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的过往的人，向我们投来惊诧的目光，但是杉杉依旧喊的那么动情，那么投入。她的声音淹没在雨声里，车流声中。我忽然莫名的有些鼻酸，此刻的杉杉丢下了自尊，丢下了压抑在心中的一切，只是忘情的祝福一个已经和别人组织家庭的人。虽然我仍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我想起了离开北京前的某一个夜晚，自己也曾守在李楠家的楼门口，坐在车里哀哀的看着她回家。看着窗台上猫咪皮蛋的身影，傻傻的呼唤它的名字……
多么相似的心情，只是我一直压抑，不曾对任何人表露。曾经的爱人呐，其实在我的心里，也多么希望她此刻是幸福的，在未来的岁月里也会幸福。我丢开了遮盖在杉杉头上的报纸，也抓住栏杆，对着桥下跟着大吼起来：
“李楠，你要幸福！楠楠，楠楠，你要幸福！你一定一定要幸福！”
喊完以后，发现这样不顾后果的发泄，真的让心里好过了很多，好像终于从心里搬出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般的清爽。我和杉杉同时转过头看着对方，然后相视而笑。然后我对杉杉说：
“不对，还有一句！”然后我又抬起头冲着飘落雨丝的夜空吼道，“刘轩，去…你…大…爷…的！”
喊完以后我笑笑的看了看杉杉，她抬起手，在我额头上轻拍了一下，略带责备的语气：“你啊，还真信！多漂亮的一个丫头，以后可别动不动喊谁的大爷了啊，这在北京话里，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我嘿嘿傻笑了两声，补充着：“还嫌一个大爷不够送给姓刘的，要不我再喊几句好不好？”
杉杉拉住我的手，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轻声叹息：“他也不容易，别怪他！看到他过的很好，我也知足了，他儿子长得好像他……哎，当年，我多想给他生个孩子，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傻丫头。”我轻抚着杉杉身后的发，“不一定是儿子啊，也可能是女儿呢。”
杉杉苦涩的笑笑：“是男是女都好，都是他的孩子。我记得他曾对我说过，假如将来有了孩子，就给他取名字叫‘刘杉’，假如是男孩儿，就把杉木的杉，改成大山的山。他说……这样就可以永远的留住杉杉……”
说到这里，杉杉又开始低低的呜咽起来。我慌忙搂住她的肩头，也是一声叹息：“杉？忘了他吧……他已有了他的妻，祝福吧，然后转身把他狠狠的抛在脑后！好不好？”
杉杉含着泪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虽然仍然是淡淡的口气：“澜澜，她不是男人，刘轩是那男人的妻。”
我望着杉杉，好半天不能发声。原来刘轩并不是那个矮小的男人，而是那个孩子的妈妈？原来我一直误会了杉杉口里的“他”，原来杉杉同我一样爱着女人？此时此刻，有惊讶有欣喜有彷徨有一丝淡淡的哀伤。惊讶的是，杉杉竟然也喜欢女人？欣喜的是，她喜欢女人我是否可以对她坦白心事？彷徨的是，坦白后她是不是会害怕和逃跑，因为她的心里依然还有刘轩。而哀伤的是，为同是爱着女人的我们，感到一丝无助和悲凉。
现实残酷，不管刘轩和杉杉曾经多么炙热的爱恋，到头来，敌不过现实的无奈。刘轩还是选择了结婚，并与那个男人生了属于他们的孩子。即使她给孩子取名刘杉又如何？就算留得住记忆，也守不住现实里的承诺。她始终还是抛弃了杉杉，留下杉杉一个人独自忘断肠。从此天涯两端，各自有着不再相通的心事，彼此淹没在凡尘俗世，各自飘零。
“哎……”我看着杉杉，心更疼了。
杉杉凄然的苦笑了下，看着我眨了眨双眼：“澜澜？你觉得我是异类吗？会不会觉得我心理不正常？”
“不。”我慌忙摆手，“怎么会？其实我……”此时我多想对杉杉坦白自己的事，但是我迟疑了，想要吐出的话哽在咽喉。即使要向她坦白，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吧，我默默的想着，是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杉杉疑惑的看着，发出一个字：“恩？”
我躲开她的目光，傻傻的笑着：“我只是想说，同性恋也是一种自然规律，虽然它所占比例不高，但是感情一样真挚，甚至比异性恋爱得更辛苦更纯真。所以……你没有心理不正常。只是……别再惦记一个已婚的女人吧。”
“呵呵。”杉杉依然只是苦笑，“但愿是你的真心话吧……对了，李楠就是你心爱的人？”
这次换我沉默了，刚才情绪一激动，不小心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呆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想着该如何回答杉杉才好。好半天才憋出三个字：“曾经是。”
杉杉不再说话了，我们又一起呆立在天桥上很长的时间。最后杉杉才说：“澜澜，回宾馆吧。要不然我俩明天都会感冒，到时候两个傻瓜都没人照顾了。”
回到宾馆后，我们两个人都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想着心事。
（六十七）
第二天清晨，还在熟睡的时候，忽然听见杉杉的手机短信铃音响起。我睡觉一向很轻，很容易被外界的响动吵醒。睁开双眼，看着杉杉从被窝里伸出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看了老半天。表情瞬息万变，眉头紧蹙。然后她终于注意到我正在看她，尴尬的对我笑笑，说着：
“怎么办？轩轩的短息……”
我从被窝里霍的一下爬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杉杉的床前，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赫然几个大字：杉，是你吗？
询问的望着杉杉，她的表情很不自然，仍然窝在被窝里，牙齿咬着下嘴唇：“还以为她不记得我的样子了，哎……是我不好，不该跑去看她，不该以为只是远远窥探下就好。”然后她坐了起来，双手握着我的肩头，“我从来没想打扰她平静的生活，我……我只是想远远的看看她，哎，还是冲动了，冲动了……”她一脸自责的表情，喃喃自语着。
“不能怪你……当时的情况你也措手不及吧。我知道的，别想多了。那你打算怎么回？”我把手放在杉杉的手上，轻拍两下表示安慰。
杉杉摆了摆头，一脸无措：“不知道。还是不回了吧……其实我们很久不再联系了，只有每年彼此的生日，还会给对方发一条祝福短信，虽然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哦……”我恍然大悟，这才想起6月6号杉杉生日的那个晚上，她接到一个短信后泪流满面的样子。所以，她才这么冲动的想来成都看看刘轩？在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前？这算是了却自己的心愿吗？
“你们多久没见面了？”我没头没脑的问着。
“两年零一个月又二十天。”原来她竟然这么清晰的记着分离的日子。
杉杉为我披上一件她的外套，轻声说：“别冷着。”
我发呆了几秒钟，又问：“那么……刘轩昨天还是认出你了？为什么她当时那么淡定……”
杉杉想了想，走下床，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相册，封面是牛皮纸做的，看着有点沧桑感。她把它递到我手里，说着：“现在回想起来，她可能当时不太确定吧，而且自从她离开北京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或许她不曾想过，我还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或许……是我自己变了吧？你看看相片就知道了。”
摸着那本相册的封面，有些褶皱感，然后我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将它展开。
扉页上几行娟秀的小字，想必是杉杉的笔迹，字很秀气也很漂亮。
她在扉页上这样写道：赠予我的挚爱。往事随风，愿只愿你一切安好。你的，莽子姑娘。
然后我一页一页细细的翻看着，每一页都有一张刘轩的个人特写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刘轩或静或动，或忧郁或温柔的对着镜头妩媚的笑。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到刘轩的样子，坦白讲，她长的很美，美得有些不真实，尖细的下巴，白皙的皮肤，身材也婀娜多姿。嘴唇粉嫩的颜色，眼睛是五官里最美的部位，好像会说话，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我想这些照片都是杉杉为她所拍的吧，再把它做成一本相册，想来是要找机会送给她的爱人，只是一直没有寄出去。
心里莫名的升起很多的嫉妒，是的，我嫉妒照片里的女人比自己长得还要美！难怪杉杉为她神伤，为她落寞，为她痴痴的难以忘情。这样的女子，谁看到了都会动心吧？而且作为一名摄影师，我深深的知道拍摄者的心情，若然不是用情至深，怎可拍出这么优美的影像？怎可把自己心爱的人拍得如此令旁人都为之动容？可想而知，杉杉曾经有多么爱这个女人！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我愣住了。那是一张双人合照，刘轩的旁边依偎着一个小胖丫头，圆圆的脸蛋，敦实的小胖身躯，头发微卷垂在肩膀以下，笑得那么开心和自然，虽然有点胖胖的，但是看着仍然十分可爱，双眼弯成一道月牙儿般的弧线。她们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甜蜜的对着镜头灿烂的大笑着。
照片的左下方还有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人穿着小丑的卡通服装，然后对着镜头手指摆出一个V字型。右边还有一行同样娟秀的小字，上面写道：欠你一句对不起。我只是无言的小丑，只衷心祝福你………我深爱的女人，永远平安喜乐。
这才抬起头，疑惑的看了看杉杉，对比了一下照片中的小胖墩儿，她们除了眼睛很相似外，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人！眼前的杉杉比照片中的人，消瘦了太多太多，脸也已经变窄变尖，如果不把眼睛微笑成一道弧线，根本不会有人把她们联想成同一个人。况且此时的杉杉眼中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而照片中的小胖姑娘却是无忧无虑的眼神。
“这是你？”我还是问出来，语气里有着不可思议。
杉杉点了点头，淡淡的笑笑：“对，是我。差别很大吗？”
我又低下头看着照片中的小胖姑娘：“现在看看，的确有几分相似，但是如果不确定的话，还真不敢断言照片中的小胖妞儿就是你！而且……你现在的头发是直的，还长了这么多……”
“恩。”杉杉答着，“因为她说，还是希望我能拥有一头长长的直发。可惜，她走后，我才留长，她也……再摸不到了。”
“那这张小丑是谁？干嘛还写一句对不起？”反正也已经问了那么多问题，不如一次性把我所有的疑问都问出来，趁现在杉杉肯坦白。
“是我。”杉杉靠近我，若有所思着，“她离开的前一年，那天她生日。我就跑去为她特意订做了一个小丑的卡通服，守在地铁口接她下班。然后假装派发礼物的人，缠着她绕啊绕的……直到她最后有点烦了，才掏出买好的项链给她，再摘下头套……”
说完杉杉轻轻笑了起来，好像还沉浸在当年的幸福中。
听到这里，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没想到杉杉对刘轩曾经那么用心，居然想出这样的创意讨对方欢心？哎……说不嫉妒是假的。可恶的刘轩，我在心里暗暗骂道。
没好气的继续问：“你都对她这么用心了，应该彼此都很开心啊，干嘛写对不起？”
轮到杉杉沉默了，她沉吟半晌才回答我：“是啊，当时她的确很开心。可惜她还是决定离开我了……只是那时她不舍得吧，而且那时她已经结婚了……哎……”杉杉叹了口气，“之前我们一直在闹分手，只是她还住在我家没有离开。当时年轻，很多事情想不明白。那晚，一起吹完生日蜡烛后，我还想像以往一样亲吻她一下，但是她拒绝了……她说：杉杉，你依然是我心爱的女人，只是，我们不可能了。我跑去卧室里大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开始为她收拾行李，最后把它们丢在她面前，对她大吼：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哎，那天是她的生日啊，无论什么理由，我都不该赶走她的，她在北京举目无亲，能去哪儿呢？直到现在，我都很内疚。也一直没有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杉杉停下来，站了身，走到窗前，把窗帘全部打开，一道晨光照射进小屋内，她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悲伤。
（六十八）
“然后呢？”我盯着杉杉，继续一股脑的发问。
“然后？”杉杉朝向窗外望着，继续悠悠的说道，“然后，她自己租了个房子，就在我家附近。再然后……她还是找了个机会回来，我们又一起甜蜜的生活了几个月。当时我天真的以为，我们算和好了吧？直到有一天……”杉杉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令她很痛苦的事。
“怎么了？”我着急的问着。
杉杉回过头，把身体斜斜的靠在窗台上，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垂在身后，她眼里带着泪，有些哽咽的说：“直到第二年4月18号，当我下班回家后，才发现人走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