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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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军-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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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也休想把它们击碎。  这个二十六岁的青年,真名叫伊萨克·巴别尔,于1894年出生于敖德萨的一个农机商人家里。他十八岁就曾发表短篇小说,1916年在彼得格勒结识了高尔基,成为后者最器重的少年天才。1917年他志愿到罗马尼亚前线服役,前线崩溃后,逃回敖德萨。在动荡不安的1918年冬天,只身一人冒死潜回彼得格勒加入了那里苏维埃政权组织的肃反委员会反间谍部。并且,在俄国内战期间,曾随莫斯科的征粮分遣队南下乌克兰粮仓征粮——这是一个积极投身革命的知识青年,他为什么要在红色骑兵军中隐姓埋名?    

王天兵:巴别尔的秘密(中译本序)(2)(图)
因为他是一个犹太人。而哥萨克,正是所有犹太人的天敌。  在欧洲大陆上,对犹太人的迫害不是从纳粹开始的,也决不仅限于德国,其渊源可以上溯到公元70年古罗马军队在耶路撒冷的屠城。从十三世纪至十五世纪,英格兰、法国和西班牙等国都先后驱逐过犹太人。在1542年,宗教改革先驱马丁·路德因为犹太人拒绝信奉他的新教,发表宣传册《关于犹太人和他们的谎言》,把犹太人称作屠杀耶稣的刽子手和妄想统治世界的罪犯,并号召烧毁犹太教堂、学校和住宅,以期最终把犹太人“像疯狗一样从大地上赶走”。这个观念流传至今。数百年后,德国纳粹仍在###上醒目地张贴路德的这份宣言。  1648年,在波兰和俄国第一次爆发了由哥萨克统领的屠犹活动,有十万犹太人被杀。对哥萨克来说,屠杀既是本性,又是职业。哥萨克原本不是一个种族,他们允许外人加入他们的行列,但却从来拒绝犹太人进入他们的领地,更不准和他们共享共荣。此后,屠犹从未停止过。排犹不仅出现在沙皇颁布的法令中,而且也化为一种极端的情绪在民间盛行。1903年至1906年,第二轮屠犹在波兰、乌克兰爆发:1905年,曾遇刺的沙皇尼古拉二世下达了屠犹令,指使其雇用的哥萨克骑兵在犹太人生活区烧杀。在沙皇的授权下,屠犹成了哥萨克发挥本性和专长的一次“业务”。在这次大屠杀(Pogrom)中,有上万名的犹太人被打致残,数千人毙命。1918年至1920年,又有大约十万犹太人在乌克兰的俄国内战战场被无辜地杀害。1920年,在苏波战场上,哥萨克的红色骑兵军从没有停止对犹太人的屠戮和暴行。  在巴别尔1920年的日记中,处处可见他的骑兵战友们对波兰犹太人无休止的血腥屠杀。巴别尔后来曾说:“我什么都能理解,但就是不理解排犹这个黑色恶魔。”在《骑兵军》中,巴别尔曾描述过一次哥萨克的屠犹场面。在波兰小城别列斯捷奇科,当入侵的骑兵军正准备召###议宣传革命时,一个年轻的鬈发哥萨克揪住一个白发苍苍的犹太老人,将其头夹到胳肢窝下,然后抽出匕首,利索地割断老人的脖子,身上未溅一滴血。事毕,若无其事地招呼人来收尸……  一个犹太人来到哥萨克骑兵中,无异于一个犹太人加入了纳粹。这就是巴别尔隐藏身份的根由。在日记中,他管波兰的犹太人叫“我的人民”。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自己不但是一个俄国人,也是一个犹太人。实际上,他十八岁写的文笔还显苍白的处女作《老施劳埃密的故事》,讲的就是一个犹太老人因拒绝改信基督教而自杀的故事。当他主动要求参加哥萨克骑兵军的时候,他在敖德萨的家人,包括他1919年刚新婚的妻子,都认为他这是在自杀。  那么,戴眼镜的文学青年巴别尔为什么又要冒死加入到犹太人的天敌中呢?  让我们溯本求源,到俄国南方海滨城市敖德萨去追寻他的童年。敖德萨地区是一个民族大融合之所。从地理特色的角度来看,北方寒冷的海港彼得格勒欧化、时新,是开新风气之地;莫斯科是雍容、保守的内陆旧京;整个敖德萨地区则是温暖、繁忙的商业口岸,和排犹严重的俄罗斯内地相比,犹太人在这里,获得了充分的发展自由。  犹太人也不是一个种族,和哥萨克一样,是一种文化群落。但和哥萨克相反,他们强调读书。犹太人中最受尊重的是教长——拉比,他们不厌其烦地注解经典、参玄悟道,为大而空的理论争吵得面红耳赤,苦苦追寻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在敖德萨,重视教育的犹太人就把这种文化传统变成了商业资源。如果说哥萨克人一会走路就能骑马,一会骑马就能射击;那么这里中产阶级的犹太人一会说话就要读书,一开始读书就要考试。那些像豆芽菜一样的犹太神童们,从小就被家长逼着上各种音乐补习班,以期早早出人头地,能到圣彼得堡演出,从而名利双收、光宗耀祖。  从巴别尔有关童年的小说,不难推想他饱读诗书的童年、少年时光。他从小必须学太多的东西——英文、法文,还要在私塾学希伯来文。祖母曾疾言厉色地让他不要相信任何人,而要让所有人嫉妒他,就要读书、背书、做作业——要什么都懂。  巴别尔在其后期的名篇《醒悟》及续篇中,曾以第一人称写了一个在苦修中、在小提琴课上泡大的厌学的孩子,他因恶补终日而四体不勤,也不知大自然为何物,何况——在东欧犹太人的母语意第绪语(Yiddish)中,原本就只有两种花的名字,而且没有一个鸟的名字。但同时,他的想像力却在燃烧——他暗恋成熟的女人,饱受情欲的煎熬,为了自由地呼吸空气,以至逃学野外,他想知道每一只鸟的名字,并开始偷偷学习游泳。这是他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触摸自然和生命。可是,望子成龙的父亲发现后,立即威胁要打死他。  所以,可以想象当巴别尔从少年时代开始大量阅读欧洲文学时,为什么会尤其钟爱莫泊桑,因为他在那里读到了俄国文学中少有的灿烂阳光和旺盛情欲。在他二十岁出头时写的短篇随笔《敖德萨》中,他呼唤在这座城市诞生俄国土生土长的莫泊桑。他二十一岁时,彼得格勒当局曾指控他在短篇小说《浴室之窗》中描写色情。在这富于调侃的短篇中,他以第一人称写了一个趴在梯子上偷看妓女接客的青年,失足摔落被发现后,因为对妓女的声色不能释怀,又恬不知耻地再次爬上梯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王天兵:巴别尔的秘密(中译本序)(3)
他从小就是一个犹太文化的叛逆。他也立志要做阴沉的俄罗斯文学传统的叛逆。  同在《敖德萨》中,他历数了迷恋于朝露、静夜、大雾、暗路的俄罗斯大家们,对俄罗斯文学中还从没有“真实地、鲜明地、欢快地描写过太阳”,感到震惊不已。巴别尔感叹阴冷的彼得格勒毒杀了生于南方乌克兰的小说天才果戈理。巴别尔推崇果戈理在乌克兰时期的名篇《塔拉斯·布尔巴》(1830),赞美这是在俄国文学传统中第一次能窥见了太阳。  而《塔拉斯·布尔巴》,讲的恰是十七世纪剽悍的乌克兰哥萨克人进攻波兰的故事。其中有一幕是说哥萨克布尔巴的长子被敌捕获示众,就义前向围观的人群大呼:“爸爸,你都看见么?”塔拉斯·布尔巴躲在观众中说:〃儿子,我都看见了!”普通的话语间,昭示了复仇的宿命。俄国画家列宾,曾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创作巨幅油画《扎波罗热人给土耳其苏丹写信》(1891),画的是一群身处绝境的哥萨克们谈笑风生地给土耳其苏丹写信,拒绝投降。据说,前景中赤裸上身的就是塔拉斯·布尔巴。  巴别尔热爱的不只是果戈理在乌克兰时期的明丽文风,也向往充满生命和鲜血的原始风范。在俄罗斯文化传统中,哥萨克从来就不仅仅是冷酷的杀手、野蛮的屠夫。他们还代表了力与美,代表了不同于文明时代的古老的纯真岁月。  托尔斯泰有一部重要的中篇小说,就叫《哥萨克》,写的是一个莫斯科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奥列宁,厌倦了浮华世界,为摆脱空虚,远涉边陲,加入了哥萨克军队,希望那未经文明腐化的原始雄风,一洗自己灵魂中的污垢,他果真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哥萨克女人,而且,要和他的哥萨克情敌一决雌雄。  在《骑兵军》中,也有类似的一篇短篇小说,也讲了一个外来的“他者”、一个书生,加入到哥萨克人中的故事。这就是名篇《我的第一只鹅》,讲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在苏波前线加入骑兵军后下排第一天的事。刚到师部,年轻的哥萨克师长萨维斯基就嘲笑他的眼镜,怀疑他怎能和战士们合得来。根据巴别尔日记,萨维斯基的原型是当时年仅二十四岁,后来成为苏联元帅的铁木辛哥。在战士分住的当地人的院落内,哥萨克们扔掉他的行李,要赶他走。他看到戴眼镜的房东老婆,还有在院中自理羽毛的鹅。他走上前,一脚用靴底踩碎鹅头,并用军刀挑起鹅,高叫着让老太婆给他烧熟。哥萨克们对此视若无睹,直到有个人说:“这小伙子还行……”  《我的第一只鹅》,仿佛浓缩了巴别尔全部的犹太情结、全部的哥萨克情结。  据考,在1905年,十一岁的巴别尔目击了沙皇雇佣的哥萨克骑兵血洗犹太区的情景。据他妹妹回忆,他们家幸免于难。但是,在巴别尔的《醒悟》的续篇,《我的鸽子窝》及《初恋》中,他以第一人称讲述了一个犹太孩子在这场屠犹节中的遭遇。一个平常招孩子们喜欢的残废烟贩子搜出了这个犹太孩子爱若生命的鸽子,将它砸死在他的太阳穴上。孩子痛哭着回家,在自己暗恋的女人身边,目击了曾经威严的父亲跪在冷漠的哥萨克骑兵军官的马蹄下哭着求饶。  在这种改造之中,我们可以看见一个文学大师是怎样用小说技巧洞烛幽微地透视自己最隐秘的病灶。在《初恋》的结尾,那个犹太孩子因受惊而一边儿不住地打嗝儿,一边儿做起了白日梦,最后狂吐不止,疯病发作。叙述者在文末沉痛地确认那就是他早衰的根由、折磨人的内伤的起源。可以相信,这个叙述者,已经回归成巴别尔本人。  《我的第一只鹅》中的房东老太婆也戴着眼镜,她正是主人公的同类。不过这次,这个犹太人却变成了凶手。那么,这凶杀也就成了主人公对自己过去彻底的叛逆。当他因此被哥萨克接受,和他们同榻而眠时,我们很自然地联想到那个十一岁大头、细脖子、戴圆边儿眼镜的孩子。当他目睹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血洗犹太区的哥萨克时,就像那种处于极度恐惧中的孩子一样,真想从自己的躯壳里逃逸出来,变成另外一个人,对屠夫们既充满恐惧,又暗自崇拜。  最先把这三篇小说联系起来的是美国文学评论家垂灵(Trilling)。他指出巴别尔的主人公和海明威式的硬汉的区别:后者总在考验自己能否尊严地赴死,而前者总在祈求自己能平静地杀人。  而且,这个短小精悍的小说的前四分之一,竟然都是直写、侧写第六师师长萨维斯基。主人公嫉妒这个野性十足、洒满香水的哥萨克的青春气息。这个魅力十足的哥萨克是不是让主人公,让巴别尔,回到了童年的秘密心态呢?也许,那个目击对犹太人的大屠杀的孩子,早就已经洞悉了饱学的心灵在强悍的肉体面前的无能;也许,他已经彻悟了激情暴力比有理有节更接近生命的本质,从而,也确定了未来生活和艺术追求的倾向。  也不难看出,《我的第一只鹅》与托尔斯泰的《哥萨克》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如果说贵族出身的托尔斯泰笔下的哥萨克,尚属具有浪漫情调的童话中的人物,那么战地记者巴别尔笔下的哥萨克则是一群血淋淋的“有纪律的野兽”。他们无法无天、胡作非为——抢劫民宅、捣毁教堂、折磨逃兵、滥杀俘虏、把女人当成泄欲的工具,但个个浑身是胆、永不服输、视死如归、一诺千金,对战马有深情,对战友有大爱。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王天兵:巴别尔的秘密(中译本序)(4)
在这血腥的战场上,一个犹太人和一群哥萨克并肩战斗——一面是文明,一面是野蛮;一方是诗人,一方是屠夫。这也就成了《骑兵军》的戏剧冲突的核心。它赋予了巴别尔这篇篇箴言玄经般的小说全部的内在张力。  这就是巴别尔的秘密:在腥风血雨的征途中,他直面那像一颗被砍落的头颅的太阳;在危在旦夕的战场,他捕捉人和马的喷薄的情欲;他为犹太人的命运悲伤,但却向往成为他们的天敌——哥萨克。    

《骑兵军》不衰:巴别尔现象的启示
《骑兵军》

  最近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苏联作家巴别尔的短篇小说集《骑兵军》中译本,西安电影制片厂将要拍成一部中国版的同名电影……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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