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而温馨的日子,不知不觉便从指间悄悄溜走,转眼间已至深秋。埃里克接到上级的命令,由于俄国的退出,德国于十一月宣布投降,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驻扎在英国的法军将在近期陆续撤出,回国,重建家园。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埃里克颤抖的捏着手中的电令,还没能等到他的查尔斯成年,他就不得不离开。
考虑了很久,埃里克决定在走之前,对查尔斯如常陪伴。
他知道这样的隐瞒,对查尔斯很不公平,他甚至能想象得到,他的查尔斯将会怎样的伤心。可他看不得查尔斯难过,他只想他的少年,在他能够相伴的日子里,每天都健康快乐,笑口常开。
临行的前一天,埃里克搞到一个相机,到查尔斯的寄养家庭为他们拍全家福,也拍了一张他和查尔斯的照片。
在他们时常待在一起的芦苇荡,埃里克把身上一直戴着的军牌项链挂在查尔斯白皙的脖子上,轻轻吻了他,抱了好久,好久。怀里的少年似乎很满足,乖乖的依偎着他的胸膛,不停的说着‘我爱你’,令埃里克鼻尖一
酸,流下两行无声的泪水。
“查尔斯,我的小王子,你很聪明,学语言特别快,以后可以当个翻译家或者大学教授。”
“不要流泪,亲爱的,我在这儿。”
怀里的少年擦去埃里克脸上狼狈的泪痕,主动捧住埃里克的脸颊,吻了他一遍,又一遍……
暮色降临,埃里克牵着查尔斯的手,送他回家。
埃里克萧瑟的站在门外,目送他的少年,打开门,朝他挥手。
“查尔斯,你要相信,我真的非常爱你。”
埃里克用法语喊道,他知道他的少年能够明白,因为查尔斯笑着给了他一个飞吻。
有那么一瞬间,他强烈的想要待在这儿,守着他的少年,直到地老天荒。
但是,不能,不是吗?
他有自己的国家,有必须照顾的家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最重要的是,他的少年才十五岁,他还有更宽广的人生,他不能自私的绑住他,限制他,应该让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再做正确的选择,不论是爱情,还是别的什么。
再见,查尔斯。
再见,我的少年,我的小王子。
☆、查尔斯
当镇上传来会有一支来自法国的小队驻扎小村时,查尔斯已经在平静的小村生活了好几个月。
那天,传说中的法国小队在夕阳西斜余晖脉脉中,乘着威风的军用车,像一道壮丽的风景线,赫然出现在安详的小村。
查尔斯牵着寄养家庭里最小最可爱,跟他感情也最为要好的瑞雯,追随着村子里的小伙伴,簇拥在穿着军装的法国人周围凑热闹。
那些法国人的英语很不流利,查尔斯听他们用蹩脚的英语,配合一些在他看来有些滑稽的动作,暗暗觉得好笑。但在这些不同的口音中,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非常特别,非常好听。查尔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不是字正腔圆的那种,也不显得低沉。当然,也不会尖细或者软糯。总之,很吸引他。
查尔斯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一个高大宽阔的背影。那是一个法国大兵,他背对着查尔斯,拿着一些小玩意,分发给簇拥在他身边的小孩子们。得到他礼物的孩子们,一阵欢呼。那个男人也笑出更加爽朗的声音。
查尔斯已经十五岁,他对那些小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但那个高大的背影却像一个奇怪的谜底,无形中牵引着他前去揭开真相。可是,他已经不是小孩,他没有理由钻进孩子们的包围圈中一探究竟。但,多亏他此时有一个年幼的妹妹。
查尔斯拉着瑞雯,默默从包围圈的外围经过,瑞雯如愿得到一个五彩的风车,开心的蹦蹦跳跳,被查尔斯慢慢带到军队的吉普车前。这对她来说,简直像个庞然大物,一点都不好玩。所以,当她看到邻居家的萨尔瓦多手里也有一个风车时,丢下查尔斯跑去和小姐妹玩风车去了。
查尔斯斜倚在吉普车前,无暇理会瑞雯的离去。他终于看清了法国大兵的面孔,那个男人戴着夸张的黑色墨镜,褐色的头发向后梳起,鼻子高高的,嘴唇很薄,唇色有点淡,下巴的线条勾勒出他棱角并不分明的面部轮廓,牙齿很白很整齐,灿烂的笑容透出纯良的味道。
目光随着那个人的动作而转移,查尔斯发现那个人的手臂很白,橄榄绿的军装穿在他的身上,非常的合适。他的身上有股军人独有的坚毅和果敢,散发出的成熟气息,格外迷人。查尔斯想,他一定长的很英俊,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都如此潇洒,干净利落。
查尔斯猜他肯定懂得很多东西,因为他很快就帮同伴找到了修理机器的关键。然后,他站了起来,像是忽然发现了查尔斯的偷窥,夸张的墨镜滑下高高的鼻梁,露出一双深邃的双眼皮,好奇的看向斜倚的少年。
那个人的目光并不凌厉,也没有气恼,似乎除了好奇还带有莫大的善意,查尔斯感觉像是有一道极光,瞬间照亮了他身体里所有看不到光的角落。他感到他的心像经由高温煮沸的水一般,不停的滚动,蒸腾起漫天的水汽,在那个法国人的回眸中,化作淡薄的雨雾,如微风般轻轻拂过他的躯体,温柔的飘洒进他的心田,难言的心悸伴随莫名的喜悦,羞涩的感觉促使他不安的垂下眼睫,避开了那个人的视线,却避不开初绽的情生意动。
只是一瞬,就让查尔斯迅速感觉到了丘比特的存在。那被称之为‘爱慕’的情感,来得又快又突然,令查尔斯心喜,又令查尔斯惊慌。他极力克制着,才压下当场逃跑的冲动,指尖微微的颤栗,是他自我抗拒的证明。
查尔斯的内心还在挣扎,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没有任何早恋的经验,虽然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与别的男孩有所不同。他们喜欢谈论的都是异性,目光也经常因此而追逐或闪躲,但查尔斯对此却丝毫提不起兴趣。后来,他渐渐发现了属于自己的秘密,也慢慢感受到不为人知的孤独……
查尔斯不知道那个法国男人是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边,和他靠在同一辆车前,他无措的挺直了背脊,改变了斜倚的姿态,轻咬着下唇,连呼吸都放缓了频率。
忽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块包装完好的巧克力,这是他好久不曾见到的糖果。
查尔斯顺着巧克力的视线,有些惊讶的望向身旁的法国人。查尔斯发现,近看的法国人似乎更加高大帅气,笑容很亲切,目光很友好,仿佛不收下他的巧克力,便是一件很不得体的事。
查尔斯轻轻接过对方手里的巧克力,小心的放进口袋,他的心跳得厉害。他很想对身边的法国人说声谢谢,留给他一个好印象。但他实在紧张极了,紧张得连开口都觉得困难。身边人给了他太多陌生的情感,他难以在短时间内消化自如。他其实非常想以这样良好的开端去结识身边的人,可震动的心出卖了他,最终他只能笨拙的对身边人笑笑,而后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几天,查尔斯都相当懊恼,为自己的错失良机。他想,再也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那些法国兵驻扎的营地离他们的村落还有一段相当的距离,他也不能冒失的去寻找那个令他一见钟情的男人。他能做的,仅仅是保留那块甜蜜的巧克力,在身畔无人或者漆黑的夜晚,小心的取出来静静观摩抑或抚摸,回忆初见的点滴片段。
如果,如果,再有下次,一定,一定要鼓足勇气,告诉那个人我的名字!查尔斯暗下决心,他对他如此想念,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得而知,这遗憾令他深感后悔。
但幸运之神仍然对查尔斯有所眷顾。几天后,他得到了一个消息,那支法国小队将在下个周日,于镇上的礼拜堂,为周边的村民带来精彩的文艺演出。
终于可以再见面了,这份难得的机缘让查尔斯傻乎乎的兴奋了好几天。他打定主意,再次出现时,他将不再退缩,不再胆怯。
他是如此渴望,热切期盼着那个高大的法国身影能够驱散他心灵背面的阴霾,让他游荡的另一半灵魂,寻找到皈依的源头。
在等待演出来临的日子里,查尔斯一遍一遍计划着,该找什么借口接近他,该说些什么才显得自己富有趣味不呆板,该做什么样的表情,该摆什么样的动作……甚至,连嘴角该弯成几度,笑容才最好看这样的细节都被查尔斯反复预演和练习。
他把再次见面当成恋人般的约会,重视程度前所未见,满腔的热情游走在他青春的脉搏,肆意奔流在他身体的四肢百体,给他无比坚定的勇气。就像随时可以离弦发射的弓箭,查尔斯从头到脚,把自己装备齐全,只为在关键时刻能一击命中红心,为人生中的第一段尘缘画下最初的一笔色彩。
演出当天,查尔斯换上只有在重大节日时才穿的黑色西装,可爱的瑞雯称赞他俊美得像个王子,连滑头的艾利克斯都拍着他的肩膀,对他竖起大拇指。查尔斯怀着激动亢奋的心情,跟随寄养家庭的家人前往镇上的礼拜堂。
很幸运,他们的位置靠近前排。查尔斯所在的位置,能够很清楚的看见舞台,这又增强了他的信心,他开始迫不及待的渴望再见那张印在脑海里深深想念的脸庞。
起初,查尔斯心情雀跃的欣赏了几个节目,却迟迟看不到最想见的面孔,激荡的心情稍稍平复,缓缓化为难耐的心不在焉。
这次的节目很神秘,根本没有对外发放节目单。而根据时间推测,表演已经临近尾声,查尔斯突然感到恐慌,他一直守候的那个人,仍是全无踪影。期待惨遭落空的感觉,犹如身从高处跌入谷底,浑身的气力仿佛都被抽走,查尔斯软软的瘫坐椅中,再无半点观赏的心思。
失落已经不能正确描述他的心情,彷徨、沮丧和悲伤,都一一绕过查尔斯的胸怀,最终停驻在他心里,使他感觉加倍的孤独,即使身边有寄养家庭的养父、养母、艾利克斯和瑞雯。他们对他热情且真诚,查尔斯很感激,但这宝贵的情感依然不能填满他的内心,依旧不能改变他是个异乡人的事实。
因为战乱,他的父亲不幸遇难,他的母亲无奈之下,花了很多功夫才将他从爱丁堡转移到这个相对安全的小渔村。陌生的环境,不熟悉的人群,就连口音都有差异的境况,一度使他心绪不宁,他不仅担心母亲的安危,同时也对她非常思念。如此生活数月,他才逐渐适应了小村的生活和气息,在母亲安然无恙的来信中放下心头的焦灼,努力融入淳朴的小村和家庭,但孤独的感觉却难以消除。
直到那天不经意的遇见,仿佛上帝之手温柔的揉过他的脑袋,临别时慷慨馈赠他的礼物,查尔斯遇见了那个英俊的大兵,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福至心灵般的爱意,便悄然觉醒。孤独的心仿佛磁石,而那个高大的身影就是最吸引他的磁铁,靠近的希冀如滔滔江水,难以隔绝。
查尔斯靠在椅背上,愈加的伤感。
“查尔斯,快看,是他!那个大兵,送风车的大兵!”瑞雯摇晃着查尔斯的手臂,圆圆的眼睛里充满惊喜。
“在哪儿?”查尔斯迅速坐直身体,努力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在那儿!”
顺着瑞雯的手指,查尔斯看见舞台中央坐着牵动他整颗心扉的年轻大兵,他穿着得体的西装,柔和的光束打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描绘得越加迷人,伴随着轻柔舒缓的旋律,吟唱出曲意动人的歌曲,几乎令查尔斯为之沉醉。
喜悦卷走悲伤,悦耳的歌声宛如青春热力,瞬间充盈查尔斯的身体和心灵,他的视线仿佛黏胶,紧紧胶着舞台中央的大兵,激动的心情使他心跳加快,连呼吸都变得热烈。
查尔斯听不懂歌词里的涵义,但他坚定的认为,那是一首极能打动人心的法语情歌,它的旋律如此优美,它的演唱者如此迷人……
而如此迷人的演唱者,似乎发现了他炽热的目光,居然温柔的承接起他的视线,站起来与他对视,深情咏唱。大兵眼神里不知名的眸光犹如礼堂里另一道耀眼的光束,至上而下笼罩着查尔斯,他感觉心如鹿撞,早前的那些预演此刻被全然遗忘,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惊喜的尖叫,甜蜜羞涩的回以微笑。
查尔斯感觉自己已经不能思考,他默默爱慕的大兵,竟然走下舞台,对他伸出手,邀请他做搭档。幸福降临的太快太突然,他在旁人的欢呼和羡慕中,感到头晕目眩。好在瑞雯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坚定的握住大兵的手,踏着他的脚步登上舞台。
他们要表演的是一个魔术,查尔斯并不在行,他甚至有点心虚,但大兵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