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平缓明朗的声音又带着些希冀与真挚,说完再抬眼看看父亲的神色,便知道答对了。
前些日子,太子曾就此案问询傅青竹,太傅大人点了几句话让太子回去自己思量:殿下自幼为储君,却未见陛下如何宽厚待见,反而压了殿下的母族凤家,这些年又让殿下的兄长们掌兵权,入朝堂。殿下可仔细思量一番,陛下这是何意?
太子听得委屈,却也听得明白。不宽厚待见,那是不让他恃宠而骄;压了母族,那是去了他的倚靠,亦避了些后患;扶持兄长,那是给他的磨刀石,让他磨砺。当然,如果不争气,让磨刀石给磨折了,也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作罢便是。
一句话,皇帝望着这储君能强大,此乃其一。其二,父皇早年身世坎坷,却能在众多的皇子兄弟中脱颖而出,得以继位,后又励精图治,开创这南曦太平盛世,这样的明君,不乏帝王心术,心中又装着江山社稷,甚至四国天下,他想要一个怎样的继承人?把龙子们全都养得如狼似虎,然后让他们相砍相杀,最后的赢家来继位?也许,作为父亲,父皇最想看到的储君,不是一个踩着众兄弟上位的孤家寡人,而是一个能包容、统御、制衡其他强大兄弟的仁厚强者吧。磨砺而不内耗,争斗而不伤及国本,这是父皇的底线。好吧,论经世治国之才干,哥哥们比之于我,有过之无不及,可论仁德宽厚,他们不可以,我却可以。太子有了这番通透的心思,便有了这案子的处理主张,以及今日的这番对答。
熙帝虽说不置可否,到也神色和悦,起身叹道,“你到是稳重些了,陪父皇到凤仪宫走走,许久未去了。”遂向太子伸手过来,太子赶紧上前扶住,出了上书房,往凤仪宫去了。
第二十二章 朱砂赌命,明月玄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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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稍后,宫里的嫔妃们、宫外的皇子王爷以及那些跟皇家关系紧密的曦京显贵们,但凡是有点眼线门路的,都收到这样一个信号:一向不甚亲厚的皇帝与太子,竟然父慈子孝地相携去凤仪宫缅怀已故的太子生母懿德皇后。大家一边感叹帝心难测,一边开始重新拨拉心中的小算盘,测算诸皇子的登龙胜算。
那日傍晚,凤兮禾站在东宫栖霞殿前廊边,迎回这位悄然间又不小心羡煞了整个曦京的太子爷时,却是另一番滋味与模样。那人闷闷地,依稀瞧着眼眶还泛着一丝红,却又黑着脸,从她身边走过也不言语,待入了西殿,即不更衣,也不传膳,径直进了书房,留下一众宫女太监们不知所措,小福子公公立在门口,正待小心伺候两句,房里传出来一句爆喝:“叫凤兮禾来!”众人暗自松气,谢天谢地,太子爷的突发风暴,有姑娘来抵挡,没咱的事了。
凤兮禾便在众人的同情目光中进了书房,心里还犯迷糊,不该啊,这几日似乎没有触到这小爷的逆鳞啊。等到那位站在书案前的太子爷冷不丁问了句:“兮禾姐姐,你和母后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兮禾心里咯噔一下,虽说比太子长半岁,论血缘也算是表姐弟,但太子甚少称她姐姐,心情好的时候叫“兮禾”;炸毛的时候,连名带姓喊“凤兮禾”,有时也叫她“栖霞婢”,虽说简单粗暴,但那语气颇有些呵斥自家人的傲娇意味;倒是若真的阴阳怪气地称她“兮禾姐姐”,便是真的心生芥蒂了。
“殿下所言……何事?”
“今日,我随侍父皇去了趟凤仪宫。”
“啊?……”
“父皇说,前些日子你上太极殿,给他看了一张药方子。”
“哦……,那殿下是知道了……”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那张药方是什么意思?”
“那是姑姑生前服用补心丸的方子,姑姑那心悸之症,殿下是知晓的,这是凤家的……”兮禾本想说这是凤家女孩儿的先天毛病,说不定我也有呢,可又转念一想,说那些何用,反显得自我哀怜。又见太子无甚反应,便赶紧转了话题,接着说下去:
“当年太医院研制了这味补心丸,专治心悸之症,姑姑长年服着,倒也无甚大碍。只是临去……那几年,这心悸越发厉害了,姑姑便加着量地服用,方能安神镇惊,直至……毒发。”
“这补心丸怎么又成了毒药?”太子问道,又想起白日里皇帝的话来,不由得心里又泛起一阵酸苦。当时皇帝和他立在那椒房殿前,对他缓缓说来:“你母亲既然能自己析出药方,明知那是毒药,却还饮鸩止渴,她这是在怨我,怨我没有好好待她,怨我没有好好待凤家。”
“姑姑也觉察出这补心丸治标不治本的蹊跷,便析了药方来看,发现其中一味是朱砂,这朱砂含毒,少量可为镇静良药,久服过服则……毒性致命。”兮禾边说边瞅太子的神色,太子神色变幻,问出来的话却是重复皇帝的话:
“她明知那是毒药,为何还要饮鸩止渴?她掌着中宫权柄,为何不追究这朱砂背后的干系?她那么精通药理,为何不想办法解了这毒症?”太子的眼眶泛着湿意,眼神中升腾起怒气与哀伤。
“她是在赌命。”兮禾脱口而出,把太子说的一怔。
“彼时姑姑服食这补心丸已有数年,毒性渐积,身体越发虚弱,加之被陛下冷落多年,不免心灰意冷,了无生趣。这朱砂方子背后的伎俩,她也不理会了,逃不过就是后宫心计,凤家早已没落,她又自觉时日不多,若深究了下去,世家贵族盘根错节,斩草却除不了根,还要凭白冤枉多少无辜性命,甚至指不定给殿下留下些祸端。所以,只将方子写了与我,让我择机而用。而她……她说只想以性命,换得陛下的半生眷恋与思忆,还有殿下您的……一世荣华与平安。”
兮禾一边道来,一边不禁又忆起昭宁长公主的话,你那皇后姑姑什么都好,就是贵族气太重。当时,兮禾还不解地追问,长公主解释道,贵族气就是把什么都看得比性命重,尊严,荣誉,家族,责任,或许还有感情,又语重心长的教导兮禾,你也算是小小年纪就经历从云端跌落泥地了,可别把这贵女气学了去,要学就学我的无赖泼皮样,把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只要活着,什么都可以重来。为此兮禾还唏嘘感叹了许久,那般尊贵无比的天之骄女,竟教她要像土匪一样活着,后来却也慢慢悟到了这教诲的深意。
“以性命换我一世荣华与平安……”太子轻念着,思及自母亲去后,自己这看似孤立无援却又在摇摇欲坠中渐渐站稳了的东宫生涯,有些恍然,又有些痛惜母亲的用心良苦,那神色似哭似笑,良久,像是平复了心绪,回神了,复盯住兮禾,问道:
“让你择机而用,你就是这样用的?”
“殿下觉得用得不妥吗?”我不过是怕陛下他老人家新人太多忘旧人,拿点陈年往事去提醒一下,您还欠着皇后的半生眷念与追忆,同时为太子爷您的一世荣华和平安加点筹码,顺便……顺便也了点私心,让我不用想物品一样被挑来捡去。兮禾心下这番反转,确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呵……”太子轻笑,他心思何其敏快,这点曲折玄机,岂会想不通?可他又觉得在这件跟他关系最大的事里,他却被撇开了。“母后为何把她的这些心思与算计都告诉你,却瞒着我?”
“殿下若一开始就知晓,能善罢甘休吗?”当时你就一十岁出头的黄毛小孩儿,拿什么去跟人家斗?兮禾心想,你是她舍命要护的,自然越纯粹越好,而我,是接替她来护你的,
自然要担当些,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我那血染沙场的家仇,我那流放南疆的家人,还指望着您呢。
“我现在知晓了,你觉得我能善罢甘休吗?”太子的声音冷冷的。
“殿下请慎重,陛下的意思也是……”当日皇帝看了药方,知晓了这事,却并未有甚旨意,看来是不想因这陈年旧事而再起风浪,后宫本是深深浑水,能有着表面的平静已是不易,稍微搅动便不堪入目,皇帝上了年纪,有些不忍心。
“凤兮禾,你知不知道,你这东宫昭训的作派,很……可恶!”
“是吗?那太子爷不若罚我去庭中做打扫的粗使丫头,省得在这里碍眼。”话一出口,又咂出点娇宠的意味,便难为情地低了头,脸上泛起些红潮。
“你……”被顶撞了的太子爷也觉得有些意外,再看着那粉面桃腮,和白玉似的低垂颈项,也咂出些暧昧情意,这日来因母亲的事情而郁结的心情似被冲淡开去,身下血气一涌,竟有些冲动。
“殿下,小福子他们在殿外候着多时了,更衣开膳吧。”兮禾看着那人神色不太对劲,赶紧起身,太子身形一动,似是想伸手来捉她,却又半途中忍住,兮禾便敏捷得跟打慌的兔子似的,到殿外吩咐去了。
第二十三章 少年太子的成长烦恼
更新时间2015…4…19 21:14:27 字数:2984
此后数日,太子都早出晚归,晚膳后也不像平日里那样,要兮禾去书房伺候。凤兮禾乐得清闲,便在湖边阁子里窝着,流苏见她翻传奇本子翻得无趣,笑她劳碌命,享不来清福,可她心里是暗自着急的,段小五还在宁王手上,不知生死。本想着夷山行宫那档子事里,宁王多少牵扯点关系,自己便见缝插针,寻个法子把段小五换出来,没准还能把明月楼也给换了过来,哪想到宁王一点马脚也不露,太子又快打斩乱麻,忙着彰显仁厚形象,楞是一丁点儿缝都不给她留。也不怪流苏说她劳碌命,她不怕事烦事多事棘手,东宫内务外务千头万绪,她也能理得得心应手,最怕明知有事,却只能搁着,什么也做不了,干着急。
这日入夜,依旧是百无聊赖看了几页书,抬眼瞅见屋角的承影剑,脑子里不由闪过那日自己提剑闯西殿,撞见太子搂过舞姬将脸贴她肚腹上的情景,心里一堵,便不觉问了句:“太子爷都在干嘛?”
流苏在一边研磨香草,也不抬头,只笑说:“姑娘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什么都要我亲自去,养你这婢子何用?”兮禾顺手抓起柄如意轻拍她。
流苏也不躲,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功夫,终还是开口说道:
“我白日里听了些闲言碎语,给姑娘说说,姑娘听了可别打骂我。”
“你说便是,我几时真打骂过你。”
“西殿的灵心来向我讨紫草膏,说是浆洗宫女这几日在冷水里浸泡得多,冻坏了手。我问她为何浆洗得多,她说……太子爷每日晨起,那中衣和床单都是……污了的。”
“……”这侍女在兮禾面前一直都是口无遮拦的,可这两人窝在闺阁里,说一个男子的梦遗囧事,实在是有点让她难为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又略思索,憋出一句来:“这灵心和灵慧是吃闲饭的吗?”
流苏撇嘴,又摇头,笑道:“姑娘别问我,我可不敢打听,要不,你亲自去问问太子爷?”
话没说完,就挨了兮禾几爆栗子。
南曦夜氏皇族在情事方面的教导,历来主张堵不如疏,皇子长到十三四岁,便有教习宫女引导初尝云雨,十五六岁可有侍妾暖床,将这血气欲念疏解而不放纵,等到十七成人,迎娶那些个名门贵女之时,便早已通晓情事,即能享闺房之乐床榻之欢,亦能不被女色所惑,入了那情欲魔障,儿女情长与家国大事各就各位,不至于乱了决策判断。太子十五从军,自然是无暇顾及风花雪月的,此番回朝,翻年便满十七,明妃便依着惯例,挑了两名出挑的心腹宫女送过来,一唤灵心,一名灵慧,担当太子寝殿的司寝女官,这司寝一职,可进可退,进则近水楼台,暖床承欢,若入了主子的心眼,没准将来飞上枝头;退则仍司其职,打理起居内务,亦无伤大雅,就看这两婢子的造化了。
兮禾思及这些,自然是有些不痛快的,虽说明知太子迟早要娶亲,而且还要娶很多,可这从小处到大的情分,让她心里有些小九九:凡是太子跟其他女人的牵扯,她统统不痛快。这厢正在不痛快呢,哪料更添堵的事又找上门来了,门外一阵喧哗,有声音在喊:
“姑娘救命!”
兮禾听得皱眉,她几时成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了,使流苏出去问话,却是西殿的灵心来请求她过去看看,说是灵慧正被杖责,已是皮开肉绽,太子却不让停,只怕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兮禾嘴上虽道,“殿下责罚下人,自有他的道理,岂有我等呱噪之理。”还是利索起身裹了披风,往西殿赶去,若真是把人打死了,明妃娘娘那里不好说。路上又问灵心,灵慧所犯何事,灵心却支支吾吾,说不伶俐。
待到了西殿庭中一看,着实吓了一跳,此时已入冬,几近降霜落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