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若称为孟丽君,随机应变可调停。到京得入亲王府,就是金章紫诰人。那其间,锦帐春光香阁暖;那其间,珠帘曙色画堂深。风流王子为夫主,千称心来万称心。在此料来无好处,不如去冒孟千金。
咳!我路飘云若是侥幸,这一来就是千岁夫人了。
佳人当下启樱桃,低唤哥哥主意高。恐妹命孤无福分,不能平地步青霄。如其侥幸身荣贵,兄长之恩岂敢抛。
咳!哥哥,奴只怕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庞福闻言笑满腮,连呼妹子好痴呆。只消说得情由合,怕什么,孟府千金充不来。你既肯行我就去,快须整备莫迟挨。待吾去顾青围轿,好向官衙里面抬。发到公堂休害怕,冒言相答接回来。
啊,妹子,如若问你从何至此,你说当初逃出云南,行到贵州地面,遇见一个坐馆的秀士,收为义子。后来带到家中,被继母看出破绽,方才复了女装。因路秀才夫妇相继亡故,有嫁在庞家的姑娘好生看顾,又收做了螟蛉。若问带出来的那个丫头那里去了,你就向他说,因继父家中穷苦,住不上数月便私自逃走了,不知她归于何处。再问你皇甫门中的事件,不消说就是我们湖广本地的勾当,你已知道的了。只须口似悬河,滔滔不断直讲就是了。
庞福言完喜气扬,相催妹子快梳妆。飞身出了街间去,催轿来抬好意忙。毛氏霎时回过脸,嘻嘻痴笑叫姑娘。今为千岁夫人了,你就要,宝马香车出武昌。
啊唷,好啊!我说姑娘似有些福相的,果然要做千岁夫人了。
言讫含欢一把拉,姑娘叫得乱如麻。快将鬓发梳妆好,换件衣裳戴朵花。路女进房临小镜,眼观容貌亦私夸。
咳!不知我路飘云的容貌,与真正孟丽君何如?
心内沉思就整环,飘云挽髻贯银簪。一些花朵俱无戴,罩了件,玄色披风是薄棉。完毕消停房内坐,早闻雇到小鱼轩。贪荣庞福真高兴,大步飞来进客堂。喘喘吁吁呼妹子,快些就此去当官。飘云万福辞将嫂,款动盈盈三寸莲。白板扉前乘小轿,人夫抬起走如烟。后边跟着贪心汉,忧喜相交碌碌然。来往行人齐察问,低头只是不语言。一临知县衙门首,报上琴堂七品官。
话说庞福把妹子抬到知县衙前,自己大胆叫道:相烦通报老爷一声,说我杂货店庞福送孟小姐到了。那门上人喜得跳将起来,飞击云板传禀。
一声吆喝击云梆,知县廉爷坐了堂。报名先传庞福进,跪于阶下问端详。
啊,庞福,你送孟小姐到了么?正是,小人现送孟千金在此。既如此,你把收留的始末详细讲上来。是,老爷容禀:小人有个母舅路秀才,名唤子友,是通城县人氏。只因家贫到贵州地方坐馆,收留了一个干儿。后来被小人的舅母看出破绽,不料竟是个女扮男装的,遂充作继女。又因小人母舅夫妻亡故,爹娘把她收留到家。这三年间,也不知就是孟家小姐。今日小人看了告示,回家说起,她方吐露出来,叫小人跪堂投禀。这是前后的事情,老爷台前小人不敢说谎。
知县听完大喜欣,叫声站着候调停。三班衙役休轻慢,快接那,孟府千金入正门。一命下时齐应诺,外边迎接路飘云。淡装雅丽翩翩袖,纤步轻盈荡荡裙。脸映芜蓉眉映柳,眼含秋水口含樱。端然走到丹墀下,似玉如花一美人。知县廉爷心暗赞,无疑正是孟千金。忙出外,急抬身,整整乌纱向外迎。请入堂中先逊座,含欢欠体问衷情。下官奉旨担干系,要访那,千岁夫人送上京。但恐内中生诈冒,乞将来历说分明。飘云见问从前事,也不慌来也不惊。就把表兄相嘱语,从容应答县尊闻。廉爷听罢心欢喜,复又含春问一声。
啊唷,妙呀!小姐是真正孟千金了,但不知那个同行的侍女可曾带来么?啊县尊,奴家起身时,原带一个小婢荣兰同走,只因她嫌继父路秀才穷困,竟于一日晚间逃出路家去了。奴恐此事声张,也不敢四方追觅。啊呀原来如此,请问贵千金,为什么皇甫公子重兴家业,复立门楣,小姐竟还不出头,藏身于寒门之下?咳!县尊,奴家是忠孝王的原配,他既置之不问,我岂肯自己出头?是呀,千金的高见不差。
知县廉爷喜气高,深深欠体又弯腰。千金且请回庞处,明日当排车马临。待等上台知道了,那时护送进皇朝。于是庞福心惊喜,叩首连连道事苗。
老爷呀,小人是要送孟小姐进京的,望祈恩准。
廉爷堂上说该应,你是收留送到人。万岁朝中还有赏,黄金宫缎许多珍。可同孟府千金转,明日里,打点齐时就动身。知县说完呼备轿,飘云立起便辞行。心内悦,意中欢,换了乘,银顶鱼轩出正门。知县下阶亲自送,连连惟道屈千金。路娘轿里多欢悦,庞福跟随不暂停。一至柴扉人拥塞,七言八语乱纷纷。只因原是螟蛉女,邻居也,不敢扬言假丽君。当下飘云归屋内,表兄表嫂极趋承。姑娘妹子丢开了,口口声声叫贵人。庞福于时忙料理,自家结束备铺陈。相烦妻舅名毛大,代管家中与店门。叮嘱妇人休外出,照看儿女要当心。飘云也是亲收拾,着叠衣裳及布裙。慢表这边慌促事,且谈知县要详闻。
话说廉知县随即详闻上司,那督抚发下二十名护送排军,着该县速备轿马,就于次日相送入京。这江夏县奉承千岁夫人,因见她穿着旧衣,就在自己内衙中选了一套锦裙绣袄,几件金珠首饰,用朱漆盒盛了,呼衙役送到庞福家来。又备下香车宝轿,一切应用的东西,只等次日黎明,自己亲身候送。
廉爷整备甚风光,趋奉当朝忠孝王。一到次朝冠带毕,过家坐轿出公堂。带同二十排军等,都向庞门接路娘。执事排开威凛凛,锣声敲过响当当。前边抬着纱窗轿,要送夫人上帝邦。
话说廉知县一到庞家,便差衙役上前叫声:本县主老爷已备轿马在此,请千岁夫人起行。那庞福急得赶出赶进,催促着妹子快梳妆。
飘云窗下就更衣,锦簇花团五色飞。顷刻变成官宦女,姿容态度倍流离。行装已发辞其嫂,毛氏无悲假作啼。拉过一班儿女拜,华堂之下跪齐齐。飘云倒觉心酸痛,拔下了,首饰金珠分给些。别过方才移步出,有一个,老妈走进笑嘻嘻。
啊,千岁夫人,我是本县老爷差来服侍夫人,一路上京去的。
言罢相扶出屋中,眼观花貌笑融融。飘云低首移莲步,彩袖微抬粉面红。走出柴门登了轿,排军伺候立西东。旁边闪过廉知县,举手深深打一躬。
啊,千岁夫人,卑县预备不周,望乞海涵恕罪。
飘云在内半抬身,含笑欠身谢县尊。宝轿起时威凛凛,排军簇拥二三层。后边庞福骑飞马,押着行李动了身。湖广督宪和抚院,俱皆拜本上都京。差官荷表登途路,奏的是,送到云南孟丽君。按下这边行道客,提将别处出场人。
话说朝廷的上谕,二月十一日到了云南。那督抚等又是一番好忙,立刻张告示晓谕官宦百姓:如若收留送到者,御赐宫缎二十端,黄金十二锭。如有知风报信者,官给赏银一百两。这几处的告示贴将出去,真正是:
摇动云海瀛石中,军民仕宦乱哄哄。街头巷口人成队,传遍新闻内外通。富贵动心真不假,引出了,昆明县里一财翁。
话说云南府昆明县内,有一个富翁姓项名隆,字称宝叙。娶妻洪氏已故几年,还有几房姬妾,共生四男三女。长男项祝华是正妻所生,捐补山东泰安州通判,已带妻女赴任。长女次女亦皆正出,那长女已经出嫁,其次女尚在闺中。
芳名叫作项南金,正值娇娇十八春。生长绮罗豪富室,由来情性傲三分。已曾受过罗家聘,二八原思要毕姻。全副嫁妆多备下,寻得个,房头他是孟家人。
话说项南金将及出阁,寻了一房仆妇,男子名唤侯五,妇人就做侯五嫂,是从孟府出来的。只因同伴中不和,时刻在夫人面前挑唇弄舌。小姐在家时,倒替她分解分解,说句公道言语。后来出去了,夫人渐渐听信那班人的言语,十分不喜起来。
她一相辞出孟衙,双身投到富翁家。初时见了南金女,侯五嫂,趋奉之中又带夸。说像孟家贤小姐,一般齐整美丰华。
这个项南金原有几分相像孟丽君的面貌,侯五嫂要奉承于她,就说到十分起来。南金听了就把这句话放在心中。不期好事多磨折,缘为那罗氏郎君,原已有病,父母要与他冲喜,所以到项处催亲。
这边性急备妆奁,只等良辰结好缘。哪晓一时凶信到,只因病重已归泉。金龙冲散鸳鸯鸟,宝剑平分并蒂莲。人既亡时还了聘,少不得,消停再配美姻缘。南金小姐芳心痛,珠泪凝腮掩玉颜。脂粉不施花不戴,立志要,缟衣素服守三年。待其心志成全了,那时节,再了终身在父专。员外自来多爱女,依她说话自熬煎。娇娥为此还无配,姻眷迟于二八间。五嫂也贪她处富,安心服侍女婵娟。更其雅淡浑身素,只把天青月白穿。想那孟家孟小姐,就与那,南金在室每常谈。
却说侯五娘见南金淡装守节,就对她道:想当初孟小姐初闻皇甫公子家中之变,也像小姐一般的,再不肯穿颜色衣裳。项南金听了,就把孟丽君当了自家的知己,经日的盘问起孟家前后事情来。侯五嫂也颇识几个字,就将夺袍以后的事情,连孟小姐的真容和诗句,都对南金讲了。
项家娇女听其详,洒泪长吁亦感伤。爱慕孟家贤小姐,时时吟诵这诗章。念其髻换乌纱处,自愧才疏难改装。只待三年完愿后,由从亲命适才郎。项公还有诸男女,却是俱皆出庶房。根脚表明谈眼下,要提告示贴城厢。
话说云南府这一张告示贴出,就有人传到项翁耳内。这员外自家高兴,骑着一匹高大青驴子,带了四个清秀童子,出去游戏观瞧。
扬鞭入市喜滔滔,时值春天淑景饶。绕经桃花红雨露,临溪杨柳碧烟飘。闲游走到繁华处,就向新张告示瞧。看到细详心忽动,垂鞭无语皱眉梢。
呀且住,我想一个宦家的小姐,不出闺门,不知深浅,哪里走得来道路崎呕?
这位千金孟丽君,多应已做异乡魂。几年毫不通消息,圣旨传来亦在寻。此刻谁家生好女,要图富贵得其名。到京就得夫人做,嫁了王亲大府门。
啊唷,不错呀!我家南金次女倒是可以冒名的。况且侯家说小姐的面貌竟是相同孟千金一般。
如此言来亦可商,其家之事亦知详。冒名到得京都内,我女儿,就嫁东平忠孝王。只说丽君求借宿,曾为师傅教诸郎。后来说破裙钗女,遂继螟蛉在内房。上谕到滇难隐昧,故而进献帝王邦。这般几句言和语,正大光明有甚妨?忠孝王爷真显贵,就在我,项家门内作东床。那时祝华为通判,也可以,步步高升借彼光。细思起来充得去,回家快与女商量。项翁主意安排定,带转青驴急更忙。一到门前人接着,自家飞步绕厅廊。
话说项宝叙存了冒名的主意,一到家中,就走到小姐房内来。
只见面容脉脉然,托腮侧坐绿窗前。两名侍女东西立,献茗添香书正闲。一见父来忙起接,轻笼敛袖半移莲。项翁坐下殷勤说,与你商量密事端。我想娇儿年已长,消停不久要成全。两年过去何须守,也算心中大愿完。今有巧逢机会在,共儿一讲若是言。
啊,娇儿,有一位玉叶金枝贵人,你要嫁他不要?
南金见语动芳心,粉面微红问一声。父有所商须直讲,金枝玉叶是何人?项翁大喜慌忙述,始末根由细表明。连叫女儿如肯去,目今就得嫁王亲。
啊女儿,那孟家的事情,你已是知道的了,怎么问,怎么答。再有不知的,盘诘盘诘侯五的媳妇儿,就明白了。如问我,只说三年前有个少年带着一个书童,到我家来投宿。问他做什么的,回说家下苦寒,托人荐馆。我就留他教儿子念书。后来孩儿们看出形迹,每每七言八语。我去盘问起来,才吐出风声,承认了是孟家小姐,那时候就叫她改了女装,当作螟蛉继女。今闻上谕到来,所以收留送到。
这般话说更何疑,必送轿儿上帝京。千岁夫人非小可,一生富贵与天齐。南金见说芳心动,素袖双笼立起躯。
啊,爹爹,这等说来,送女儿去冒名也还容易。
侯家曾说我容形,与那位,孟府千金像一般。貌即同时充得去,只惟缺少婢荣兰。南金方始言于此,忽见那,五嫂飞跑进里边。
话说侯五嫂在窗外听得明白,如飞似地跑进房来道:小姐小姐,你若充了孟千金,真正像得权的了。项南金笑着道:侯家,我真个像么?五嫂说:像!像!员外皱眉道:怎么处?可惜了没有荣兰。侯五嫂看定一个女鬟,乱叫道:哪哪哪,老太爷,这里秋素姐充不得么?正有些像荣兰的。项员外连声道好,又嘱咐秋素许多说话。
回身扯住女儿言,快快梳妆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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