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口,可以吃上商品粮。相应地,将来不必像浩禄这样压抑,中学毕业可以有待业证,可以分配正式工作。
生活就是这样不公平。还没有出生的“公平”,已经显出了比他的父亲田浩禄高贵。这是不是很荒诞不经?
浩禄想到未出世的孩子,心里变得柔软起来。想到跟向明玉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心头一酸,眼泪就流下来了。他想,算了,孩子都快出生了,不能再跟向明玉计较这事儿了。毕竟她马上就要为我们田家立功——生下我们的小宝宝了。从现在起,我得对向明玉好起来,心疼起来。即使为了我们的孩子,也要好起来。再说,向明玉的确是个好人,她心地善良,她一直爱我,我冲出盐阳多亏了她,结婚后我一直对她冷若冰霜,变着法子折磨她,她却并未有怨言,默默承受,一如继往地对我好。这样的女子到哪里去找?这都是我自己命运中的事。
人的思想要说转弯,那也是一下子的事。当浩禄想到对向明玉的态度要来个转变的时候,便想到了很多的事情。想到对一个人的评价问题。一个人一生,不可能不犯错误,不可能不出现差错。就是一个人犯了罪,达到了坐牢的程度,也是有刑期的,期满就得释放,就得给正常人的待遇。何况向明玉的情况,浩禄并不明确,没有见到处女红并不是她犯过什么错误的证明,而且她自己也一直没有承认犯过什么过失,而是口口声声她是清白的、无愧的,浩禄想,我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为什么一定要跟她过不去呢?
浩禄其实也瞧不起自己,他责备自己,我现在所怀有的这种阴暗的心理,就是一种好的心态吗?要阳光一点。要学会从阴影中走出来,获得健康的生活态度。要学会宽容和谅解。有人说,生孩子是女人必经的一道鬼门关。胎位检查是很重要的,而我,居然到现在还没有陪向明玉去检查过哩,眼看着按预产期只有十来天就要生产了。我得马上陪她去一下。再就是,向明玉分娩之前,还得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我得征求她的意见,看她有什么想法。
从现在开始,改变生活态度。浩禄想,今天回去,就跟她好好地谈一次,打开心扉地谈一次。即使她的心里已经冷得像个冰窖,我也还有机会让她暖起来。
路过厂门口的小商场的时候,浩禄走了进去。他一眼看到柜台上摆着的一群布娃娃,连忙带着惊喜的神色对售货员说,请你把那个小男孩递给我。
第三章 玉殒香消(13)
浩禄捧在手里,端详着,心想,向明玉看到这个布娃娃,一定会喜欢的。
他抱着那个男孩儿,兴冲冲地跑回家,用钥匙捅开门,吃了一惊:他看到倒在地上的血泊中的向明玉,她下身没有穿衣服,流了很多的血,而且已经奄奄一息,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浩禄一看这样子,便知道她提前发作了。她一个人在家里生孩子,发作后并没有给浩禄打个电话,或者请人通知浩禄一声。她在发作之后完全是有足够的时间通知浩禄的,但她没有这样做。
浩禄一看这阵势,连忙决定送县医院。他把布娃娃搁到小书柜顶上,拿过一床毛毯裹住了她的下身,抱起她朝公路上跑。向明玉个子并不小,这时候浩禄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力气,竟一口气把她抱到两百米开外的公路上。浩禄站在公路中央,首先向他开过来的是一辆解放牌货车,货车装满了煤炭,驾驶室里也坐了两个人。浩禄不管他是什么车,强行地拦停了他。浩禄恶狠狠地说:“快,把产妇送到县医院。”司机说:“你看,车上都坐满了,哪里有空位呢?”浩禄说:“让他们下车。如果产妇死了,我就要把你全家都杀掉。”司机没有办法,只得让驾驶室里的两位乘客下车。浩禄抱着向明玉上了驾驶室,一路上都在对司机说,快开,快点。我求求你了,师傅。快,冲过去。从药厂到县医院毕竟还有这么远的路程,司机开足马力,还是花了二十几分钟时间才赶到。到了医院,打开车门,浩禄把向明玉抱下车,把她扛在肩上。她的身体不断地有血涌出来,毛毯已经染红了,甚至浩禄的身上也都沾满了血腥。浩禄扛着她跑上三楼妇产科,一边在走廊里大喊医生,请救人,一边问人,我把产妇扛到哪里去?我把产妇扛到哪里去?一位妇产科医生跑过来,推开了一间房, 指给浩禄一张空床,浩禄说,医生,快检查,快抢救。医生走过来,检查了向明玉的情况,沉着脸说,怎么现在才送来?胎位不正,而且大出血,得马上做剖腹手术。浩禄说,行,不管怎样都行,把我老婆救活。医生说,家属要签字。浩禄说,少废话,快拿来我签字。浩禄签了字,扔掉纸和笔,抓过来一辆手推车,快速地把向明玉推往手术室。在过道上,浩禄看到向明玉脸上惨白如一张白纸,她抓住浩禄的手,气息奄奄的地说:“我不干净,但我清白……”。巷道怎么这么长呵,仿佛永远推不到头似的。浩禄顾不得想她在说些什么,连声对她说,是的,我知道你清白,你是清白的,你挺住,你一定要活下来……可是,她抓我的手突然松开了,她的头一歪,闭上了眼睛。天哪,浩禄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嚎啕着喊起来,天哪,医生哪,她不行了。医生摸了摸她的鼻息,翻了翻她的眼皮,说,不行了,她死了。浩禄说,孩子呢,孩子还有救没救?医生说,得剖腹试试?浩禄骂道,那就剖呵,还愣着干什么?浩禄推着向明玉的尸体继续往手术室走去,终于推进了手术室,医生关上了门,把浩禄挡在了手术室外面,浩禄不停地在手术室外走来走去,不时挥舞着拳头,仿佛要把这个世界全都砸碎。终于,医生带着满脸疲惫走出来告诉浩禄,从向明玉腹中取出了一个胖小子,但是因为窒息时间太长,已停止了呼吸。浩禄如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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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捷足先登(1)
1
次日天刚放白的时候,一阵阵热热闹闹的鞭炮声、唢呐声把向明玉母子送到了清江对岸的金字山公墓里。向明玉,这个年轻的女子,她曾经有着明媚的愿望和火热的躯体,从此却要居住在金字山这个潮湿阴冷的墓穴之中了。她对于这个世界或许并不都是重要的,人们很快要将她遗忘。这会儿,所有的客人们都走到山下去了,鞭炮唢呐声都散尽了,向明玉的坟前恢复了宁静。几只花花绿绿的山雀甚至落在她的墓碑上,翘起尾巴,叽叽喳喳着。而田浩禄,长久地跪在她的坟前,在审视着自己的灵魂,在向她忏悔——
我杀死了向明玉,也杀死了我自己的儿子公平。
公平是浩禄儿子的名字,这个名字在浩禄的心中已经早就存在。浩禄所犯下的罪过,或许法律条文不能制裁,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在对自己进行着最严厉的审判。
“被告,向明玉的死,你觉得你有责任吗?你知罪吗?”
“我有责任,我是杀手,罪责难逃。”
“你的凶器?”
“我没有真正地爱过向明玉,而是用冷漠为武器,使她对于人世绝望,对于家庭绝望,对于爱情绝望,她死于绝望。她在自己的绝望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你为什么要杀死她?”
“我没有想到要杀死她,我真的没有。但是我杀死了她。我太自私了。我对于她的失贞耿耿于怀,在她婚后一直让她生活在被怀疑中,以至于我都不像个男人,而是一个变态狂。我做的一切,是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发生的。我为此悔恨不已。”
“被告悔恨什么?”
“如果我不是那样对于向明玉的失贞耿耿于怀,如果我不是那样折磨她、虐待她,如果我多给她几分温情,多给她一点怜惜,多给她一点宽容和体谅,如果我陪她去检查过胎位,如果我能在她发作的时候在她的身边,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其实我知道,她怀的是我的儿子公平,我不愿意这样的灾难发生在她的身上。我也不是不知道,生命是高于一切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现在能够拿我的生命能换回向明玉母子的生命,我愿意立即执行。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那么,现在本庭要宣布对你的判决:向明玉和你的儿子公平将升上天堂,在那里过上幸福生活;而你,将长期背负由本庭制作的十字架,苟活人间,无法解脱。你愿意伏法吗?”
“我愿意。”
“好,立即执行。”
这时浩禄看到,向明玉出现在他的眼前,她的怀里抱着儿子公平,她频频向浩禄微笑致意,她向浩禄伸出手来,但是浩禄身上或许是阳气太重,她无法接近,她皱了皱眉,有几分无奈地对浩禄说:“我不干净,但我是清白的……”这时,天边响起了一阵仙乐,向明玉身体中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泽,然后她飘飘地向天上飞去,直到在遥远的天边消失。浩禄撕心裂肺地喊道:“明玉,你回来,你把公平带回来,我一定好好待你,我们一起共度人生。”这时,浩禄听到一声断喝,两个古代差役模样的人,抬着一柄巨大的十字架,朝浩禄的脊背上压了下来。十字架太高太大了,比浩禄的个子还高出了许多,浩禄感到他一下子被悬挂到十字架上,鲜血淋漓。
2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浩禄的肩膀。浩禄一看,是向明海。向明玉去世,浩禄请人通知了她娘家,她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都伤心得没法走动了,于是向明海代表娘家人来了。这会儿,在向明玉的新坟前,向明海说:“哥,你一整天跪在这里,甚至也没有吃东西,该回去了。你看,天色已晚了,我们回去吧。”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 捷足先登(2)
浩禄站起来,一阵眩晕,差点儿摔倒在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向明海扶着浩禄走了好远的路,回到宿舍里,浩禄看到地板上还有向明玉残留的血渍,不由得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呕吐一阵,向明海扶着他坐到藤椅上,田浩禄的目光落到了小书柜顶端的那个布娃娃上。他没有力气说话,用手指了指那个布娃娃。向明海明白了他的意思,拿了布娃娃给他递了过来。田浩禄紧紧地抱着布娃娃,心里一阵寒冷,眼里又充满了泪水。
突然,他像野兽一样的嚎叫着,声音非常凄厉,传得很远。在这个深夜里,这个声音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恐怖。
田浩禄感到头痛欲裂。后来,向明海是怎样把浩禄搬到床上的,又怎样将地板上的血渍清理干净,浩禄都一概不知道了。
浩禄上班后没几天,慕容聪单独把他叫到一间没人的办公室,先是面带沉痛地向他表示了失去向明玉的哀悼,接着转入正题,严肃地对浩禄说:“我今天是以纪委书记的身份跟你谈话,今天的谈话要严格保密。”
浩禄吓了一跳,说:“我不会有什么事情违纪吧,再说我还不是党员哪。”
慕容聪说:“不是你违纪。你知道吗,最近县纪委接到了很多关于厂长范勇的举报信,说他在制药厂建设期间就有收受贿赂的事情,后来在药品营销方面有吃回扣的嫌疑。县纪委已经开始介入,检察院也可能介入。关键时刻你要把握好方向,要跟腐败分子作坚决的斗争,绝不能放弃立场,心慈手软。”
浩禄回答说:“可我对领导们的情况并不了解,我就是想跟腐败分子作斗争也没有条件。”
慕容聪说:“有一件事涉及到你。”
浩禄急问:“什么事情?”
慕容聪正色地说:“你别急嘛。首先是上次我们一起接待郑州王威的事,当时王威他们悄悄塞给范勇厂长两万元现金,这是一起严重的受贿案件呵,而后来王威他们公司拖欠着我们二十一万元货款至今没给付,现在王威和那位张小姐同时不知去向,他的公司已经关门大吉了,这给我们厂里造成了多么重大的损失?你是知情人,据财务室反映,当时范厂长跟你一起去上交了两千元钱到财务室,是吗?可你想想,王威当真只给了范厂长两千元吗?范厂长上交两千元,只不过是蒙蔽人,假装出一个清政廉洁的样子而已,既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多么狡猾。事实上,据我们得到的有关信息,王威给了范厂长两万元贿赂。范厂长上交了两千元,瞒下了一万八千元。这事儿,你是当事人,你写一个举报材料把情况说清楚吧。”
田浩禄听了这话,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同一件事,在浩禄的面前出现了两种解释,两种答案。一种答案是范厂长说只是两千元而且全上交到财务室了;另一种答案是办公室主任兼纪委书记慕容聪说的两万元。而浩禄亲眼见到的只是范厂长拿给他看的用信封装着的两千元。浩禄想,慕容聪说的两万元我根本没见到,如果见到就要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