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冷笑道: “齐公子果然长进了,若是将这份心思用到读书上,没准能捞个状元榜眼的。”
齐衡脸色刷的变了,慢慢站起来,向明兰走近几步,又站住,低声道: “你不必如此刺我,我知道你生气了;大半年未见你,我不过想瞧瞧你如何了。”
明兰听出他话中的委屈之意,心里软了下,知道不可意气用事,就算要和他保持距离,也不能得罪人,便缓和了声音,道: “我就在这里,你瞧吧。”
齐衡细细上下看了看明兰,不过几个月没见,明兰浑似变了一圈,面如水映韶光,目如月皎清辉,齐衡微微有些失神,笑道: “你长高了,也……好看了。”
明兰想了想,走到齐衡跟前,认真道:“元若哥哥,你见过嘉成郡主吗?”
齐衡呆了呆,道:“见过。怎么?”
明兰重重叹了口气,决定索性把话说开了: “元若哥哥是聪明人,难道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儿,你会不知道?郡主的心意,你做儿子的早该领会了。”
齐衡蠕动了下嘴唇,脸色变了几刹,然后神色从慌乱渐渐转成决心,忽抬头道: “可我不愿意,她,她……我不喜欢。”
明兰深深无力,柔声劝道:“喜不喜欢她另说,可你却不该再来寻我了。我知道你从小就与我家兄妹好,可如今我们渐渐大了,你如何能不避忌着些?若有个三言两语,我家姊妹的清誉便全毁了。”
齐衡也不知想通了什么,居然展眉而笑,笑的丽色如花,带了几分天真,温柔道: “我不是那孟浪之人,定不会如此了。我也知道好歹,只是你大哥进了翰林院,我以后怕不好来你家了。”说着放低声音,轻轻道,“只是想见一见你,想的厉害。”
纵使明兰在法庭里已经百炼成钢,这等缠绵悱恻的情话往自己身上招呼,她也忍不住红了红脸,但是铁一样的现实摆在面前,明兰努力硬起心肠: “齐公子,请有分寸些,我人微家薄,当不起你的厚意。”
齐衡神色迷茫,呆呆道: “……我只是喜欢妹妹。”她又古怪,又挑剔,人前乖巧老实,人后懒散小气,待他也不好,还骗他躲他,可他偏偏喜欢她。
明兰心头微微酸苦,强逼着自己去直视他的眼睛,恳切道: “算我求求你,人前人后莫要提起我半句,但有半丝闲话,别说郡主,便是六王爷,我家哪个又惹得起?即便不是嘉成县主,也轮不到我一个小小庶女,齐公子你自小眼见耳闻,难道会不知道?”
齐衡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脸色灰败,神色委顿下来。
明兰狠狠心,再添一把火:“以后不要再来寻我,便是碰上了也不许与我说话,非得说话也请以礼相待!这世上,女儿家活得何等艰难,若有个风言风语,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你可得记住了!”明兰直直的着看齐衡,用目光强烈的恳求着他,齐衡木木的点点头。
明兰无奈的叹了口气,低着头,转身离去,齐衡只呆呆瞧着明兰的背影,渐渐的那长廊尽头处不见了。
第54回
蜿蜿蜒蜒曲径回廊一段接着一段似永远也走完,明兰心里闷得难受,索性跨出回廊沿着零星散雪石子路大步迈开却始终甩不掉心里郁气。
快到中午了,日头渐高。晴雪初好,或近或远种了许多树,花淡如浮烟,香气伴着冰雪缓缓沁入明兰鼻端。明兰深吸了一口气,冰凉清香溢满胸腔,觉得心里畅快了些才慢慢放缓脚步。
明兰低着头走路,忽闻一阵脚步然后头顶响起一个极低沉男声:“盛…六小 姐。”
明兰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只见一个粗老花树后转过一个男子,身着暗红色流云蝙蝠暗纹,直褂边角以两指宽暗金色锦绒滚边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 他朝着明兰走前几步,高大颀长身材背光遮出整片巨大阴影,明兰生生被罩在里头。
明兰侧开几步,终于看清他面孔。他约二十来岁,挺直的鼻翼在白皙脸颊遮出一小块暗影,眼睛眯成一线,线条格外秀长却透着几分耐阴戾。
明兰心头一动,她终于想起来了,试探道:“二……表叔?”盛家姊妹方才行礼时是按着平宁郡主那一边来叫的。
那男子点点头,沉声道:“你与余阁老家大小姐相熟?”表情带着几分愤懑 ,目光犹如钉子般,这句话语尾虽扬却是问句。
明兰心脏跳得厉害,强自按捺下心慌,恭敬地福了福道:“余老夫人与我祖母常一同礼佛,余大小姐也常来我家。”她可什么都没说。
男子短促冷笑两声:“余阁老好大架子,既与大理段氏有婚约,在先前何不去信询问?非得等人家找上门来才‘记起’这桩婚事。”语气中充满了压抑难平的愤怒。
明兰低着头飞快思考,她知道与嫣然说亲的是宁远侯二公子顾廷烨。他虽声名狼藉在外,但在求娶嫣然时倒实实在在的规矩了一阵子,还登门诚恳表态过,结果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能娶成嫡长女,只给了个继室所出次女。
他本不是个好性子,一口气活活憋到现在,估计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有些松了一口气了,一觉睡醒人家就变卦了,还以迅雷之势嫁去了云南。
“看来余阁老果然是个重信之人!只是为何不早些说明?要知道顾某人也是非她可!”顾廷烨语带讽刺,一拳捶在花树上,粗壮的老枝干纷摇下一地花瓣。
明兰后退几步,感受到他强自隐忍却将将勃发的怒气,心惊胆战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拳头,很无厘头的忽然想起中学课本里面《鲁提辖拳打郑关西》里情景。 小心肝儿颤了颤,心里盘算了下,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用糊弄连姐儿那些话是过不了关。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简短道:“今年九月初一,有一女子名为曼娘的携一双稚龄儿女去过余家,余阁老吐血病倒,随后传出来与大理段氏婚约。”
其实没那么严重,余阁老吐出淤血后更活泛了。余家把这件事捂十分严实,但后来余大人执意要结这门亲事,才把次女许过去。先前余阁老是去过信,但余大人置之不理,显然也没有抖出去平白丢人现眼。
顾廷烨面色骤变,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阶:“当真?!”
明兰点点头,又忍不住退了几步。这哥们儿气势委实有些吓人,想着他肯定会回去问。要是曼娘嘴皮子功夫了得,没准也能挽回,便又添两句:“听说那位段家公子似有腿疾,若是……余阁老也不会如此。”阿米豆腐,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希望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在曼娘面前发威过一把。 那顾廷烨低着头,脸色阴郁,似是陷入沉思。明兰一看他如此,赶紧福了福身,恭敬道:“二表叔,我这就过去了。您……慢慢赏花罢。”
说完,不待那人开口,明兰拔腿就走。又不敢跑步,只能轻提着裙子尽量高频率地迈动自己的小短腿。刚才连姐儿怎么说来着,戏台子搭在侯府西边。明兰看了看日头,虽然她是路痴,但是方向不痴,赶紧往西边过去了。
大约惊险下人类的潜力就出来了。明兰一路上居然没被弯弯绕绕的林木回廊给迷惑,只一路往西,然后看见人群渐多。她抓着一个丫鬟问了路,便被安安全全带去了戏台。
只听胡琴嗯呀,旦角儿婉转吟唱,显然戏已开场了,明兰立刻往戏棚子里走去。
说是戏棚子,其实便如一个大开着门窗的大堂。里头人头攒动,珠光宝气盈满一室。女客们已入座,正中自然是平宁郡主、六王妃,然后两边开去一排排往下,摆放着许多长凳高椅,十几张海棠雕漆如意方桌。在其中有七八个着青蓝色锦纹褙子的丫鬟,穿插着给女客们续茶或添瓜果点心。
明兰目光往人群中一转,只见王氏坐在右边第四桌,和一个着粉紫色妆花宽袖褙子的妇人挨着说话。墨兰与一群女孩子坐在一块儿;往回看,看见连姐儿和如兰坐在左边第一排的角落,那里最靠近戏台,却最远离正座中心。两个女孩一个捧着茶碗,一个捏着一把瓜子,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台,一边看一边还说几句。
明兰轻手轻脚地挪过去坐到她们俩旁边,故作无恙道:“哎呀……还是来迟了。这都开锣好一会儿了罢?”
连姐儿正看得入神,头也不回道:“无妨无妨。才刚刚唱了个头,正角儿还没出来呢。”
如兰回头皱眉道:“洗个手怎么这般久?你洗到哪里去了。”
明兰勉强笑道:“若我自己洗洗就好了。侯府规矩大,小丫头端水,拿香胰子,找干帕子,来回折腾个没完才耽搁了。”
如兰冷哼了下低声道:“就你事儿多。现在开始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免得丢人……”
话还没说完,忽听一声响亮长长的娇笑,越过整个大堂传过来。铁杆戏迷连姐儿被打断了,不悦地回头道:“谁笑这么大声?扈老板最后一句我都没听清!”
大家纷纷转头,只见正座那里平宁郡主紧挨着嘉成县主亲亲热热说着话,好似一对母女,嘉成县主高高抬着下巴,顾盼间神色骄傲如一只五彩凤凰,说笑无忌。
连姐儿皱了皱眉,转回头继续看戏。如兰撅撅嘴,凑到明兰耳边道:“我瞧这县主也忒没规矩了,若是孔嬷嬷在定是一番教训。这还皇家呢……。听说六王妃是外戚家族,除了原本她家是屠户……”
明兰心里微笑,本朝明令外戚子弟不得领实差。若入朝堂,则不能超过四品。而尚公主驸马则只能封爵赏虚衔,所以一般公主都嫁入功勋爵家或者世袭武将,反正这些人家子弟也不紧着考科举。而真正的清流官重臣则刚好相反,他们对公主避之唯恐不及,因为一旦娶了公主,就等于宣告他们政治生涯结束。
听盛老太太说,五十年前有两位公主,一个瞧上了那科榜眼,一个瞧了当朝首辅之子,那两个后生不但风度翩翩,而且都家世清贵,连太后都动心了。可那两家人听到风声,不约而同地迅速动手,一家立刻冒出一个‘指腹为婚’的亲家,一家立刻传出儿子八字克妻。这婚事只得作罢,可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可见公主是一种华而不实的高级消费品。如同施华洛世奇高档水晶,摆设看着漂亮,其实没什么用。皇家亲情淡薄,有几个皇帝会顾念自家姐妹?若不是同一母妃的话,搞不好连面都没怎么见过。那些勋贵家娶了公主,不过是锦上添花。驸马不能纳妾,睡个通房也要战战兢兢,家中翁婆、妯娌、姑嫂还得看着脸色客气,端着是累煞人也。
这位嘉成县主最妙的地方就在于,作为六王爷唯一的女儿,如果一切顺遂的话,她弟弟小宗入籍大宗后,她不必承担公主种种忌讳,但却可以受到公主所有实在好处。她丈夫依然可以为官做宰,大权在握,即便是言官、御史也没法子从礼法上明目张胆地攻击。
难怪平宁郡主这般热情了。
“啊!”如兰忽然轻呼道,拉着明兰指向平宁郡主那里,“元…齐家哥哥来了!”
明兰看了眼连姐儿,见她没有注意,自顾着看戏,便向如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才看过去。只见齐衡正在给六王妃见礼,六王妃十分亲热地拉着齐衡左看右看,上下打量,满脸堆笑着向平宁郡主说了几句话。
明兰几乎可以给她们配音了,必然是在夸齐衡多么俊秀出挑。
平宁郡主生性要强,因没有亲兄弟撑腰,便在妯娌叔伯间总要争个高低。从小将齐衡管教的极严,似他这般王孙公子,都是走马观花,斗鸡养鸟,可齐衡却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斋里,无论京城还是登州,一日来回去读书,冬夏不改。
齐衡自小俊秀白净,秉性老实孝顺,各家走动时不免有女眷探问平宁郡主。怕儿子迷花了眼,寻常时连亲戚家女孩子都不让他多接触,尤其谆谆教导儿子要谨防那些献殷勤的姑娘。于是对房里的丫鬟郡主更是跟防贼一般,但凡有半分轻狂,轻则打罚一顿,重则撵卖出去,甚还有出了人命。
在登州时,齐衡就半玩笑道:“六妹妹怕是与我说过话最多女孩儿了。”
如兰看着那边,轻轻咬着牙讽刺道:“你瞧嘉成县主可真够热络的。咱们家那个倒是一般。咦?不过齐家哥哥怎么……似身子……”
明兰抬眼看去,不知平宁郡主说了什么,只见嘉成县主娇羞地挨着她,不住地巧笑,一双大眼睛却毫闪避地看着齐衡,流露出思慕之色。
可齐衡却一副病恹恹的,有一句没一句的答话,脸色苍白,神情忧郁。顶棚装点的花朵隔着日光洒下斑驳,一朵朵淡暗的阴影落在他秀美如玉的面庞上,绚丽精致如同少女花钿。
明兰微微出神。
小时候他最喜欢捏她小鬏,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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