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您腿麻了吧?”一位农民问道。
居辽同志看了看他。
“麻腿是官僚主义的标志。”他一边笑一边说道。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守着酒,居辽同志在农民弟兄中间(2)
“你说得好。”社长肯定他说得好。
“跟你,我是要交锋的!”居辽同志笑着说道。
“咱们是要交锋!”社长皱着眉头说。
“想要抢好比对方有利的位置吗?”一个农民说道。年龄最大的长者不时地咬着唇边,活动着细巧的山羊胡须。
社长开怀大笑,到这时候之前他一直没笑过。这么一笑不要紧,他坐的那把椅子都响起来了。他的笑传到所有的农民身上,屋子里发出隆隆的响声。居辽同志未曾遇到过这样的笑声,臊得我满脸通红。农民们可能会在居辽同志讲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大声笑起来,但他们克制住了自己,这会儿时机到了,因此便放声大笑了。
农民当中有个人,长着一张刀削似的瘦脸,不倚墙,坐在那里身体挺得笔直,他不笑,也不带有讽刺意味。相反,他显得非常生气。他吸烟时,用手把烟雾驱散;他生气极了,好像是在驱赶苍蝇和黄蜂似的。他甚至都不愿意知道居辽同志就在屋子里。
“阁下,您和我们谈话甜丝丝的、有味道。”年龄最大的老者说道。
居辽同志没有回答,可能是没听见,也可能是感到遗憾。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掌托起颧骨。这时候,门开了,两个女人送来一张长条桌子。她们把桌子放到屋子的中间,直冲着我们。她们开始和我们握手,先与居辽同志握,然后与我握。
“姊妹们,你们好吗?”居辽同志问道。
“谢谢您!”
“这些种地的男子汉又让你们受苦受累?他们怎么不抬桌子来?妇女要解放啊,姊妹们!你们自己就是解放战士,你们要批评我们男人,因为我们是暴君、压迫者、自大狂、保守主义者、家长式的专权者!”居辽同志说道。
“这倒是真的!”社长的妻子笑着说,她的个子比较矮。然后,没过多大一会儿,她便向一两个小伙子点头示意,叫他们去取盘子和酒杯。她们俩则在社长身旁的两把椅子上坐下了。她们搓着手待在那里,开头显得挺拘束,后来便平静下来,自然多了。
“我们叫你们受累了。”我说,在此之前我还没说话。
“没关系,欢迎你们来!”社长妻子说。
“我们那些女人家,家里来很多人的时候,那是又撅嘴又瞪眼!”居辽同志笑吟吟地说。
“哇,可不要辱骂她们!”社长的妻子说。
他从座位上活动着身子,说:“是的,是的,她们又撅嘴又瞪眼!你们可比她们纯洁多了!”
“现在我们村里有澡堂,大家每天洗澡。”社长笑呵呵地说。
居辽同志的脸色刷地一下子就变了。大家去洗澡,这不是真的。会计刚刚告诉我们,澡堂没人去,怎么这会儿就每天都洗澡了呢。
“咱们要交锋,较量较量,社长!”居辽同志说。
“咱们是得较量较量!”社长说。
这时候,几个小伙子把酒杯和下酒小菜端到了长长的桌子上。
2
我不时地盯着居辽同志,看他单独地与社长碰杯、喝酒。在宴会上我从来没看见过居辽同志是这个样子。在这里,他的表现也是很出色的。他和所有的人都是对等而饮。听到嚓嚓的碰杯声,我害怕了,怕他说出某句没把住关的话,同社长争吵起来。我心想:烧酒会叫人忘掉群众文化运动的伟大思想,不过,他不会轻易忘记思想的……
“社长,咱们将要较量较量!”当我想起一切都被忘记了的时候,他说道。
“居辽同志,咱们要较量较量!”社长说道,他沉重的身体压得椅子“嗞嗞”响。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守着酒,居辽同志在农民弟兄中间(3)
“您瞧不起文化—艺术活动,因为您想不到文化—艺术活动的功效。假如您能晓得它的功效,您就会努力让瘸子登台跳舞,叫哑巴聋子登台唱歌。”
社长放声大笑,跟着他,好像大合唱似的,所有的农民都齐声大笑起来。
“瘸子不需要到台上去跳舞,因为他们整天在路上和田地里蹦蹦跶跶地跳来跳去。”社长说。
农民中年龄最大的长者挠挠头,闭上一只眼睛,说道:
“哑巴聋子听不到笛子奏的乐曲,不可能知道如何伸腿跳舞!”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让他们像别人一样地去伸腿好了,他们不缺少眼睛!”居辽同志苦涩地笑了笑,又补充说,“您没看那个为一个瘸子编创的舞蹈吗?那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舞蹈,是一个伟大的人创作的,具有细腻的美感,这位大师毫不犹豫地让瘸子走进舞蹈世界。而我们这些显示自己聪明的人,却在探究各式各样的理论化问题……”
一种忐忑不安的感情控制了我,我在等待一点儿不感兴趣、令人害羞的事情发生。居辽同志干什么想要提哑巴的事儿呢?!
与此同时,农民中年龄最大的长者发出一声悠长的尖叫。这是一种特殊的笑,抖得整个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起来,居辽同志傻愣愣地注视着哈哈大笑的人们歪七扭八的面孔。
“在结婚举行婚礼的场合,有谁不跳舞!”他说道,用手帕擦了把汗。
“比如说,比如说……”居辽同志胆怯地说,为了避免自己出错。
“你和大家的交谈不赖呀,我说居辽同志。”社长说,“来,祝你愉快!”于是他和客人碰起杯来。
一位农民向坐在他对面的同伴点头示意,稍过片刻,屋子里便响起了歌声。这是一首古老的抒情歌曲,从前在杜什库村宴会上经常唱。居辽同志把额头抬得高高的。斟满了酒的杯子放在桌边上。我拿起这杯酒,将它挪到一个安稳的地方,因为手突然一活动,他就会把它碰倒掉在地上。
一开始,歌儿唱得挺慢,声调也平稳,后来就唱得热火朝天了:
嗓子眼儿下边戴项链的小情人
你只是一个,还是第二人?
你与嫂子一起
为我们铺好厚垫子好*。
垫子红红的,
像旗帜那样鲜,那样新。
快来吧,我铺好了垫子,
伸出你的手,解开坎肩莫迟钝。
坎肩的扣子还是银子做的,
此人有着不寻常的身份。
瞧瞧看,是何宝物怀里藏
原来是两个苹果香喷喷。
瓶子摆得一溜又一溜,
噢,香醇的美酒迎亲人。
这酒要灌得我头昏脑又涨,
它要叫我糊里糊涂醉醺醺。
歌声把居辽同志给唱糊涂了。他挥动着一只胳膊,把它举过头顶。然后手掐腰,取出手枪,把手枪指向天花板,想勾火打一枪,可是,社长拉住他的胳膊,对他说这一枪最好还是冲着窗外打。
“你是怕天花板上留下一个窟窿眼儿?”居辽同志说。
“居辽同志,我非常想打它一个窟窿,叫你的手枪留个纪念。”社长说。
“那样的话,干吗不许我往天花板上打?”
“我怕子弹一旦打在某块砖头上反弹回来伤着人。”社长说。
可是,居辽同志不能朝窗户打枪,他没有兴趣了,手枪就要变凉了,需要重新装进套子里。所以取代打枪干的事儿,是居辽同志击碎了一个杯子。
“兄弟们,你们的嘴好厉害!”
“你吃点儿、喝点儿嘛!”社长说。
“戴木克,你怎么不喝?”居辽同志捅了一下我的胳膊肘。
“我在喝,居辽同志。”我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守着酒,居辽同志在农民弟兄中间(4)
他注视一下社长,然后注视屋子里所有的男子汉。
“戴木克以为在这里的宴席桌上我还是他的负责人,在这里,我们都是平等的,我们既没有主任,也没有负责人。即使在工作中我也不难为人,给人设置障碍。我让他们去自由行动,我尊重他们的所思所想。戴木克,对于喝酒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居辽同志说。
我举起酒杯,为这家的主人敬了一杯酒。
“瞧,这是一种积极主动精神!”居辽同志说。
敬完这杯酒,社长的妻子手举酒杯站起来,她向丈夫点头作了个暗号,社长在妻子身旁弯下腰来,显而易见,她是想知道我们的名字。
“亲爱的客人们,欢迎你们到我们这儿来,这杯酒我是敬给居辽同志的,祝孩子们和你的妻子长寿!”她干了这杯酒,接着敬下去:“这杯酒敬给戴木克同志,他的腿脚真棒,来到我们家里!”她又干一杯。“这第三杯酒敬给我们村,第四杯酒敬给全体可亲可爱的人,第五杯酒敬给爱交谈……”
社长的妻子一连喝了这整整五杯酒之后,又斟上另一杯,碰响了居辽同志的酒杯。
“居辽同志,很高兴见到你!很有兴趣和你共饮!”
“社长老婆,你这嘴和嗓子真够厉害的,真会说话!”全体农民齐声说道。
到此时为止,她与农民们敬酒,只不过是用嘴抿一抿,只有和居辽同志碰杯敬酒时,为了表达对他的敬意才一饮而尽。这一点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对此农民们也早已注意到了。甚至那位脸瘦瘦的男人,还向他投去一瞥非常严厉的目光,不愿意与社长妻子碰杯敬酒。社长妻子跟居辽同志表现得实在是太大胆了。
居辽同志被彻底地弄得晕头晕脑,不知所向了。社长的妻子跟居辽同志来了个大挑战,请他连饮五杯,他斗不过她,转不出去她设下的这个险境,这么一来,以后他将称自己是个失败者。
“咱们将要交锋,跟你较量较量,社长!”他一边拿起酒杯,一边说。
“要较量较量的,居辽同志!”社长说。
“你用钢筋水泥作保护……”
“我用……保护!……”
“把老婆给我弄到前边来。”他对社长说。然后他对社长妻子说:“欢迎你来!这是我要敬的酒,可是,我要为你的健康干。”他说道,用相当大的勇气回敬人家,将酒喝干。
居辽同志以这种勇气回敬她五杯,然后他又斟满一杯,与社长碰杯:
“我可找到你了,社长!”
我预感到了一点儿特殊的事情,这点儿事情几天之前我没有去想过,居辽同志又来到了原籍。他父亲、他祖父那辈人和他曾祖父那辈人,都在农村生活过,都割过麦子,也酿造过酒。这一原籍呼唤着居辽同志,可他弄不明白,这遥远的含混不清的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现在,他的全部动作、全部话语、全部思想都有着一个源泉:田地和葡萄园。不过,它们都具有民歌的风格特点。风格化了的动作,风格化了的话语,风格化了的思想。嘿!活见鬼,脑子里怎么会来了这个想法!
敬他人的五杯酒加上最后一杯敬给社长的酒,把居辽同志撂倒了。现在讲话,他开始嘴边没有把门的了,甚至渐渐地失去了话语的风格化特色,而且这会儿又失去了身体的平衡,一会儿搭在一个肩膀上,一会儿又搭在另一个肩膀上,农民们注视着他,小声地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他第一个感受到了比空腹人还要难受的滋味。 。 想看书来
守着酒,居辽同志在农民弟兄中间(5)
“你们……你们奇怪,一个有……地位的人怎么喝酒?唉,我喝,因为我是个大……众化的人,我还有一个属于哲学范畴的指导原则,它叫……叫大众化的……”居辽同志一边用手指指着桌子当间儿,一边说道。
他收回手指,摆正身体,对他前面的一个农民说:
“现在我想叫你扶我来唱个歌儿,因为我要唱歌儿。”
“让心儿歌唱吧!”农民们喊道。
于是,居辽同志唱了起来:
橘子般的乳房圆实又妖娆,
八月的燥热叫我发高烧。
燥热,
燥热,
八月的燥热叫我发高烧。
农民们有好久没有听到这首古老的歌儿了,所以他们便大声地为居辽同志拍手、呼喊、叫好。您能想得到吗?不久前他还批判过这些歌儿,然而农村的原籍却呼唤他单枪匹马地饮酒,把批评思想搅成了一锅粥……
“精彩吧,是不?”居辽同志一边弯腰扶在桌子上,一边评说歌曲。
“是这样,精彩。”社长说。
“我,噢,社长……,明天我要和我的这个助手……”他说着拍我的肩膀,“一起去村里的澡堂洗澡,我想请你把*阵线主席、共产主义青年联盟的书记、妇联主席召集到一起,因为我希望他们也跟我一起去澡堂洗澡,以便给社……员们在卫生方面做个榜样,噢,社长,我就这么说!你和你老婆也一起去澡堂,和她洗。”居辽同志说着,低下了头。
这样一番讲话,从前在杜什库村未曾听到过。亲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