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欣的名字就是跆拳道。这是陈诗欣自传的第一句话,她横扫世界大赛的赫赫战绩,就是这句话的最佳诠释。可以说陈诗欣的跆拳道人生开始于父亲陈伟雄的跆拳道馆,她四岁起就天天在里面摸爬滚打。那时,陈伟雄欣喜地发现女儿有异于常人的运动天赋和不服输的拼劲,是天生的跆拳道好手,便决定将她培养成材,但是他的训练方式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似乎过于严苛了。
陈诗欣:我觉得他除了训练我技术以外,还训练我心理层面的成长。对我来讲,我觉得这是真是很难得的。
杨 澜:他会采取一些什么样的方式呢?
陈诗欣:很不合理,譬如他用棍子打,但是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打你,你要自己去思考为什么,可是当时你不可能会想那么多或是你比赛输了,他没有给你面子,一下场就给你一巴掌打下去。
杨 澜:真的?
陈诗欣:所以每次比赛我都告诉自己说,我宁可不要下场休息,因为那30秒我不知道我父亲会对我做什么事。好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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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训练
陈诗欣的天分加上父亲的魔鬼训练,1994年,仅15岁的陈诗欣代表中国台北参加跆拳道世界杯赛,一路过关斩将,轻松夺冠,并荣获大赛最佳选手奖。作为历史上最年轻的跆拳道女子世界冠军,陈诗欣被国际跆拳道界誉为“天才少女”。但是此时的她最羡慕的是,普通女孩逛街看电影的时光,她开始反感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她想休息了。
杨 澜:你那个时候尝试过用自己的方式向父亲表达这样的愿望吗?
陈诗欣:我不敢啊,我曾经在他生日的时候,写卡片跟他说,可不可以让我休息一个礼拜或者一个月,我可不可以出国走一走,或者是说让我好好休息。可是他跟我讲,想要成功的运动员没有停下脚步过。所以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为什么要这样,我到底要练多久,什么时候才可以停下来让我喘口气。
杨 澜:苦海无边。
陈诗欣:对啊,就觉得无止境,有点儿疲倦,真的好累啊。第二次拿到世界冠军以后,我觉得我OK了,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再突破了,因为我觉得一个小女孩能这样已经不简单了。
当陈诗欣房间的金牌、奖杯越来越多的时候,她却渐渐失去目标。然而,作为父亲和教练的陈伟雄,并没有发现女儿在心理上的微妙变化。
1996年陈诗欣在巴西世界杯成功卫冕,正当她以为可以喘口气时,父亲却给她制订了一份新的训练计划,目标直指第一次吸收跆拳道为正式比赛项目的悉尼奥运会。这份计划终于点爆了陈诗欣对父亲的积怨,她离家出走了。
杨 澜:你给我描述一下那天你都做了些什么,然后怎么走的吗?
陈诗欣:我记得我那天是下午一点多走的,而且我走的时候没有带任何衣服。
杨 澜:你策划了好几天吗?
陈诗欣:一个礼拜吧。我一直在挑日子,我不知道在挑什么日子,我只是觉得不要让任何教练看到,因为我担心我爸会受伤害。
杨 澜:离家出走的时候有没有给父亲留一封信什么的?
陈诗欣:没有啊,我好狠啊,而且我所有的跆拳道服啊训练的衣服啊什么的都没有带,因为我告诉自己,我要彻底离开那个环境。
杨 澜:是不是某种程度上也想报复一下爸爸?
陈诗欣:抗议。
杨 澜:抗议?
陈诗欣:我要跟你抗议,无言的抗议,告诉你我不想练了,而且我不一定要带着我的光环走,我要跟它脱离。
杨 澜:脱离关系,一切都是你带给我的,留给你好了。
陈诗欣:对啊,不是只有我父亲,还有跆拳道带给我的荣耀。
杨 澜:这一路上,你的心情是怎么样?中间有没有想折回去的时候?
陈诗欣:有点。
杨 澜:但是你一张纸都没有给他留,他会去警察局报失吗?
陈诗欣:好几次,好几次。
自我放逐
就这样,1996年的夏天,在陈诗欣刚取得世界杯卫冕冠军后不久,她终于放弃了自己深恶痛绝的训练生活,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家,离开了从小伴她长大的跆拳道与家人。为了不被父亲找到,她选择去了离家很远的台中,开始独立生活,那时她还不到18岁。
杨 澜:你那时候能做什么工作呢?你那么小。
陈诗欣:我摆路边摊啊。
杨 澜:路边摊卖什么呢?
陈诗欣:HELLO KITTY的东西,就是小玩具,因为我觉得我自己没有童年,所以我很喜欢娃娃。你都不知道,我摆地摊卖的全都是娃娃。
杨 澜:那晚上在哪里休息呢?
陈诗欣:就是租房子,租很小间的,大概五平,吃得也很简单。
杨 澜:遇到有人来欺负你吗?
陈诗欣:有啊。因为同行都是摆这种娃娃的,他们会觉得可能在价格上,或者是你在态度上对客人比较好一点,然后他们就会来把你的东西都弄坏,或者是你还没去摆摊之前,他们就先占了你的位置。所以那时候常常吵架,可是我都吵不赢人家,所以我就觉得一无是处。
杨 澜:可是你可以打赢人家啊?
陈诗欣:可是我父亲跟我讲过我不能打人的。
杨 澜:都这个时候了,那实在要自己保护自己的话……
陈诗欣:可是我怕我出拳会伤害到他,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力量会有多大,我怕我那股杀气会跑出来,所以我觉得还是压抑好了。
在两年多的“自我放逐”时间内,陈诗欣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赚钱。她要向父亲证明,没有了跆拳道她一样可以养活自己。她摆地摊,做传销,卖电玩,还曾尝试开过槟榔店,期间甚至差点在朋友的怂恿下当了酒店小姐。
杨 澜:在这之前可能你都没有去过酒吧吧?
陈诗欣:从来没有,就觉得很新鲜,很好奇,然后想要试试看。我的朋友喝醉酒,都要我开她的车去载她,所以我就发现我差一点点误入歧途,因为我曾经想要去,可是一次,就那么一次,我就不敢了。
杨 澜: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敢了呢?
陈诗欣:她喝酒啊,然后喝得烂醉,然后又要吐啊,而且那边的客人,我觉得都不是很正常啊——我个人认为啊。所以我就觉得那里并不合适我,如果我沉沦下去的话,我会爬不起来的。
杨 澜:所以其实你还是知道自己有一些底线的,这些底线其实也还是父亲母亲很早的教育奠定下来的。
陈诗欣:教育好,基础好,对。
在陈诗欣离家的两年多里,父亲陈伟雄的心灵也经历着煎熬。长久以来,陈诗欣和跆拳道是陈伟雄生活中的精神支柱,失去女儿的他再无心管理道馆,也尝试找到女儿,劝她回家,但是被女儿拒绝了。陈伟雄不知道女儿其实也很想他,只是女儿对他的愧疚,阻止了她回家的脚步。
陈诗欣:这段时间我都回家看过,我不敢进家门,就因为很愧疚啊。
杨 澜:那你走到离家多近的地方呢?
陈诗欣:大概离我家里20公尺吧,可是我都会躲在那柱子旁边偷看,很好玩啊。
杨 澜:都看到一些什么呢?看到爸爸回来。
陈诗欣:看到我爸爸我奶奶啊,我妈妈啊。
杨 澜:看到爸爸,觉得爸爸在外形上是不是跟过去已经有一些改变呢?
陈诗欣:改变很多,很憔悴,很老,然后就觉得好像身体不健康。
杨 澜:你就觉得他是一个蛮让人同情的老头,是吧?
陈诗欣:老头,可是就觉得好心疼,那时候看他好心疼啊。我要给自己定一个目标,等我存到了50万台币的话,我就要回家了,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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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回奥运金牌
1999年3月18日,在陈伟雄45岁生日那天,陈诗欣终于再次走到家门口,这次她带着行李。
陈诗欣:我下午5点35分,到我们家那条巷子的门口去买蛋糕,然后捧着一个蛋糕,捧了大概有四个小时吧。我深呼吸想进去,可是又不敢进去,不知道讲什么。最后好像在晚上10点多的时候,我想我再不进去我就没有机会了,过了12点我爸生日就过了。好像10点多吧,我也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就捧了一个蛋糕进去。我那时候记得我爸在楼下泡茶,看着电视,也没有人帮他过生日,大家可能也不敢,因为怕他会……
杨 澜:伤心。
陈诗欣:会伤感,会伤心,所以就没有人帮他过。我爸一看到我,他就……我觉得他应该很兴奋,可是他把自己的情绪压下来了。我说,爸,我回来了,我觉得他在怀疑,因为他已经被我拒绝了好多次,他不敢,他不敢了,他对我已经没有期待了。我说爸爸生日快乐,好像是想打圆场,然后把蛋糕放上去,就点蜡烛,叫我妹她们都下来。后来他唱完生日歌,我就说爸爸你许愿。其实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爸许的愿是什么,他希望我拿到奥运金牌。我觉得我们两个太有默契了,就是一直对望,心里面好像知道对方要讲什么。我就说,爸爸你等着,我会做给你看,我就到外面门口,把所有行李都提上去了。
杨 澜:你回到自己的房间,你的房间是不是已经做别的用途了?
陈诗欣:没有,我的房间还是我所有的奖牌。我看着那些奖牌,一个一个慢慢地摸,我就会想到我过去努力的,以及跟我爸爸一起共享荣耀的画面。我告诉我自己,我一定要拿奥运金牌。
从回家那一刻开始,陈诗欣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为父亲拿回奥运金牌。第二天她就又开始了训练。
杨 澜:是不是间隔了一段时间以后再捡起来,比要重新开头还要难?
陈诗欣:难太多,难上加难了。
杨 澜:是不是那个韧带都已经紧张了?
陈诗欣:对啊,好像都已经结起来了,好像没有办法开了,血液不循环了一样。我每天伸展拉筋大概一个小时,把过去那三年的都拉回来了,然后跑山。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跑山我父亲骑摩托车,后面有一只狗,它想追我。我爸说,如果我松懈,我放松,我的眼神没有杀气,他就叫狗咬我。
杨 澜:真的,好厉害,过去拿棍子,现在放狗了。
陈诗欣:对啊,放狗咬人啊,吓死我了,但我就觉得,没问题,我可以撑过来的。
由于良好的基础和必胜的信心,一段时间的魔鬼训练后,陈诗欣终于站在了2000年奥运会的预选赛场上,但是意想不到的局面出现了。
陈诗欣:我的父亲,在那一次流眼泪了。
杨 澜:为什么?
陈诗欣:因为他们所有的人抗议我,不让我参加比赛。
杨 澜:为什么?
陈诗欣:因为他们认为我这三年没有任何成绩,所以当我又站在场上的时候,裁判要喊开始的时候,有一个教练举牌,举抗议的牌子,然后还联名抗议,联署,很多教练签名,包括选手,裁判就叫我下去。那时候我爸就拍我的背,然后跟我讲,没关系,诗欣,没关系,我们再努力。从比赛场地走出来到门口,我的父亲就哭了。
杨 澜:在这之前你没有见到他哭过吗?
陈诗欣:没有,他好勇敢,我觉得他是不会被人家打败的,对,他很坚强,永远都很坚强。我说,爸,你难过吗?他说不会,他只跟我讲了六个字:不生气要争气。
杨 澜:不生气要争气。
陈诗欣:要争气,然后他就抱着我说,走吧我们回家。在高速公路上,我跟我父亲都没有讲话,但是我们的眼神都很明确地看着前面的路,但是其实并不是路,我们看的是远方的那个目标,我们要把所有阻碍我们的人全部都踢开。接下来的日子,不管是流血、流汗,还是流泪,我觉得都是甜的。
杨 澜:所以在这之后的四年应该说是父女同心?
陈诗欣:对,我们同心协力去完成,我们一定要完成,那种坚定的信念很强。
在父女二人共同的坚定信念支撑下,四年后陈诗欣毫无悬念地拿到了雅典奥运会的参赛资格。2004年8月,他们一起来到了雅典,此时父亲已经把教练的任务交给了其他人,自己坐在了看台上。比赛进行得很顺利,陈诗欣带着必胜的决心一场一场赢到了决赛。可是,面对最后的对手古巴名将拉布达拉时,陈诗欣突然有些害怕。此时陈伟雄坐在看台上,女儿的胆怯,他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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