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里又多出了一双脚。
鹰帅南宫苍敖。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卢冯虽然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那种尖锐的,缓慢的,仿佛要看进他骨子里去的眼神,比大冬天的冷风都要刺人。
卢冯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只觉得喉咙里异常干涩,冷汗,不由自主的由鬓角流下。
这是只有高手才有的威压,无影无形,也不需作势,只要他们想,便能令人感觉到这种威慑,卢冯从来只是听说,而今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
“你觉得冷。”冷冷淡淡的嗓音,不是疑问。
卢冯擦了擦汗,连连点头,“是是,是有点冷,恩公,小的可以起来了?”
“谁说他冷了,湛然莫非没瞧见他还在流汗?我看他是太热,正需要凉快凉快。”不知这句话的语调是否能被称作幸灾乐祸,卢冯只知道,这个鹰帅似乎并不想让他好过。
“很快他就不会热了,中了冷心散的人,无需多久,便会从身上冷到心里,到了那时候,他就再也不会觉得热了,一点都不会。”墨黑的眼珠转动,划过一丝诡秘的光。
卢冯刷的抬起头,正瞧见那抹暗光划过,这个男人似乎在笑。
明明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孤傲的模样,这似笑非笑之间,竟让人打从心底里泛出一股子寒意。
卢冯的脸刷的就白了。
听完这两人的一问一答,他忽然就明白了,他前面说的话,这两个人一丁点都不信。
“恩公饶命!”他连连叩头,君湛然注视脚下,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我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来查问你的来历了,你若想说,就说,否则——”
“我说,我说!”卢冯慌张的接话,“小的真的是送信的,是奉西溯国主之命,给湛王送信,那沐昭冉知道了我的身份,便想用我的性命来要挟湛王,交换他的亲妹,否则,他便要杀了小人,让我国主以为是被你所杀,这么一来……”
“即便阑东有心站在我们这一边,也可能会改变主意。”南宫苍敖冷笑。
试问本国使臣在他国被杀,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再与此国交好?就算阑东国主想这么做,阑东国的大臣,他们的子民也未必心服。
继阑东之后,西溯也开始行动了,这在意料之中,只不过……
南宫苍敖向来从容,无论遇到什么事,除了与君湛然相关的,他从未失态,也从未失去他的那份潇洒,而今却慢慢沉下了脸。
“沐昭冉是真的很在乎他的妹子。”君湛然看到他的脸色,也知道这是为何。
沐昭冉毕竟曾与南宫苍敖相识一场,就算南宫苍敖再洒脱,沐昭冉曾是他的朋友,是他遍布天下的朋友之中,唯一一个与他身份相当,背景相似,又相识已久的朋友。
“他若是想用这办法逼我,就不要怪我不顾朋友道义。”
“鹰帅可曾顾过朋友道义?!”语声由远而近,那是韩石,他已被擒下,听了此间对话,为他的主子抱不平。
如南宫苍敖所料,夜枭那头与韩石等人交手,毫无悬念,就算这些人是沐昭冉的亲信,又如何与江湖经验丰富的夜枭们相比。
阴鸠把他捆的严严实实,咚的一下仍在地上,韩石兀自抬头,用力去看视线上方的两个人,最后盯着南宫苍敖,“要不是小姐被困凛南,将军怎会就范,与昔日同袍对阵沙场,甚至叛国为敌!若不是鹰帅你不顾道义在先,我家将军也不会有今天!”
亲妹被困他国作为人质,自己不得不带着他国之将与昔日同袍手足相残,这么看的话,沐昭冉确实冤枉的很,倒霉的很。
南宫苍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反驳。
韩石见他默认,更为激愤,君湛然却轻瞥一眼,“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可惜……”
“你说什么?!鬼手无双!要不是你——”
“沐昭冉倘若真的这么不情愿,他不会认真带兵,煌德是被他困于皇城,也是因为他而不敢贸然发兵。你们将军的为人你们该知道,要是真的不甘心被要挟,他哪会如此尽心尽力?”
“他还当他是朋友,才如此相帮,你们却以为自己的主子受了委屈,未免自以为是。”
没有去看南宫苍敖,也没有看脸色煞白的浑身发抖的卢冯,君湛然嘲弄似的眼神令韩石格外气愤,他开口想辩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这话仔细想来,还真的挺有道理,但那是原来的情况,而今小姐沐朝霞可能被赐死,她要是真的死了,将军和鹰帅会怎么样?
韩石冷静下来,心里更为沉重。
南宫苍敖一心为君湛然,他没有错,沐昭冉一心为了自己唯一的亲妹子,他也没有错,那事到如今,究竟是谁错了?
“……恩公。”瞄准这个说话的间隙,卢冯小心翼翼的开口,可惜没人理会,君湛然没有看他。自从君湛然说了那些话,南宫苍敖的目光更是只盯着一个人,毫不掩饰。
君湛然不得不回过头。
“真是我的湛然呐。”身穿黑衣的男人却只是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如同赞叹。
似乎还是昨天的事,他在城门之下,看着被人从马车里抱下的他,纯白皮毛一路铺陈,远远的延伸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人安坐轮椅,身有残疾,却满身贵气。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光都不得不落在他的身上。
南宫苍敖想到了过去,那个心怀怨恨满是秘密的君湛然,也看到了眼前,这个已然与他心意相通的君湛然。
他的眼神太炽烈,君湛然不可能当做没有看见,清咳一声,摇了摇头,仿佛是懒得理会,回过头去,嘴角却泄露了笑意。
“恩公……救命……救救小人……”卢冯忽然倒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口中不断叫唤。
“你先说,信在哪里?西溯国主可有叫你带话?”不见丝毫怜悯,君湛然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信……信在这里……”卢冯颤抖着取出怀里贴身藏着的信筏,“只说要我交给你,别的国主什么都没说。”
西溯乃是鱼米之乡,民风并不好斗,四国之中,他们理当是最不希望看到打仗的,君湛然接过信筏,还未打开。
“他已毒发,再不给解药可就要死了。”南宫苍敖眼下的心情不错,所以这话说来也带着笑意,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个西溯国使者之死会给他们惹来什么麻烦。
手持信筏是男人淡淡拂袖,边拆信筏,“冷心散只不过让他发一场寒症罢了,不会致命。”
那方才都是骗人的了?卢冯好似从地府走了一遭回来,心里一松,瘫倒在地上,又是一阵后怕。
这个湛王竟如此轻描淡写的将他人性命玩弄鼓掌之间,若是愿意,他只需换一种毒物,眼下自己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而自己不曾发现是怎么中毒,也不知道是如何被解毒的,只知道这会儿身上舒服了许多,不再冷的打颤。
敬畏之中又多了几分畏惧,卢冯苦笑,“小的常听国主说与湛王为敌不如为友,果真不错。”
“要我说,选朋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远处有人走来,铠甲碰撞,发出轻微的碰击声,黑发高束,玄铁铸就翎羽一枚,斜插鬓边,身后随行面容冷峻,人数也不下二三十。
“沐昭冉。”南宫苍敖回头,老友再见,却不是当年的场面。
来人正是铁羽飞将沐昭冉,见心腹韩石许久不归,知道出了意外,带人追来,看到眼前这些人,虽然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否则谁能拦住韩石抓人。
面目黝黑,变得更为深邃的五官依稀还是当初那副俊俏公子的模样,多了一丝冷意,一点沧桑,只那双桃花眼依然如初。
“南宫苍敖!”
第二百十六章 箭已在弦
这一声南宫苍敖叫出,谁知沐昭冉的当下的心情有多复杂,再看南宫苍敖身旁的君湛然,沐昭冉脸上的复杂之色更浓。
三人相对,君湛然轻叹一声,“沐昭冉,你要与我们为敌?”
这话里有遗憾,有叹息,但明明白白,还有无法忽视的威胁,沐昭冉怎会听不出来,“不是我沐昭冉要与你们为敌,是你们逼得我不得不为!”
一转头,他直视南宫苍敖,“看在当初朋友一场,我一帮你至此,而今朝霞命在旦夕,你莫非还要我帮你杀了我亲妹子不成!”
于情于理,沐昭冉这番话都没说错,南宫苍敖也知道他说的没错,但很多事,并非只有对错。
“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做。因为你根本做不到。”一挥手,身后夜枭随即摆开架势,南宫苍敖拔出了他的遮日刀,“沐朝霞若是丧命,算我欠你的,但今天,你若想坏了我的大计,我可不会答应。”
轻描淡写之间,红光蔽日,在战场上饱饮鲜血的遮日刀寒芒熠熠,刀锋微偏,斜对沐昭冉。
沐昭冉面色一沉,“我早就想到你会与我反目,只是没想到你竟说的这么直接,看来你果然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说到不可自拔几个字,他在看君湛然,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南宫苍敖又岂会不懂,君湛然微微皱眉,身旁的男人却不以为意,手腕一抖,只听呲的一声,沐昭冉鬓边一热,几缕黑发散落,一枚铁羽叮的插落地上。
刀气!
南宫苍敖尚未动手,只用刀气便已到如此地步,沐昭冉从未小瞧过他,也从来不敢小瞧。但到了这时才知道,仅仅是不小看他是不够的,这些日子过去,南宫苍敖竟然变得更为可怕。
“什么不可自拔,什么深陷其中,沐昭冉,你若以为我是为了一己私情,那是你的事,我要怎么做与他人无干,你的亲妹子若不做出那样的事,何以至此!莫非你要我为她的行为负责?这简直是笑话!”他一阵大笑,一阵摇头。
“既然话不投机,何用多言。”君湛然开口,冷冷的话音里已有不耐。
“不错,我们还赶时间。”他和君湛然之间如何,南宫苍敖根本不指望沐昭冉懂得,“你不如束手就擒,也好省了一番功夫。”
沐昭冉也笑了,冷笑,“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这句话里,隐约有种笃定,沐昭冉似乎认定了,南宫苍敖不会要他的命,毕竟朋友一场不是?毕竟他们没有深仇大恨不是?更何况,他曾帮他们领兵对抗煌德,尽管是被迫,不得不为,但功劳岂可埋没。
君湛然不喜欢这种笃定,“……莫非你在求死?你可知道,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徐徐说出的话,幽幽冷冷,这时面对他人时候的君湛然,是鬼手无双。沐昭冉死死盯着那双手,“你不会,因为我对你还有用,因为我是南宫苍敖的故交,你若杀了我,你对得起南宫苍敖?”
“所以,你才有恃无恐,想利用西溯使者逼我们就范,救出沐朝霞?”君湛然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表情,一丝都没有。
他没等沐昭冉回答,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笑了笑。
那是幽鬼的西奥,南宫苍敖并不陌生,他一把抓住君湛然的手腕,“等等!”
在君湛然以为他想阻止他的时候,红光徒然暴起,“沐昭冉,你错了——”
他错了?!遮日刀的红芒如火,袭卷而来,刀气是冷的,又像火,南宫苍敖似笑非笑的脸就在火芒之后。
沐昭冉拔剑,但,为时已晚。
“难道你不知,我最恨便是被人要挟?”话音未落,刀光已刺入他的胸腔,沐昭冉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到自己的血顺着遮日刀涌出,染红了身上的甲胄。
“这一次,谁也阻止不了,任何方法都阻止不了,你懂吗?沐昭冉。你错就错在,不该低估我的决心,更不该高估你自己。”黑眸,鹰一般锐利,里面有着熊熊火光。
那是野心,是感情。对夏国的野心,对君湛然的感情。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南宫苍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只不过他的言行从不会让人真的相信他的话,他创建鹰啸盟,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他要为父报仇,不惜利用江湖势力,不惜背上叛国罪名。
他爱上君湛然,为帮他复仇,却又不惜送出鹰啸盟,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最后,殊途同归,他们两人用不同的方式走上复仇之路,而旁的那些试图阻碍他们前进的人,唯有一死。
无论是谁,唯有一死
他确实高估了自己。桃花眼在光下眨了眨,再也无力思考。
“将军!!!”鲜血染红了地面,他身后随行的将士们不敢置信的瞪着这一幕,大喊声里,沐昭冉眼前一黑。
他倒在地上,闭上了双眼,君湛然注视着他的尸首,也没有想到,南宫苍敖这一回竟如此决绝,出手如此狠辣,不留半点余地。
西溯使者在旁惊呆了,简直是连动不不能动弹一下,这一连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