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袭
尖锐的北风在连云港上空鬼哭神号，一路高歌，侵袭着山东的每一片土地。鹅毛似的大雪下得纷纷扬扬，把天地裹成一团厚厚的棉花。鸡岭城一家名叫花香楼的酒馆前人心惶惶，人们顶风冒雪，行色匆匆地带着家眷和行李往城门赶。牲口的嘶鸣声、孩子的哭声、车轮压在青石板上辘辘的响声震撼着整条大街，在这个寒冬的早上竟交织成了一首阴森诡秘的催命曲子。
花香楼是山东里最大的玩乐场所，平面图呈椭圆形，集妓院、酒馆、赌场于一身。这样奢侈的地方在抗战时期极为罕见。此时里面歌舞升平，人们穿红戴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玩得正酣。押宝的押宝，摇摊的摇摊，喝酒的喝酒，都欢喜地大声吆喝着。旁边佳丽环列，拉二胡的小妞深情唱小开门或夜深沉助兴，歌女拿了剧目巡场问：“大爷，您喜欢听哪段二黄？”
就在此时，街上传来了报童清脆的叫声：“号外！号外！鬼子打过来啦！鬼子打过来啦！”小报童惟恐国人沉睡不醒，一面奔跑，一面大声呼叫。
鸡岭城民兵大队长杨二牛在花香楼里喝了两盅酒，醉醺醺地把头往窗口一探，听见了这条惊人的消息，吓得酒意全无。其余的人似乎也听到了风声，都争先恐后地涌下楼。杨二牛提了朴刀抢在最前面，咚咚咚地走下木梯，抓住街上一个赶路的大伯责问，他娘的，是谁在这里谣言惑众？大伯不屑说，这位小伙，你倒真会风趣，日本人打来了，你还不知道。济南城已经失守啦！哎——摇了摇头，挣开杨二牛的手。
“真他娘的见鬼了，守城的一个集团军是干什么吃的！”杨二牛瓷在地上，手掌拍在旁边的电线杆上。
“报告大队长，济南已经被鬼子攻破了，地方守军正在南退。”侦探兵王来虎骑着一匹弯弓大马飞奔而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子现在正往泰安方向移动。泰安城里已经是一片混乱”。
“他娘的，日本人昨天才渡黄河，今天就攻破了济南。”杨二牛握腕叹息一声，回头看了看花香楼的古铜色牌匾，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有心思逛这烂窑子？杨二牛逛窑子不为别的，只想察看窑子的环境，好在里面安个线人。花香楼的主人是城里的大地主、鸡岭城禁烟查缉处总局长赵广坤。自华北沦陷之后，日本人进一步毒化中国，大量的贩运鸦片摧残国民的抗日意志。杨二牛早听说赵大财主暗自与日本人勾结，以窑子、赌场、药铺、茶庄为掩护，大肆贩卖毒品，把整个鸡岭城弄得乌烟瘴气。
“轰！轰！”街上突然腾起一团团蘑菇黑云，几颗炸弹瞬间落在街中央炸开了。几名老百姓被炸成碎片，血肉漫天飞散，其上肢沾在电线杆上，手指还在颤动不已。
街上顿时秩序混乱，老百姓像无头苍蝇般乱钻乱撞。
“大伙都别跑！都躲起来！快！快！”杨二牛怒吼道，灰蒙蒙的头顶上响起了一阵日军飞机的轰鸣声。
经他一招呼，惊惶的老百姓纷纷躲进了铺子里。
第二章 狙杀
“大队长，你看！”王来虎紧勒马缰控制住受惊的马匹，指向大街西北角的一家红砖小平房。茫茫的天顶上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用镜子朝天空照射，向盘旋的日军飞机传递信号，指示轰炸目标。
“狗汉奸！”杨二牛骂了一句，伸手去摸腰间的手枪。
“大队长，让我来。”王来虎飞快地掏出手枪朝那人“砰”地放了一枪，奇怪的是那大汉毫无反应。
“距离太远，超出射程了。”杨二牛省悟过来，“小虎，快拿步枪来。”
王来虎解下老套筒步枪，杨二牛接过来，咯地把子弹顶上膛。举枪正待瞄准，天顶上的大汉却不见了踪影。
“娘的，一定是你的枪声惊醒他了。”杨二牛垂下步枪。
“轰！”原先那男人照镜子的地方升起一团巨大的火焰。
“大队长，他在那边铁塔上，那边山坡也有人——”王来虎骑在马上远眺，街的南面和东面楼顶上接连出现了几个拿镜子照耀天空的人。
杨二牛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一时间全明白过来了，“娘的，那是城里的通讯基地和民兵指挥所。”
“大队长，那怎么办呀？”王来虎手足无措。
“你先在这里安顿好老百姓，不要让他们乱跑。把马给我，让我去射杀他狗日的！”杨二牛发狠说。
马匹快速地掠过大街小巷，目标接连不断地晃过杨二牛的视野，杨二牛连瞄也没瞄，举枪就打，天顶上大汉惨呼不绝，一个个翻着跟斗栽下来。
“他娘的，鸡岭城要变汉奸的天下了！”待消灭了第十个汉奸，杨二牛长叹了一声，兜马回到了原地。
“大队长，打得好！”王来虎抬头一看，一架涂着红膏药的飞机徘徊了几圈，穿过几朵黑云渐渐飞远了。
杨二牛舒了口气，喝令：“大家都出来吧！“
街上的老百姓又活跃了起来，都急急忙忙的推着独轮车载行李涌出城去，许多店铺的老板纷纷地摘下招牌。很显然，这里像泰安一样，也已经失了人心。
“娘的，济南这一仗打得真是窝囊。老子真后悔没上前线去！”杨二牛骂骂咧咧，转念一想自己费心征集的地方武装部队正在山谷操练，心口就发闷。
王来虎一旁插口说：“大队长，这也不能怪咱们，要怪只能怪陶沅，是他让咱们先操练好部队的。”
“是啊，准是这小子情报不准，鬼子的兵力绝不止那么一点点。”杨二牛经他一点迷津，顿时豁然开朗：“对了，你小子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在泰安城里遇见海秦姑娘了。”王来虎怯怯地说：“她到前线去了。”
第三章 连环快枪
“一个姑娘家的，和鬼子拼刺刀？海秦真让我无地自容了。“杨二牛惭愧说，提起赵海秦，心里有了几分触动。“海秦早跟我提过，要加入民兵队上前线并肩作战，我到底没有答应呀！”转眼瞥见花香楼下人影瞳瞳。一群老百姓堆在一起议论不止。
“城西的坟地呀，给鬼子的炸弹掀起来了，棺材都有半截露出地面来啦！”
“听说是李员外家的。”
“老宋，你家的坟地好像也给鬼子的炸弹炸着了。”
“哎，都是日本人，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连死人也不给安生！”
“你们都嚷嚷什么？”身后赵海秦的父亲赵广坤眉毛一扫，众人纷纷赔礼让开道，赵广坤骑马率领一帮持中正式步枪的家丁穿过人丛走出来，嘴里嘀咕不止：“……你们看看，日本人今年七月才打过来的，不到半年，北平、天津、邢台、石家庄、安阳——还有现在的济南，都被日本人占领了，足足丢了大半个中国。韩复榘他是谁啊？一个土匪军！他能抵挡得住吗？”
“他娘的，此人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得枪毙他！”杨二牛火气迸发，抽出腰间的盒子炮。王来虎赶忙劝阻：“大队长，人家在鸡岭城可是位高权贵，大战在即，咱们就别沾这趟祸水啦。”
“赵广坤，你过来！”杨二牛大声吆喝。
“哟，杨二牛，今天你咋往我这来了，我正想找你呢。”赵广坤陡然发现他，眼睛一亮，和众家丁气势汹汹地迎上来，开门见山板着脸说：“我女儿哪里去啦？”赵广坤最近听镇上谣传赵海秦常在杨二牛的营地里过夜，又听到镇长的儿子—自己的未来女婿向自己痛诉，女儿和民兵大队长勾搭在一起了，心下火急火燎的。
“你的女儿？我可不知道。”杨二牛装糊涂说。和赵海秦交往了几次，赵大财主一向不支持女儿参军他是早所闻的。
王来虎见大队长不说，自己也知趣地咽着。
“一定是你骗走她了！”赵广坤怒喝，他向来瞧不起地方民军，何况女儿失踪已有三天了，盛怒下手一挥，八个训练有素的家丁刷地把步枪的子弹顶上膛，黑溜溜的枪口齐对准杨二牛。赵广坤又恢复了心平气和，说：“海秦到底哪去了，你和她的关系最好，不会不知道吧？”
爱看热闹的路人瞧见这等情形，纷纷围拢过来。
王来虎见状，上前想开口，杨二牛推了推他，微笑说：“这就奇怪了，自从上次绸缎庄一别，我就没看到她了。”
“绸缎庄？”赵广坤听女儿说过，杨二牛在绸缎庄土匪林道开的手里救过她一命。一时无言以对。
一个多月前，杨二牛在绸缎庄认识了赵海秦。
卢沟桥事变后，鲁西一带国民党的军政要员纷纷南逃。一时间，山东各地方的散兵游勇、土匪流寇各树旗号，趁机大肆劫掠民财。赵广坤家业雄厚，财产十分招摇，他在鸡岭城开设的20多处银行字号、10多个当铺、300多套街坊处处受到了土匪的威胁。尤其是衮州的巨匪林道开，更是公开敲竹杠。此人与东北名匪陈德山齐名，生存基本原则都是不允许部下在当地抢劫，以四处流窜劫掠为生。因此威胁很大。为了巩固家财，赵广坤除了本人随身防备当时达官显贵都以拥有为耀的对面笑手枪外，还先后从大沽兵工厂、山西兵工厂、汉阳兵工厂购置了大部分军械武装家丁。武器装备出于隐蔽，多余的统统寄存在城北的绸缎庄地下室里。这些预备的武器花资甚巨，五花八门，为当时国军部队的中坚，有采用沪造克虏伯式山炮炮身的12式步兵炮四门，由三匹大马从山西一路拉入鸡岭城，沿途由驻守黄河沿岸的第三集团军185团长薛豹子派部下护送。此外还有山西造大口径手枪200支、号称辛亥革命第一枪的汉阳造步枪300条、捷克式轻机枪10挺。从这些装备不难看出，赵广坤是冲着林道开去的。他军事观点相当贫弱，以为自己家丁打斗纵然良秀不齐，但只要有了一流的装备，就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了。但林道开耳目甚广，盯上他家财的同时也盯上了他的装备。
“报告二爷，在绸缎庄发现了赵广坤的大批军火。”一天夜里，一个小匪儿忧心仲仲地回来禀报。
“看样子，赵广坤是有防备的。”匪首林道开胸怀坦露着黑毛，围在烤火盆旁，不慌反而诡异地笑了，“不怕，只要拿下赵广坤的装备，鸡岭城很快就是我们的啦！吩咐弟兄们，明天夜里出发。”林道开的胃口倒是比天高
第四章 大战绸缎庄
月黑风高，鸡岭城消融在一片浓浓的夜色里。身形彪悍的林道开骑着民间大杂马，率领几十个匪儿持大抬杆、朴刀，一路奔袭向鸡岭城。赵广坤躺在家里蔷薇花团覆盖的粉红凉棚下抽鸦片，两条大腿享受着两个姨太太的反复揉捏，舒坦得骨头都化了。赵广坤哪里知道，林道开的队伍已经在绸缎庄大门外了。
好在绸缎庄离赵家有一段距离，赵广坤的性命并无大碍。当天晚上在绸缎庄歇息的有看守的家丁，还有赵海秦和妇女抗日自卫队的两个成员。赵海秦十八岁的光景，削削的肩膀，高耸的胸部，两片潮红的脸颊娇嫩得如刚出水的芙蓉。
“阿珍，阿梅，你们都先去洗澡吧。”赵海秦见下人在院子的木盆里准备好热水，吩咐两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
“好，那匹花布你自己小心点剪啊。”教赵海秦学了一天裁缝，阿珍阿梅也实在累了。
赵海秦性情刚毅，素来反感自己的地主寄生生活，长年离家在外，在自家的铺子里辗转居住，有空常邀请地方妇女自卫队的成员到铺子来，跟她们学纳布鞋、做衣裳。
浴室在院子的围墙边，首当其冲。
林道开凑大门内望，瞧见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双双闪入浴房，上身半截肌肤裸露在帘子外，眉开眼笑，没想到自己劫财的时候也能劫色，冲入庄后和迎面的家丁打斗得很猛烈。阿珍、阿梅的尖叫声激发了赵海秦的斗志，勇敢的赵海秦指挥家丁奋勇作战，无奈娇生惯养的家丁面对凶悍的土匪频频落败。
事情也正巧，那天杨二牛和城里的别动队出外征集民兵，夜里顶风冒雪押着一批受降的散兵游勇路过，瞥见庄子火光冲天、撕杀混乱。
“你们都是什么人？”别动队没能搞清敌人的番号，但瞥见敌人出手狠辣，用火围攻庄院，几十根老套筒步枪齐对准了墙围上的土匪。
杨二牛也命令手枪排包抄了敌人的退路进行夹击，激战中土匪终于落败，林道开带领残部仓皇逃跑。但赵家的家丁和妇女自卫队的成员也损失殆尽。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杨二牛问。
“他们都是我爹的死对头，是群土匪。”赵海秦解释说。
烟火燎燎中，绸缎庄满是断恒残壁。赵海秦也顾不上伤心，看没有了父亲的眼线，一来出于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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