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前屋后,遍植桃花,风儿一吹,粉红色的花瓣如雨,飘飘洒洒。一圈竹篱笆环绕,篱笆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萝,开着白色的小碎花,那花不知什么名字,只是异香扑鼻。一口小小的水井,摇井打水时‘吱吱’作响,这份喧闹让寂静的山谷更显寂静。
常常,坐在屋外的青条石上,花香熏人,仰首望着蓝天,渐渐睡去,醒来时,浑身皆是粉色的花瓣,娇艳的残红。我给这儿起名叫桃花谷。这儿,就是我想象中的桃源胜地。
然而,我仍然牵挂着外面的世界。
宇文邕、宇文宪、真儿、云妃娘娘,还有,高长恭,你们都还好吗?
桃源深处有人家 ;3
望眼欲穿,一个半月后,那人终于飘飘然又回来了。远远的在小路尽头望见那白色的身影,我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了出去。
“你去哪了?”我喘气未定,接着说:“我要离开这儿。”
他伸手挠我的头发,宠溺的笑,说:“你还是没变,在这儿呆了一个月,却仍然如此浮燥!”
我没好气的说道:“你试试这样一个人呆一个月,没人跟你说话,也没人陪你聊天,整个世界没一丝声响,你试试?”
他笑了笑,淡淡的声音:“我已经这样过了数千年了。”
我一愣,数千年?他虽然满头银发,面容却不过二十几岁罢了,说自己有几百岁,谁信?又懒待求证,只是软声哀求道:“我要离开这里。”
“你想去哪里呢?”他微微浅笑。
去哪?周国皇宫?还是洛阳?我痴痴的立着,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我该去哪里?”我喃喃问道。
“从哪里来,便到哪里去!”他笑道。
“从哪里来?是洛阳的风将我带来。你是说,我该去洛阳?”我问道。
却又想到宇文邕,想到云妃,还有含冤而死的宇文毓。
“不行,我还是要回长安。”
“等你想清楚后,再做决定吧!”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径直坐回那长条青石上,手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一本书来,他一页页翻书,不再理我。
花香仿佛凝在空气之中。
遗失了千年的记忆
想了三天三夜后。我站在他面前,对他说道:“我想去洛阳。”
他将书放下,双眸粲然生辉,笑颜刹那绽放绝代芳华。可我紧接着又道:“但是,去洛阳之前,我必须先回一趟长安。我要看到宇文邕、云妃娘娘、真儿,我要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安好我才能够放心!”
听我此言,他的笑容顿时凝滞唇边,断然拒绝:“不行!你不能再回长安!”
“为什么?”我急问。
“因为,在北周,你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他诡异一笑。
我的脸迅速失去血色,怒道:“你胡说!”
“算起来,你已经死了三次!”他凑近我身边,在我耳畔轻笑。
我回眸怒视他,他却视若无睹,轻声道:“第一次,是公元2008年暑假,你死于洛阳城外一场莫名其妙的飓风。”
我身子一颤,他继续道:“第二次,是两年前,那是另一个你,死于坠崖身亡。”
坠崖?是说绛英公主吗?她怎么会是我?
无视我的疑惑,他又道:“第三次,是一个月前,你死在长安大周皇宫,死因是饮下相思子剧毒。”他轻拍我的头,又点着我的鼻子,宠溺的笑道:“不过没关系,无论你死多少次,我总有本事把你找回来!!”
“你到底是谁?”我心中疑惑不已,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为何会出现在我面前?我心中几乎能够肯定,我与他一定相识已久,虽然,我已失去了有关这一切的记忆。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咧嘴笑道,颇有几分无赖的惫懒,笑道:“你现在就别想了,终有一天,你会重新记起我来的,到时候我再好好的罚你,罚你将我忘了这么长的时间!”
“但是!为何你总不能了解我的一番苦心呢?”他轻抚我脸颊,眸光微凝,竟渗出几丝哀凄,可怜兮兮的说道:“你知道我为了你受了多少苦吗?”
“你?”仿佛感受到他无尽的哀伤,我的心中有莫名的忧伤渐渐漫延,我摇摇头,嘟哝道:“为什么我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怜爱的凝望着我,绝美的容颜里有几许无奈、几许忧伤,却终于薄唇微扬,绻缱的笑了,他挠挠我的头发,孩子赌气般乱搓一通,我郁闷道:“喂,喂,你干嘛呀?”
“我说了,我要罚你!!”他的笑容宛如人世间最美的花,妖艳惑人盛放于眼前。我翻翻白眼,心中骂道,一个男人,长得如此倾城绝代颠倒众人干嘛呢?
“就是为了迷晕你呀?”他凑近我耳畔,唇轻轻一吹,吹得发丝萦绕,乱了心扉。
KAO,这男人原来会读心术呀!!
生生世世,抱憾千年
决定一旦做了,就很难更改!虽然我很想去洛阳。但长安对我来说,仿佛有一种更加强烈的召唤,召唤我一定要回去。
临行前,他轻声叹息,“你若执意要回长安,只怕终有一天,你会后悔此次的决定!”
空气里,有恬淡而浓馥的花香,这白衣男子,仰望着那一树的桃花,一时间,枝头繁花仿佛失了魂魄,前赴后继的纷纷坠落,地面落红成阵,仿若下了一场桃花雨。然而,他洁白的衣衫上,却始终未沾半片花瓣。
我不舍的站在篱边,凝眸望他,心中有丝丝忧伤,不过只是短短的相处,却仿佛熟识已久。
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再相见?
“若是有缘,终会相见!!”他转过头来,笑望着我,唇边绽放绚烂光华,道:“在你去长安之前,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吧!!”
“礼物?”
“常人不过七魂六魄,而绛英公主却有七魂七魄,公主香消玉殒后,其中七魂六魄永堕轮回,剩余一魄却流连人间,不肯归去。我将之招来,凝成梅花。”他轻展手心,绽放微弱的紫色光芒,淡淡的光华流转。当光芒散去,只见他手心出现一朵绽放的梅花,空气里暗香浮动,我看着这朵梅花渐渐凝结,最后幻化成一枚淡紫色梅花状的玉石。
“这枚梅魄原本就属于你!如今是该物归原主了!”他轻声叹息,“一切皆是宿命呀!梅魄如此执着将你从千年后召回,却仍然改变不了命运的轮盘。”
“该来的总归要来,该还的总归要还。你若执意要回长安,就戴上这枚‘梅魄’吧。”
他将‘梅魄’镶成坠子,用一根红绳穿了,让我戴在颈间。我依言将这枚坠子戴上后,他递给我一面铜镜,于是,我讶异的看到,我的眉心竟然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印记,渐渐地,那映记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一个梅花形胎记。而我的脸,亦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鹅蛋脸面,略显丰盈,修眉清目,顾盼生辉,镜中之人,与我容颜相似,仿若是我,却分明不是我?
我惶然望他,他颔首浅笑,道:“这是绛英公主。你戴上的梅魄,就能幻化成她的模样。若将梅魄取下,你会依然恢复你本来的面目。”
“你以绛英公主回去吧,这样,宇文护一时之间亦不能奈何你了。”
好神奇呀!我抚着颈间的梅魄,欣喜的望着他。
他轻抚我发丝,宠溺的笑,却笑容一凝,正色道:“但是,你一定要切记,不能让宇文邕知道你是郑翎!更不能流连于他对你的爱!长安亦不是你久留之地,只要待到云妃一朝分娩,你就必须得立即离开长安,切勿流连忘返!!”
“为什么?”
他眸中含有一丝悲悯,声音冷若寒冰,透出丝丝凉意,道:“你若不听我言,必生无穷怨恨,最后悔恨终生!”虽然脑中懵懂莫名,我仍轻轻点头,柔声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会听你的话!”
他凝望着我,眸中有一丝眷恋,却疲惫的轻阖双眸,轻声道“你去吧!”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望见他的双眸如此清冷忧伤,一滴清亮的泪珠轻轻坠落。
空气里,飘来他轻轻的叹息:
“孽缘已生,纠缠难清。生生世世,抱憾千年!”
似是故人来
当我勒马而立,遥望着远远的宫墙。熏暖的微风吹拂着我的衣裙,已近初夏,宫墙外的那几株老梅俱已缔结累累硕果,再不是冬日枝头繁花怒绽的光景,与宇文邕在雪中相别,仿若昨日之事。
不过是短短的辰光,另一道清冷的身影,却已从此逝去。
当我含恨饮毒时,原以为会是永远的离开,然而这么快,我却能够再次回来。且是以宇文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方式回来。
宫门口,那群侍卫皆惊呆的望着我,仿佛白日见鬼一般。我嫣然一笑,声音清脆如铃:
“烦请各位大哥转禀皇上,就说绛英公主元灵儿回来了。”
* * *
一时之间,绛英公主元灵儿死而复生并重返皇宫之事迅速传遍了皇宫内外。
叱奴太后率后宫众妃嫔亲自出迎,很快,我又再见到了襄阳公主、见到了窦颖、认识的,不认识的妃嫔、宫女、太监,挤满了一屋子,却偏偏没有见到云妃娘娘及真儿。
当日,众人只知绛英公主坠崖,说到底,宫里并没有人亲眼见到,奉命追踪的羽林军也没能带回绛英公主的遗体。所以,我已经想好了所有应对之辞,只说是当日我坠马后身负重伤,且头部受创失去了记忆,所幸被一谪仙般的世外高人救走,他将我收留在一个僻静的山谷里疗伤。直到一月前,我才恢复了所有记忆,并重新返回皇宫。
非常八点档的谎言,但是,却也有几分真实,那山谷,那谪仙人,皆是真实的。所以,我述说起来,感情真挚,倒也无可挑剔,于是,众人都信了我的说法。
叱奴太后将我揽在怀里,爱怜的抚摸我的头发,流泪道:“可怜的孩子。”
这叱奴皇太后是宇文邕的生母,温柔和蔼,容颜清婉,年轻时定是个绝代佳人。宇文泰去世后,她一直住在宫外的旧府邸,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如今亲生儿子做了皇帝,并为她在宫内建了佛堂,再三肯求,她才搬入皇宫,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似是故人来
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皇上驾到。”屋子里除了叱奴太后,其他人皆黑压压的跪了下去。
“灵儿”他迅疾进屋,一时痴望着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多久没有见到他了?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过了很久!仍然是记忆中的模样,眉目磊落,丰神俊朗,不再穿玄青色的铠甲,而换成宽袖翩翩的龙袍,只有唇边那一丝笑容,依然炽烈如夏日里最灿烂的阳光。
泪意涌上眼角,终于还是眉眼含笑,唤他:“四哥。”
他伸手将我拥入怀中,喃喃道:“灵儿,灵儿,真是你吗?还是我在做梦?”他的气息将我包围,熟悉而让人沉溺的味道。
我抬起头,浅笑道:“是我,四哥,灵儿回来了!”
他轻捧着我的脸,那般小心翼翼,仿佛此时他掌心捧着的是失而复得的稀世奇珍,那目光是欣喜的,却仍细细观察,当目光落在我的额心时,他的眼眸变得柔和,唇边浮起一抹熟悉的微笑。
“灵儿,果然是你!”宇文邕轻声叹息。隔着如此近的距离,我轻易的望进他的瞳眸,眸中的倒影,是一个眉心有梅花的花季少女,却不是郑翎的模样。
他身后不远处,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较之冬日,宇文宪仿佛又长高了不少。他笑望着我,双眸清亮,这雅秀飘逸的少年,他的房中挂有一个女子的画像,他的心中亦只有这位女子,他与他的哥哥们一样,心中曾经有一道伤痕,轻轻,一碰就痛,却时常在心中温习。
我明白他们兄弟,但是,我亦知道,我并不是那道伤痕,虽然我以元灵儿的身份回到他们中间。此时,心头却涌上涩涩的酸意。
就在不久前,曾经还有另一个女子,莫非,你们都将她忘了吗?
世上知侬有几人?
昆明湖的湖心亭,鸟语啾啾,泉声澹澹,花木依然葱笼。一切仿佛如昔,却少了那月下独斟之人,斯人已然远去!我备好一壶好酒,两只酒杯,酒杯内皆倒满清酒,取其中一杯一饮而尽,另一杯轻轻洒入黄土。
一滴泪,轻轻坠落,宇文毓,我来看你来了。
* * *
宇文邕继位后不久,即下令:国家所有大事,可先由宇文护批阅后再奏闻于他。
没多久,又下令:大冢宰晋国公(即:宇文护)德高望重,所有文书(含皇帝诏书)皆只能称其职位名或爵位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