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回来了……就好……”王鹏烈的精神被唤醒了,他仿佛在一刻间恢复了大半的元气。他坐了起来。
“爸,我不该打架,不该逃学,爸,你打我吧,骂我吧!”王电哭了。
“傻孩子,我后来才听说你是为了保护小玲。那帮混蛋学生是该教训教训。那天,你们学校和几个警察来到咱们家把情况一说,当时我就蒙了,我一直在生你的气,可是当我病了的时候,我觉得……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像我年轻的时候。”
王电嘿嘿地笑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爸,你真的不生我气了?”王电说。
“爸不但不生你的气,还决定表扬你,一个男人首先得有一股正气,有了正气才能凌然不惧成大事。你能有这样的品质,爸还怪你什么呢?”
“爸——”王电哽咽了。
“阿电,你去当兵吧?到了部队考个军校。你爸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当成将军,只当到一个营长就退下来了,你哥的腿又有残疾,只有你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了。”
王雷在旁边难过地低着头,看着自己一长一短的瘸腿。
王电说:“我早就有这个心愿了。”他又说:“爸,咱去动手术吧?”
“你也来劝我?”王鹏烈改了脸色,“我说过不截,我已经准备好了死了。我能活到六十多岁已经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照顾了。比起那些死去的战友,我幸运多了。他们死了,我不想在这个世上苟且偷生。”
秀芝也急了,她擦了擦泪水,露出红肿的眼睛说:“胡说!你准备好了死了,我们没有准备好!你只顾着你自己痛快吧!”
王鹏烈勉强地笑笑:“可是人早晚都得死的呀?”
“爸,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你说你那些牺牲的战友是为什么呀?还是不为了让这些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你不必为自己没能同他们一起牺牲而感到自责、内疚,你活着也是他们的愿望,只有好好地活着,才对得起他们。”
王鹏烈惊讶地看着他。
“爸,当年你冲锋陷阵,连死都不怕,怎么现在倒反怕活着呢?”
王鹏烈突然双手放在了王电的肩上,激动地说话有些颤抖:“好……好,说得好,没想到,我儿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长大了呀!好,这肢我截!不为别的,就为我儿子这番话!”
他笑了起来,苍白的脸色开始红润。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4
一个月过去了,王电还没有回来。这让袁小玲心烦意乱起来,她一直就觉着王电不会回来了。这个王电怎么能忍心把她扔下呢?在袁小玲的心中王电已经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她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人。
她闹着要回去。她对石头说:“石头,我们回去吧?”
“回去?咱们的工资他们还没给呢?”石头说。
“工资?我看他是有意拖着,他们是不会给的。”袁小玲早就觉察出来了。
“不可能,王电的姐夫已经要去了。”
“可那得到什么时候呀!我等不了了,王电还不回来,我要回去。”
“回去之后你就不怕你爸妈打你呀!”石头关心地说。
“可是,迟早得回去呀?我们总不能一直在外面呆着吧?王电哥又不回来?”
石头嗫嚅着说:“小玲,我也是你哥,我也这么尽心的照顾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可是你怎么对我好像就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呢?”
袁小玲脸突然红了,她解释说:“石头哥,你别乱想了,你和王电都是我最近的人。“
“可是,我和王电在你心中的位置不同,对你来说他比我更重要,是吗?”石头问。
袁小玲默默地低着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小玲,我不在乎这些,我们是一块长大的,感情比亲兄妹还要亲,只要你能快乐就好,我石磊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石头哥,我知道。其实,其实……我一直都认你是我的大哥。”
石头笑了笑,心里却翻起了千重浪。
“既然你执意要回,那咱明天就走,工钱我去托王电的姐夫,让他帮咱要。唉——,都是我惹的祸,谁能想到我揍的那小子真是这个工程的老板,还是王电说的对呀,在社会上凡事都得三思而行。”
“石头哥,你也别太自责了。不过你的脾气是得改改,可不能什么事都这么莽撞。”小玲劝道。
石头蹲在地上,掏出一支烟点上,说:“小玲,我问你个问题?”
袁小玲也蹲了下来,她说:“你说吧!”
“你喜欢王电吗?”
袁小玲脸更红了,这个问题比上个问题更难回答。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对我很重要。”袁小玲支支吾吾地说。
石头没有再问什么,他把半支烟扔到地上,然后轻轻地说:“好,明天回,你回去收拾收拾。”
5
王电顺利通过了体检。几个领兵的军官都想要他。昨天镇武装部的两位负责人领着两个军官来家访了,他们听说王鹏烈是一个老军人,都很惊讶。一个军官笑着说,一看王电这个小伙子身子里就流着军人的血,有军人的气质。王鹏烈听了也爽朗的笑着说,同志呀,一看到你们这身军装,我是感到又亲切又羡慕,咱们是战友呀!
军官说:老前辈,我们可不能跟您比,我们哪里打过仗呀,您才是真正的从战场上下来的,我们可不敢枉称是您的战友。
王鹏烈说:哎,不能这么说,俗话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这和平时期的军人比战争时期的军人经受着更加严酷的考验。我们那时候什么都不想,就想着怎么把失去的阵地给夺回来,怎么把敌人给打跑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全凭一股子拼劲儿,现在想想呀,光有这个是不行的。你看,现在国家的军事发展的多好呀,前几年的大阅兵,我看得都掉眼泪儿了,令人振奋。
王鹏烈一席话说得两个军官都乐了。
6
王鹏烈坐在院子里深情而又严肃地遥望西天那一片美丽的彩霞。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子弹,这个子弹是他经常把玩的东西,表面已经被磨出了亮光。他看着它,眼里突然湿润了。“王电——”他喊道。王电从屋子里出来。“爸,什么事?”“我把这个失效的子弹送给你,它会让你在失望的时候也充满信心。”王电接过来郑重地把它平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7
当石头和袁小玲出现在王电面前的时候尴尬的局面形成了。他们僵持了半天。王电有些怯懦,他没有勇气面对她的眼睛。她那双充满尤怨的眼睛掩藏着复杂的感情。
小玲是个苦孩子,七岁的时候她娘喝农药自杀了,是被她那个不务正业的父亲袁忠德给逼的。袁忠德一天到晚就知道赌博喝酒,把家里的东西都快输光了。他还经常打她。前几年,袁忠德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女人当了她的后妈,这个女人还领着一个孩子,平时她总是给袁小玲脸色看。袁小玲一直想上学,她深知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摆脱这个让她绝望的家,可是家里的这种状况根本不允许她再读下去。当她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之后,袁忠德一看通知单就火了,说,哪有那么多钱!别上了!老子赌了这么些年也没赢过这么多钱!可是,袁小玲哭着闹着要上学,她对袁忠德说,学费不用你管,我自己想办法。袁忠德把水杯往桌上一扔,说,你有什么办法?好,既然你有办法,你就去自己想办法吧!别来烦老子!
袁小玲压着气儿,来到王电家,她把情况一说,王鹏烈怜惜地说,孩子,别说了,你的学费包在大爷身上。袁小玲感激地给他跪下了,说,大爷,我以后一定还给你。
王电和袁小玲之间有着难以言说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像小时候玩“过家家”的游戏,既甜蜜又温存。虽然现在他们已经知道这种感觉预示着什么了,但是彼此还是像兄妹一样相处,只不过多了一份牵挂。
王电孤零零地立着,等着袁小玲的责备。
石头把行李包往坑上一扔,说:“王电,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把我和小玲扔在那里,你倒呆在家里,你难道忘了是你说要去D州的吗?我倒无所谓,小玲呢?你知道不知道,她时刻都在担心着你,牵挂着你!”
王电不敢正视他们,他知道现在石头的眼光肯定是充满了气愤,而小玲的眼睛里则盛满了责备。“王电哥,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就是不回去也可以给我们打个电话呀?可是你一个电话也没有。” 袁小玲的轻言慢语伴着泪水流了出来。
王电不想再隐瞒,说:“我就要走了。”“走?”石头问,“上哪儿去?”“我要去当兵,还有几天就走了。”王电说。“什么?”小玲不敢相信他说的话。“那……小玲怎么办?!”石头大声地喊道。“小玲,你等我回来,我一定娶你!”王电突然抬起头扶住小玲的肩膀说,“小玲,你愿意等我吗?”石头在一旁不禁一颤。袁小玲流着泪,她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8
王电和石头送袁小玲回家。他们不放心她自己回去。
袁忠德正在安装栅门。前几天来了几个要账的把他们家的大门给拆走了,还给袁忠德下了最后通牒,说要是十天之内再不还钱的话,就要把他们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这一点,袁忠德并不担心,因为家里实在是找不出值钱的东西了。他的媳妇王贵芬看他一副窝囊样就来气。她骂他:“你再去赌呀?有能耐把钱都赢回来!”袁忠德坐在地上“叭叭”地抽烟。他听王贵芬唠叨了一天了。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噌”地站了起来说:“闭上你的臭嘴!我说我怎么老是走背呢,就是你在背后唠叨的,他妈的,你再说我把你也赌了!要是没有老子,你还只不定在哪里当婊子呢?”王贵芬也不示弱,她骂道:“我就是当婊子也比跟着你混强!我现在才明白小玲她亲妈为什么喝药自杀。”袁忠德火冒三丈,脱下鞋就朝王贵芬砸去。
袁忠德学过木匠,而且手艺还很精,他要是正经干的话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可是他嫌干活来钱太慢。
王电帮袁小玲提着包袱,三人来到了袁小玲家门前的大杨树下。袁小玲低着头,她畏惧袁忠德那张脸,那张脸总是让她感到恐惧。袁忠德一抬头看到了他们。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又低下了头,似乎根本没在意。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斜着眼看他们,但锤子还轻轻地锤着栅门。他这样的姿态持续了一会儿。
他走了过来。
他羸弱的身子像一棵草,瘦骨嶙峋的脸上一双干涩无神的眼睛,显然这是长期熬夜和酗酒的结果。他显得非常木讷,还冲着他们傻傻地发笑。这让他们感到恐怖。袁小玲不由地后退了几步,她知道这是他发威之前最明显的征兆。
袁忠德突然举起了锤头大喊:“你个臭丫头,你还知道回来?!”王电手疾眼快把锤头给接住了。“叔,你冷静点!”王电说。袁忠德的眼睛瞪得溜圆,“你这个王八羔子,你把俺家小玲给拐到哪里去了?”说着从王电的手中拽出锤头又向他砸来。袁小玲猛地抱住了袁忠德,她冲王电喊道:“王电哥,石头,快走!”袁忠德怒气冲天。吓得王电和石头转身跑了。
9
王电回到家里一直担心着袁小玲,生怕袁忠德对她施以暴力,以袁忠德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放过袁小玲的。他开始后悔把袁小玲送回去。他越想越不安。
突然,一阵急促地拍门声。他“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一个不祥之兆同时也扑进了他的脑海。他没顾上穿外衣就匆忙跑了出来。秀芝也出来了,她问是谁?
他把门打开,袁小玲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王电扶起她。她头发凌乱,一脸的泪水。她不说什么,她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她只知道哭,而且没有声音,只有泪水。王电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娘也看出来了,王电拉起袁小玲的手向外走去。秀芝怕他惹事紧跟了上来。
王电一脚把袁忠德安的栅门给踹开了,大骂着进了院子。他在院子里捡起了一块砖头狠狠地砸向屋子的窗户。
王贵芬和袁忠德气急败坏地跑出来。袁忠德打开院子里的灯,透过灯光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院子里,由于急促的呼吸,他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起伏。
“王电,你个兔崽子!想干吗?!”袁忠德吼道。
“袁忠德,你不配当父亲,你不是人,今天我他娘的废了你!”王电大声骂道。
秀芝赶忙上来拉住他。虽然她知道王电的脾气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