骗

他的东西。所以晓得他心事如此,倒身在里头做马泊六,弄得他两下情热如火,

只是不能成就这事。

那女子看看大了,有两家来说亲。马员外已有拣中的,将次成约。女子有些

着了急,与奶娘商量道:“我一心只爱杜家哥哥,而今却待把我许别家,怎生计

处!”nǎi子就起个惫懒肚肠,哄他道:“前日杜家求了几次,员外只是不肯,要

明配他,必不能勾。除非嫁了别家,与他暗里偷期罢。”女子道:“我既嫁了人,

怎好又做得这事?我一心要随着杜郎,只不嫁人罢。”nǎi子道:“怎由得你不嫁?

我有一个计较:趁着未许定人家时节,生做他一做。”女子道:“如何生做?”

nǎi子道:“我去约定了他,你私下与他走了,多带了些盘缠,在他州外府过他几

时,落得快活。且等家里寻得着时,你两个已自成合得久了,好人家儿女,不好

拆开了另嫁得,别人家也不来要了。除非此计,可以行得。”女子道:“此计果

妙,只要约得的确。”nǎi子道:“这个在我身上。”元来马员外家巨富,女儿房

中东西,金银珠宝、头面首饰、衣服,满箱满笼的,都在这nǎi子眼里。nǎi子动火

他这些东西,怎肯教富了别人?他有一个儿子,叫做牛黑子,是个不本分的人,

专一在赌博行、厮扑行中走动,结识那一班无赖子弟,也有时去做些偷鸡吊狗的

勾当。nǎi子欺心,当女子面前许他去约杜郎,他私下去与儿子商量,只叫他冒顶

了名,骗领了别处去,卖了他,落得得他小富贵。算计停当,来哄女子道:“已

约定了,只在今夜月明之下,先把东西搬出院墙外牛坊中了,然后攀墙而出就是。”

先是女子要nǎi子同去,nǎi子道:“这使不得。你自去,须一时没查处;连我去了,

他明知我在里头做事,寻到我家,却不做出来?”那女子不曾面订得杜郎,只听

他一面哄词,也是数该如此,凭他说着就是信以为真,道是从此一定,便可与杜

郎相会,遂了向来心愿了。正是: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是夜女子与nǎi子把包裹紥好,先抛出墙外,落后女子攀墙而出。正是东廊僧

在暗地里窥看之时,那时见有个黑衣人担着前走,女子只道是杜郎换了青衣,瞒

人眼睛的,尾着随去,不以为意。到得野外井边,月下看得明白,是雄纠纠一个

黑脸大汉,不是杜郎了。女孩儿家不知个好歹,不由的你不惊喊起来。黑子叫他

不要喊,那里掩得住?黑子想道:“他有偌多的东西在我担里,我若同了这带脚

的货去,前途被他喊破,可不人财两失?不如结果了他罢!”拔出刀来望脖子上

只一刀,这娇怯怯的女子,能消得几时功失?可怜一朵鲜花,一旦萎于荒草。也

是他念头不正,以致有此。正是:

赌近盗兮奸近杀,古人说话不曾差。

奸赌两般都不染,太平无事做人家。

女子既死,黑子就把来撺入废井之中,带了所得东西,飞也似的去了。怎知

这里又有这个悔气星照命的和尚顶了缸,坐牢受苦。说话的,若如此,真是有天

无日头的事了。看官,“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少不得到其间逐渐的报应出来。

却说马员外先前不见了女儿,一时纠人追寻,不匡撞着这和尚,鬼混了多时,

送他在狱里了,家中竟不曾仔细查得。及到家中细想,只疑心道:“未必关得和

尚事。”到得房中一看,只见箱笼一空,道:“是必有个人约着走的,只是平日

不曾见什么破绽。若有奸夫同逃,如何又被杀死?”却不可解。没个想处,只得

把所失去之物,写个失单各处贴了招榜,出了赏钱,要明白这件事。

那nǎi子听得小娘子被杀了,只有他心下晓得,捏着一把汗,心里恨着儿子道:

“只教他领了他去,如何做出这等没脊骨事来?”私下见了,暗地埋怨一番,着

实叮嘱他:“要谨慎,关系人命事,弄得大了。”又过了几时,牛黑子渐把心放

宽了,带了钱到赌坊里去赌。怎当得博去就是个叉色,一霎时把钱多输完了。欲

待再去拿钱时,兴高了,却等不得。站在旁边看,又忍不住。伸手去腰里摸出一

对金镶宝簪头来押钱再赌,指望就博将转来,自不妨事。谁知一去,不能复返,

只得忍着输散了。那押的当头须不曾讨得去,在个捉头儿的黄胖哥手里。黄胖哥

带了家去,被他妻子看见了,道:“你那里来这样好东西?不要来历不明,做出

事来。”胖哥道:“我须有个来处,有甚么不明?是牛黑子当钱的。”黄嫂子道:

“可又来,小牛又不曾有妻小,是个光棍哩,那里挣得有此等东西?”胖哥猛想

起来道:“是呀,马家小娘子被人杀死,有张失单,多半是头上首饰。他是奶娘

之子,这些失物,或者他有些乘机偷盗在里头。”黄嫂子道:“明日竟到他家解

钱,必有说话。若认着了,我们先得赏钱去,可不好?”商量定了。

到了次日,胖哥竟带了簪子望马员外解库中来。恰好员外走将出来,胖哥道:

“有一件东西,拿来与员外认着。认得着,小人要赏钱。认不着,小人解些钱去

罢。”黄胖哥拿那簪头,递与员外。员外一看,却认得是女儿之物。就诘问道:

“此自何来?”黄胖哥把牛黑子赌钱押簪的事,说了一遍。马员外点点头道:

“不消说了,是他母子两个商通合计的了。”款住黄胖哥要他写了张首单,说:

“金宝簪一对,的系牛黑子押钱之物,所首是实。”对他说:“外边且不可声张!”

先把赏钱一半与他,事完之后找足。黄胖哥报得着,欢喜去了。员外袖了两个簪

头,进来对nǎi子道:“你且说,前日小娘子怎样逃出去的?”nǎi子道:“员外好

笑,员外也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大家都不知道的,我如何晓得?倒来问我?”

员外拿出簪子来道:“既不晓得,这件东西为何在你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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