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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连给他血淋淋上的那堂课，证明了民族血统与战斗本能并无关系，他决心要开始客观看待*人。
几个制高点的争夺耗费了比预计中更长的时间，中国人的手榴弹几乎把山包炸成了平地，突击队员往往是刚抢上去架起机枪，就被卷进一团团火光当中。密集的树木，让许多悍不畏死的投弹手都选择了冲到更近一点的地方出手，以求精确度，途中对射的过程就像是不死不休的血腥赛跑，有些人冲过了终点达成了目的，更多的却是一头栽倒在半途中再也爬不起来。
被逼到绝境的113团残部迸发出了顽强的战斗力，而这种顽强无疑是日本人千方百计想要碾碎的。从仁安羌到卡萨再到这里，还没有哪支中国部队经历过这么多次以寡敌众的局面，就像一块从熔炉中拿出后就不断被大锤敲击的铁块，残部如今虽然只剩下了骨架，但却依旧有着百炼成钢的棱角。抢占到山包的士兵开始反过来压制日军，四面八方都在炸起枪声，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血液。团部炊事班早已全员上阵，吊着一条臂膀的张跛子边打枪边大骂，污言秽语滔滔不绝。周大喜和马棒槌先后开枪打倒鬼子后，愕然对视了片刻，一个对突然变好的枪法感到诧异，一个则不敢相信自己也开荤了，杀人了，很快他们的表情就变得狰狞亢奋起来，跟着老张一起拼命地嚎。周大喜开一枪就骂一句“册那娘屄”，再也没有了半分以往的斯文。
又一次装子弹时，周大喜发现身边的马棒槌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不由得惊恐起来，用手一扒拉，才看到马棒槌的脑袋已经被子弹打穿，脸上还凝固着咬牙切齿的表情。
“娘额屄啊，你说你是富贵长命相，以后还要借我钱讨老婆的，怎么骗人啊！”周大喜嚎啕大哭，鼻涕拖得老长，往弹仓里压子弹的手直抖，压一粒掉一粒。
尽管身先士卒的中方长官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但毕竟剩下的这点兵力已不足以跟鬼子抗衡，很快情势就变得艰难起来。战线在一刻不停地被压着往后收缩，几个制高点眼看着就要被孤立，有些弟兄杀红了眼，从掩体后站起，狂吼着向山包下蜂拥而来的敌人扫射，但很快就一个接一个栽倒。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杨振汉比谁都清楚，如果这种时候自己和军官们撤下战线，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鱼死网破不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应该动的念头，但如今他没有更多的选择。身边包括2营长在内的弟兄，都陆续负了伤，见了红，远处那些拼杀中的士兵更是眨眼间就会阴阳相隔，他心里像是刀割般的痛。
存亡时刻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作战风格同样强硬无比的鬼子很快就把国军压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两翼阵线更是在交火声中越收越紧，越绞越近。
老猫特意留下的几个1连弟兄，早在战斗开始就面无表情地专挑日军机枪手打，现在看苗头不对，互相丢了个眼色，其中一人掉转了枪托，就要往杨振汉后脑砸去。
一枚枚手榴弹爆出的死亡之花在此刻从鬼子阵地中腾起，泥浪掀起了几米多高，枪声爆豆般密集炸响。交战双方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震惊，清醒过来的鬼子发现侧翼林带犹如潮水般涌出了大量国军，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好些人都蓄着乱蓬蓬的长须，就仿佛从深山里刚蹿出来的野人。
第七章 老枪（15）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从哪里找来的援兵？！”中野太郎不敢相信到这样的节骨眼上竟会功亏一篑，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禁不住咆哮起来。
回答他就只有身边一具具人体仆倒时的闷声。
“营长，那好像是新28师的罗三炮，他跟我是老乡！”113团这边，有个参谋目瞪口呆地张望着那批比鬼还狰狞的救兵，最前排一条穿着少校军服的恶汉端着轻机枪连连开火，竟是比常人使冲锋枪还要轻松自如。
“刘伯龙刘师长的部队？”杨振汉同样震惊，“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不久前第66军新28师在曼德勒至眉苗之间防御，被日军打散了建制，危急情势下，其中一位杨团长率领三四千人向曼德勒以北地区转进。新38师在温早时，电台曾收到该团信号，当时孙立人回电对方通报敌情，并建议其部向西渡过伊洛瓦底江，与新38师会合，共同行动。然而，这位杨团长显然是觉得杜聿明的撤退计划更可靠，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率部向缅北转进。不幸的是他们并没能找到杜聿明的第5军，整支队伍有大半被凶险莫测的野人山吞噬，杨团长也染病身死，只有约莫一个营的人活了下来，无头苍蝇般在大山里乱转，稀里糊涂地兜了个圈子，踏入巴豆开山范围。
就是这么一支已经活生生饿死了不少人、连苟延残喘都谈不上的部队，在远山之中听到交火动静后，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十几个小时毫不停顿朝这个方向急行军，终于在最后关头拯救了113团部属。
他们并不清楚交战双方的确切身份，但却能肯定有一方，必然是佩着青天白日徽的自家弟兄。
这就是中野太郎决定要客观看待的中国人，中国兵。只可惜，这份客观已经挽回不了他的命运。
哑巴一直没有停止过紧张，哼哧哼哧地背着人，两眼像是贼一般在林子里转。
老猫已经处在昏迷状态，伤口被裹得都快勒断骨头了，可血还是在往外渗。司马洛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没什么大事的1连弟兄半搀着他，肩膀上挎着枪，走几步就停下来擤一把被弹片削豁的鼻头，顺便把满是鲜血的手在副连头身上擦一下。
赵平原上来换手的时候，哑巴放下老猫，蹲到了一棵大树边，抽着鼻子。那股浓烈的腥骚味让他明显地加剧了不安，叽叽咕咕连比带划半天，其他人也没能明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哑巴生平第一次有了不懂汉语的懊恼。从那晚听见兽吼开始，到赵平原亲身面对那头食人魔王，再到眼下这标记领地的特殊方式，最担心的东西还是一步步无可阻止地来了。
回营地找人那会，哑巴还特意去看过那张被草草缝合的猪皮。林地当中，被撕扯得一片狼藉的现场让他终于还是绝望，光是看那些清晰可怖的脚印和撕咬痕迹，骨子里的寒意就一阵阵往外渗。
哑巴很清楚，即使拥有火器，人们也很难登上食物链的最高端，丛林有丛林真正的王。
当然食物链并不止最高和最底这两个等级，中庸部分有时候会因为一些原因发生微妙变化。被国军援兵击溃的突击队只逃出了少数人，这批溃散的鬼子从猎杀者变成了被猎者，然而当他们中的一拨恰巧遭遇哑巴等人时，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定律又一次被血淋淋地验证了。
两名护士和高大壮藏身的地方不算太远了，赵平原打算去叫上他们，会合后再一起去找大队。走出半里多路，身后骤起的枪声就让他如同被刺了一刀般转回头，脸上全是欲哭无泪的表情。
第七章 老枪（16）
他没想到霉运会这么快就再次到来，不给人半点喘息的余地。
潜回去以后，赵平原发现事情还不算太糟。
哑巴似乎是被老猫的伤势和对那头巨兽的恐惧搞昏了头，第一眼看到鬼子从林地里仓惶地转出来，竟然毫无反应。司马洛当即开火，跟那名豁了鼻子的1连士兵边打边退。鬼子大概能有十来个的样子，被打死两人后先是乱了阵脚，随即发现这边火力薄弱，明显没几个人，便嗷嗷叫唤着往前压来。
国军援兵可以说是一下子把鬼子打懵了，打寒了心，这会儿他们也明白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枪声必定会引来更多的中国士兵。带领这一小拨鬼子的正是中野太郎，他还没彻底摆脱惨败的沮丧，就看到说话行事总带着三分稚气的年轻卫生员——渡边浩，被步枪子弹的冲击力一下子贯得向后仰倒，胸前大股大股的血泉往外疾喷。
“长官，我不是逃兵，请告诉我的家人，我不是。。。。。。”渡边浩的声音很快就微弱下去，满是恐惧的眼神变得黯淡。
“你做到了能做的全部，你是个真正的战士。”中野太郎木然抬头，举起了枪。
除了那批牵制了突击队半天的*精兵，他想不出狭路相逢的还会有其他人。留下的那点兵力显然是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伤亡，没能做到尽歼是意料之中的。对方指挥官是中野太郎从军以来所遇到过的最凶残狡诈的对手，如果能把兵力放到旗鼓相当的水准，或许现在已是另一种结局。
“没法带回敌人头颅的武士，会亲手割下自己的头颅。”中野太郎还记得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
正视失败是武士的美德，他只是觉得不甘。如果没被骚扰战拖延那么长时间，113团主力也不可能支撑到援兵到来，好在老天总算是最后开了下眼，他实在是想亲眼看看这拨精兵的指挥官长什么样，如果对方还活着的话。
赵平原潜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个1连弟兄在拖死狗一样往后拖着老猫，后者的脑袋被地面上突起的树根土包磕得一颠一颠，司马洛正在远处开枪掩护。不得不说这个平时总透着精明的副连长，确实是手里有货的，鬼子虽然还在往上压，但他一杆枪打得又狠又刁，给对方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哑巴呢？赵平原四处看，过了一会才发现鬼子慢慢逼近的土坡边，伏着一个人。
哑巴那支梭镖在骚扰战中留在了鬼子尸身上，为了背老猫又扔了捡来的枪，手里只剩下了那张破弓。射出第一箭后他就开始前冲，莫名其妙地冲，悍不畏死地冲。鬼子很快就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纷纷向他开枪，哑巴靠着树木的遮挡冲到土坡后，身上挂了好几处花，这时候他才对司马洛和那个弟兄大声叫唤，示意他们别撇下老猫。
这等于是在昏厥的老猫和鬼子之间加了一道屏障——以他这么一个人做成的屏障。张弓搭箭比起开枪自然要麻烦上许多，哑巴不敢露头，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手榴弹。
土坡的遮挡让鬼子看不到哑巴的小动作，等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正赶上他直起身，掷出手榴弹，中野太郎想也不想地就是一梭子，将其扫倒。
让所有鬼子感到疑惑的是，手榴弹的落点并非在他们中间，而是斜飞到了土坡上方，更可笑的是，还是个少见的哑火。横向而下的土坡像巨龙一样直到众人脚边才没入地底，顺着骨碌碌滚下来的木柄手榴弹，中野太郎偏头向土坡上看看，不明所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七章 老枪（17）
子弹把哑巴的胸口掏得像张筛子，他一时还没断气，只是在地上抽搐不停。从这个角度，从鬼子一双双走近的腿脚缝隙中，他正好能看到赵平原满脸杀气地从远处站起身，举起了枪。
哑巴不易察觉地咧了咧嘴，软在地上的右手抬起，比了个大拇指。
“我操你们的妈啊！”远处那1连弟兄把老猫拖到了树后，手里长枪连发，一时间把鬼子压在土坡后难以冒头。
赵平原怔怔看着哑巴翘起的大拇指，转过视线，一点点顺着他扔手榴弹的方向看去，在土坡较高的地方，锁定了一个形状奇异的土墩。
那是个巨大无比的圆屋状土墩，约莫有三米高，看上去仿佛坡脊的自然隆起，但赵平原知道并非如此。略为犹豫了一下，他收了步枪，按了按腰后的背包，猫腰向着山坡侧方绕去。
司马洛在那名1连弟兄倒下后，自己匍匐到老猫身边，他并没有把老猫往安全地带转移，而是一脸平静地继续开火。老猫是什么时候醒转的他不清楚，只是在对方拾起死去弟兄的枪，并打死了对面一名鬼子后，才冷冷地投来一眼。
“你走，快走。”老猫喘得很厉害，脸色仿佛活尸，“前些天跳崖的弟兄都是我劝的，他们再捱下去也是一个死字，还不如不拖累人，我现在也不想拖累人。”
“要是能活着回去，这件事我会跟上面报告。不过，我不会丢下你。”司马洛毫不理会。
满地散落的木箭当中，哑巴已经不行了，鲜血汩汩地从嘴边涌出，眼睛却在无力地左右瞟动，像在等待什么。中野太郎一边对部下打出手语，示意他们可以去包抄敌人了，一边疑惑地看着这个处在死亡边缘的人慢慢举起了双手，对着天，左手成圈，右手食指快速在圈里穿了几下。
哑巴脸上蹿起的虎头仿佛回光返照，嘴里则在喃喃无声地咒骂。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战术手语？对面还剩两个人，都在树后不敢挪地方，打个手语就能让他们反败为胜了？
中野太郎真的不明白，正在接受命令的属下也多少有点懵，中国人那边干脆停下了放枪。
老猫和司马洛是能够看得懂这个手势的，说得夸张一点，全中国的老百姓恐怕还真没几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