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明斯找你干吗?”
“他们要给我指派个律师,”凯特说,尽力说的若无其事,不像她真正感受到的那样忧虑。
“律师?你要律师做什么?”罗茜问,口气似在为凯特打抱不平。
“他们觉得我肯定会被指控治疗失当。”
“治疗失当?”罗茜气愤地说。罗茜·庄虽然性格沉静,具有东方人的含蓄,但遇到不公正的事,这个年轻女人便会火冒三丈。“我们没日没夜干!条件又那么差!上诉的应该是我们!”
罗茜见怨气帮不了凯特的忙,便转而采取安慰的手法,拥抱她说:“别泄气,亲爱的。医院所有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都会为你说话的。我们巴不得在法庭上出出怨气呢,是时候啦!我刚沏了一壶咖啡,想喝吗?”
凯特淡然地点点头。她室友的鼓励反为她平添了一丝负担。凯特不希望自己的事成为伸张正义的媒介。她希冀整个事情能悄无声息地得到解决,以便她能继续她的事业。在她眼里,她的追求就是治病救人,而不是为争取正义的目标而奋斗。
罗茜将一杯滚烫的咖啡递给她,凯特说:“我一直在想……”
“别老想了,”罗茜劝说道。“所有的医生都碰到过这样的事。不止一次。病人总有死的。死是生的代价。我们所有人都逃脱不掉,有早有晚罢了。而且人死也不总是像医学教科书里说得那样合乎情理。”
“布里斯科把她妈妈送出医院时,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会怪我的,他会怪我的。’”
“这话什么意思?”罗茜问。
“虽然她对女儿的猝死恸不欲生,但她更怕一个人。”
“怕谁?”
“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我想。”
“这样的话,但愿他们能给你找个好律师,”罗茜说。“因为任何一个能使他妻子如此怕他的男人绝不是好对付的。”凯特茫然地点点头。她想啜口咖啡,却慢慢地摇摇头。“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他们。”
“不能等到事情弄清楚了再说吗?”罗茜问。
“你是说事情能澄清还是越变越糟?”凯特说。“不,我得打。爸爸为了我操了这么多心,他有权知道一切。”
“你心情很糟,别再火上浇油多一层内疚感。我们都欠父母的,”罗茜说。“并非我们想欠,而是他们情愿做出牺牲。我爸爸从他的小餐馆里挤出钱供我交学费,你以为我愿意他这样做?他完全可以用那笔钱扩大生意,加倍地赢利。可他总是说:‘餐馆太大了,活儿干不完。’根本不是实话。他完全可以发展生意,而且做得很出色。说不定现在还退休想清福了呢。可他不,他的小罗茜一定要实现她的梦想,当个医生。如今好了,我没日没夜地干,还得受暴君似的科主任们的气;病人也傲慢无礼,而且这座城市极不安全,每次迈出这个房间生命都受到威胁!”
罗茜见她的牢骚更加剧了凯特的低沉情绪,便开玩笑说,“我肚子里的怨气出完了,该轮到你了。”
“我——我最好去打个电话,这会儿爸爸已从地里回来了。正吃正餐呢,我家的正餐永远是午餐,特丰盛。吃的人有我父亲,我哥哥克林特和四个帮手。过去帮工有七个,可爸爸卖掉了一部分田地,我猜理由跟你父亲不发展餐馆的原因差不多。虽然爸爸的借口是,在利率不稳定的情况下向银行借贷只能使农活赔本。我爸为满足他的孩子们不合理的要求,好像总能找出合乎情理的解释。”
罗茜大笑道:“我告诉你吧,我绝不为我未来的孩子做任何事情。我不想让他们感到内疚或欠我什么。让他们自己独立谋生。可我没当过妈妈,至少目前还没当。不过总有一天,我猜想迟早我也会重蹈别的父母的覆辙,犯溺爱子女的错误。”
凯特走到沙发一头放电话的地方。她瞥了眼手表,眼前浮出了家里的情景。爸爸坐在餐桌的一头,两边是帮工和她哥哥克林特。妈妈把冒着热气的炖肉或菜汤和蔬菜端到桌上。还有两条她亲手烤的面包。爸爸总说商店里买的面包不叫面包。为了证明他说得对,他常把面包瓤捏成一团,粘粘的,根本无法往嘴里送。于是就自制面包。这就是位于南伊利诺斯州福莱斯特家厨房里正在发生的情景,那座农场似乎与纽约和芝加哥这样的大都市相差十万八千里。
凯特按下号码,便听到通了的电话声。一声、两声、四声。倏地,她感到一阵恐惧。吃中饭时若是家里没人听电话,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响到第六声时有人拿起了话筒。
“喂?”她听到是她妈妈的声音。
“妈,是我。”
“凯特!”认出她的声音后她母亲异常惊喜,但又透出一丝担忧。“出什么事了吗,宝贝?”
“没有,没出什么事,”凯特矢口否认。她没料到谈话会以这样的口气开始。
“长途电话费这么贵,你打过来还说没什么事?”她妈妈问。“如果光是打个招呼,问问家里情况,你可以在晚上打么。”
“爸爸在吗?我能跟他说句话吗?”凯特问。
这时她母亲已嗅出出了问题,回答的声音便有些异样。“他在,亲爱的。我去叫他。”
凯特等了片刻,听到她父亲清咳嗓子的声音。
“爸爸?”
“是我,小心肝,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自从你进了那个晦气的急诊科以后,往家里打电话的次数就少了。”
凯特晓得,他在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想显得若无其事和放松,为了让我放宽心。但他已觉察出发生了重要的事情。我最好告诉他,现在就和盘托出。
于是她将发生的事简单地描述了一番,尽量用非学医的人能听懂的语言加以解释。最后说出了不幸的结果。叙述期间,她父亲不停地说着:“是的,我明白,当然,那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以示他理解女儿的描述。凯特间或听到她母亲在一旁问:“怎么回事,本?凯特说什么?”她仿佛能看到妈妈站在爸爸身边,踮起脚尖将将够着他的肩部。凯特继承了她母亲的矮小身材。小时候,他们都说她有父亲的金发,母亲的娇小身材,这两个优点都被她吸收了。
凯特说完后,本·福莱斯特答道:“恐怕你最好应找一个自己选择的律师。像乔治·基普沃思那样的。跟一个陌生人相比,我更信任他。”
“没必要,爸爸,医院有责任出钱为我雇律师,”凯特说。
“我去趟东部能帮上忙吗?”本问。
“不必,爸爸,没用。还不能确定事态能否发展得很严重。我打电话只是告诉你们一声,省得你们从其他来源听说这事,”凯特解释道。
“从其他来源是什么意思?”他问,口气透出几分紧张。
“那位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在纽约是个大人物。他介入的事迟早会成为新闻,在报纸和电视里报导出来。”
“你告诉那个混蛋的‘大人物’,他要是敢动我闺女一根毫毛,我非去东部把他‘大人物’的屁股捶瘪不可!”
父亲一定是气坏了。尽管他同别人交谈时用词粗俗,但当着老婆和女儿的面一般绝不会说出这样难听的话。
“我不会有事的,”凯特口气宽慰地说,以免父亲当真什么都不顾地跳上车,径直开到纽约来。那样的话,她母亲肯定会一起来,提醒他每里路都要当心开。凯特本不想让父亲担忧,但显然事与愿违。
“别担心,爸爸,一有新情况我就告诉你。”
“一定,”他说,又道:“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琢磨,你干吗非要在纽约那种地方混呢?这儿的人也需要好医生。而且他们比那些野蛮人更会感激医生。是不是考虑回家乡来,在自己的人当中做事。”
凯特意识到,父亲已经在为她做后退的打算了,虽然眼下上法庭的可能性仅仅是假设而已。
“我没有回家乡的打算,爸爸,”凯特说,“我要留下来和他们斗到底!”
“你忘了这儿的人是多么地想念你,凯特。谁让你在高中是班里最聪明的呢,比所有的小伙子都聪明。他们仍常说起你,问你的情况,每次进城人们见到我都问:‘我们的凯特怎么样了?’好像你是属于整个城镇的。我告诉他们那个纽约市立医院聘用了你,他们觉得理所当然。你能进入最大最棒的地方做事,他们认为这再自然不过了。要是那个畜生施托伊弗桑特敢欺负你,你用不着怕他,听见了吗?”
“听见了,爸爸,”凯特说。
凯特撂下电话,心情比先前更糟。爸爸原本想给她打气,却反而给她平添了一层压力,因为她不能辜负家乡父老和朋友对她的期望。
律师,一定要见那个律师。
第09章
凯特·福莱斯特虽对规模很大的大学、医学院和大医院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但从未步入过像特朗布尔及合伙人创办的律师事务所那样富丽堂皇的办公室。事务所占据了十一层,接待处设在六层。凯特按照特朗布尔法官的秘书对她说的,要求会见斯考特·凡·克里夫。接待员叫出一位听差,后者领着凯特从六层下到二层,路过许多装修漂亮空间极大的套房,又从一组不大起眼儿的小办公室跟前走过,直到一个长型的、铺着地毯的过道尽头才停住脚。听差的闪向一边,打手式请凯特进去。
她走进一间小办公室,里面杂乱无章,她断定凡是头脑理智、有条理的人绝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做事。办公桌上和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法律书籍,有些翻开着,有些插着黄书签,以备办案子时随时翻开做参考。桌子上放着三个黄色法律文件本,都涂鸦似地写满了笔记。一个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被塞进塑料包装袋里,挤在办公桌的一角,旁边是个杯子,里面有半杯咖啡,显然已经凉了。
凯特此刻疑心或许正如她父亲担心的那样,他们已决定把她的案子交给特朗布尔事务所中一个能力较差,或许是最差的律师手中。无论此人是何许人,倘若她把自己的前程,十六年孜孜不倦的苦读交给他,那还不如在家乡请一位像基普沃思那样单枪匹马的律师来得可靠。
她正踌躇着退出去,一个高个头的小伙子冒失地撞了进来。见到她,他现出吃惊的样子。
“噢,”他有几分懊恼地说,似乎她的出现打断了他的思路。“你是……这个……”他使劲回忆着。“那个年轻女子——你是干医生的那个人?”
凯特强压住心中的气愤,说:“没错。你就是我要见的干法律的那个人?”
他瞪了她一眼,松开紧锁的眉头,笑着说:“对不起。现如今女人不愿意别人叫她们女孩儿或夫人,我总是为寻找确切的字眼而煞费苦心。”
“所以就说‘那个人’,”凯特说。
“这个词听起来挺自然的,”他说。“我叫斯考特·凡·克里夫,”他顿住,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地又说:“——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否则你是不会找到这儿来的。你叫——”
凯特暗忖,他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对我的处境了解多少就可想而知了。我应该离开,马上走!乔治·基普沃思肯定认识纽约的优秀律师,可以帮我推荐。
不过她决定至少听完眼前这位受到干扰的年轻人有什么可说的以后再走。同时她以一个大夫的眼光打量起他来。他体态不胖,显然很健康。他身上或桌子上都没有眼镜。他饮食习惯不良,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便是佐证,不过这也证明他对自己的工作十分尽心尽力。他个头很高,头发偏黑但不是特黑。刚下午两点半他的脸就需要修了,这说明他起得特早,老早就修了面。他起早的原因或许是为了跑步,难怪他有一副颀长健康的身材。
她正这样打量分析着对方,小伙子突然干脆地说:“好吧!我们这就开始吧!”他把桌上的书籍和笔记本推到一边,打开抽屉,又拿出一个新的记事本。他犹豫着不知如何称呼她:“小姐,你是小姐吧?也许你喜欢别人叫你女士?”
“我喜欢别人叫我‘医生’,”凯特说。“福莱斯特医生。”
“好吧,福莱斯特医生,我们开始吧。”
凯特认为对方的意思是让她把如何治疗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的过程叙述一遍,于是说:“病人是在夜里九点半被送进急诊科的,她的症状很不明显——”
凡·克里夫打断她:“大夫,我说我们开始时,指的是我的工作的开始。”
“我觉得你要是当我的律师,应该听听我对事情的看法,”凯特显露出几分不快。
“我会的,只是时候未到。首先,我感到我有义务向你解释一下你目前的法律境况。”
“就我所知,我没有什么‘法律境况’。”
“暂时没有。不过你可以从这个角度考虑一下。我们现在做的有如预防医学,只不过内容是法律。因为按照这类事情的自然发展,我们肯定会面临别人指控医院治疗失当。从个人的角度讲,针对的就是你。”
“我以为医院的保险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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