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翔了解了新社长是那种足不出户的人对文学社的热情顿时减了大半。踱到文学社门口马德保拍拍林雨翔的肩说:“好好写以后有比赛就让你参加你要争口气。”里面人已坐满这年代崇敬文学的人还是很多的。所以可见文学已经老了因为一样东西往往越老越有号召力;但又可以说文学很年轻因为美女越年轻追求者就越多。然而无论文学年轻得嫩或老得快死它都不可能是中年的成熟。
马德保介绍过自己说:“我带给大家一样见面礼。”学生都大吃一惊历来只有学生给老师送东西的义务绝没有老师给学生送东西的规矩。
马德保从讲台下搬出一叠书说:“这是老师写的书每个人一本送给大家的。”然后一本一本诧异这两百本书生命力顽强大肆送人了还能留下这么多。
社员拿到书、全体拜读静得吓人。马德保见大作有人欣赏实在不忍心打断沉默了几分钟忽然看到坐在角落里一个男生一目十页炒咧乱翻。平常马德保也是这么读书的今天不同角色有变化所以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可书已送人自己又干涉不了好比做母亲的看见女儿在亲家受苦。马德保实在看不下去口头暗示说:“有些同学读书的习惯十分不好度太快这样就不能体会作者着笔的心思读书要慢。”一这话把想要翻一页的人吓得不敢动手只好直勾勾地看着最本几行呆——其实不翻也不会影响因为马德保的散文散得彻底每篇都像是玻璃从高处跌下来粉碎后再扫扫拢造就的怕是连詹克明所说的“整合专家”都拼不起来了。
雨翔悄声坐到那个翻书如飞的男生旁。两人素未谋面男生就向他抱怨:“这是什么烂书看都看不懂。”
林雨翔为认识一个新朋友不顾暗地里对不起老朋友点头说:“是啊。”
“什么名字?”林雨翔问。
“罗——罗密欧的罗天——”男生一时找不出有“天”的名人把笔记本摊过去笔一点自己的大名。
“罗——天诚你的字很漂亮啊。”
罗天诚并不客气说:“是啊我称它为罗体字!”说着满意地盯着“裸体字”仿佛是在和字说话:“你叫林雨翔是阳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一切追求名利的人最喜欢听到这句话。林雨翔心里回答“正是老子”嘴上窘笑说:“是吗?”
罗天诚像没在听林雨知说话。林雨翔那个“是吗”凝固在空气里翘以待回应。
“上面那根排骨叫什么名字p我看见他跟你挺好的。”林雨翔不愿和排骨苟活一起不屑道:“他是我一个老师看我将来会有大出息故意和我套近乎。”
“我看是你和地套近乎吧?”罗天诚冷眼看他拆穿谎言。雨翔苦心经营的虚荣感全部被反歼灭掉痛苦不堪硬笑一下懒得和罗天诚这怪人说话。
马德保终于开讲。第一次带一大帮文学爱好者——其实是旅行爱好者——他有必要先让自己神圣昨晚熬到半夜查经引典辞书翻了好几本总算著成今天的讲义开口就说:“文学是一种美的欣赏美的享受既然如此我们先要懂得什么是美。研究美的有一门学问叫美学——研究丑的就没有五学所以可以看出美的重要——”
马德保顿了顿旨在让社员有个笑的机会不料下面死寂马德保自责讲得太深学生悟性又差心里慌了起来脑子里一片大乱喝一口水稳定一下后下面该说的内容还是不能主动跳出来。马德保只好被动搜索空旷的记忆里怎么也找不着下文像是黑夜里摸寻一样小东西。
马德保觉得学生的眼睛都注意着他汗快要冒出来。万不得已翻开备课本见准备的提纲幡然大悟该说什么只怪自己的笨:“中国较著名的美学家有朱光潜这位大家都比较熟悉所以我也不再介绍了——”其实是昨晚设直到资料“还有一位复旦大学的蒋孔阳教授我是认识他的!”
………【第一章(2)】………
真话差点说出来“我是昨晚才认识的”但经上面一说好像他和蒋孔阳是生死至交。
马德保为证明自己的话不得不窃用蒋的学生朱立元一篇回忆恩师文章中的一段话:“我当时去拜访他时他问得很仔细他问到狄德罗的‘美在关系’说内容时我举了狄德罗对高乃依悲剧《贺拉斯》分析的例子说到老贺拉斯的一句关键性台词‘让他去死吧’时我的先生轻声纠正说:‘是让他死吧’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说别人的话能做到像马德保一样情真意切着实不易但一切初次作案的小偷花不义之财时都会紧张马德保念完后局促地注意下面的反应生怕听到“老师这个我读过”的声音调动全身一切可调动的智慧准备要解释幸好现在学生无暇涉猎到考试以外的书籍听得都像真的一样。
马德保再阔谈希腊神话与美学的关系。
罗天诚推几下林雨翔问:“你听得懂他在讲什么?”
“讲故事吧。天知道。”
罗天诚变成天说:“我知道他这是故意卖弄把自己装成什么大学者哈……”
林雨翔听得兴趣索然。他对美的认识处在萌芽阶段不比马德保的精深。百般无聊中只好随手翻翻《流浪的人生》看到一篇《铁轨边的风》想起儿时的两个伙伴轻叹一声看下去。马德保开头就装神扮鬼写道:“我有预感我将沿着铁轨流浪。”预感以后大作骄文:两条铁轨千行泪水。风起时它沉静在大地暖暖的怀里酣睡着酣睡着。天快亮了。千丝万缕的愁绪在这浓重的夜空里翻滚纠结;千疮百孔的高思在这墨绿的大地中盘旋散尽。
沿着她走如风般的。这样凄悲的夜啊你将延伸到哪里去?你将选择哪条路?你该跟着风。蓝色的月亮也追寻着风向。在遥远的地方那片云哟……雨翔想这篇无疑是这本书里最好的文章他为自己意外地现一篇美文欣喜不已。其实他也没好好读过《流浪的人生》。当初的“倾倒”只是因为书而不是书里的内容这次真的从垃圾堆里拣到好东西再一回被倾倒。
马德保第一堂课讲什么是美用了两个钟头布置议论文一篇预备第二堂讲如何挑选苦苦众生里的美文懒得全部都写只在讲义上涂‘加何选美”第三堂课要讲找到美文以后的摘录感悟当然叫“选美之后”第四堂终于选美完毕授怎样能像他一样写文章。一个月的计划全部都订好了想天下美事莫过于去当老师除了工资那天比较痛苦外其余二十九天都是快乐的。
林雨翔回到家向父亲报喜说过了文学社。林父见儿子终成大器要庆祝一下。
只是老婆不在无法下厨——现在大多家庭的厨房像是女厕所男人是从不入内的。
他兴致起来了童心问儿子:“拙荆不在如何是好?”
林雨翔指指角落里的箱子说:“吃泡面吧。”林家的“拙荆”很少归巢麻将搓得废寝忘食而且麻友都是镇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该镇镇长赵志良是林母的中学同学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磋跎岁月嘛总离不开一个“磋”字“文革”下乡时搓麻绳后来混上镇长了搓麻将搓麻将搓得都驼了背乃是真正的磋航意义的体现。另外还有镇里一帮子领导白天开会都是禁赌对人民群众精神文明建设的意义一到晚上马上深入群众和人民搓成一片。林母就在麻将桌上建立了与各同志之间深厚的革命友谊身价倍增驰名于镇内外。这样林父也动怒不了一动怒就是与党和人民作对所以两个男人饿起来就以吃泡面维生。可是这一次林父毅然拒绝了儿子的提议说要改种花样便跑出去买了两盒客饭进来。林雨翔好久不闻饭香想进了文学社后虽然耳朵受苦但嘴巴得福权衡~下还是值得的。
两个男人料不到林母会回家。林母也是无奈的今天去晚一步只能作壁上观。
麻将这东西只能“乐在其中”其外去当观众是一种对身心的折磨所以早早回来——自从林母迷恋上麻将后严如一只猫头鹰白天看不见回家的路待到深夜才可以明眼识途。
林父以为她是回来拿钱的一声不低头扒饭。林雨翔看不惯母亲轻声说:“爸妈欠你多少情啊。”
“这你不懂欠人家情和欠人家钱是一回事她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林母竟还认得厨房在哪里围上兜去做菜娇喷说:‘你们两个大男人饿死也活该连饭都不会做花钱去买盒饭来我给你们炒些菜。’林父一听感动得要去帮忙——足以见得欠人钱和欠人情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别人欠你一笔钱拖着久久不还你已经断然失望这时那人突然还钱了你便会觉得那仿佛是身外之财不是你的钱然后挥霍花掉;但若是别人欠你一份情也久久不还待到那人还你情时你会备加珍惜这情。
雨翔心里笑着。林父帮忙回来想到正事问:“那个赏识你的老师是——‘马老师马德保。”
‘马德保这个人!”林父惊异得要跳起来。
林雨翔料定不会有好事了父亲的口气像追杀仇人自己刚才的自豪刹那泄光问道;怎么了/林父摇摇头说;‘这种人怎么可以去误人子弟我跟他有过来往他这个人又顽固又——陇根本不是一块教书的科。’林雨翔没觉马德保有顽固的地方觉得他一切尚好——同类之间是现不了共有的缺点的。但话总要顺着父亲问:‘是吗2大概是有一点。’林父不依不饶:‘他这个人着事物太偏激了他认为好的别人就不能说坏非常浅薄又没上过大学R表过几篇文章—一’‘可爸他最近出书咧。”
林雨翔一时消仅填把小山断见性器黜了旧“切在这种什么世道出来的书都是害人的!”铲平了出版界后觉得自己也有些偏激摆正道:“书呢?有吗?拿来看看。”
林雨翔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老师有积怨诚惶诚恐地把书翻出来递给父亲林父有先知一看书名便说:“不行”看了略要更是将头摇得要掉下来。
林母做菜开了个头有电话来催她搓麻将急得任那些菜半生不熟在锅里。林父送她到了楼下还叮嘱早些回来——其实林母回家一向很早不过是第二天早上了。
林雨翔望着父亲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哈赌场出疯子情场出傻子。”
马德保的理论课上得人心涣散两个礼拜里退社的人数到了十五个。马德保嘴上说:“文学是自愿留到最后的最有出息。”心里还是着急暗地里向校领导反映。校方坚持自愿原则和马德保的高见不谋而合也说留到最后的最有出息。又过半个礼拜没出息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退得理由充足有自己写条子的说:本人尚有作家之梦但最近拜谒老师尊听讲座觉得我离文学有很大的距离不是搞文学的科故浅尝辄止半途而废属有自知之举。兹为辞呈。
这封退组信写得半古不白马德保捧一本字典翻半天终于搞懂是要退出气得撕掉。手头还有几张惶恐地再看下封就有了直奔主题的爽快:马老师您好。我由于有些事情想要退出文学社。祝文学社越办越好!马德保正在气头上最后一句祝福读着也像是讥讽再撕掉。第三封就文采飞扬情景交融了:我是文学社一个普通的社员但是最近外公卧病我要常去照顾而且我也已经是毕业班的学生了为了圆我的梦为未来抹上一层光辉我决定暂时退出文学社安心读书考取好的高中。马老师的讲课精彩纷呈博古通今贯通中西我十分崇敬但为了考试我不得不割爱。
马德保第一次被人称之为“爱”心里高兴所以没撕。读了两遍信被拍中马屁乐滋滋地想还是这种学生体贴人心。
在正式的教学方面马德保终于步人正轨开始循规蹈矩。教好语文是不容易的但教语文却可能是美事里的美事只要一个劲叫学生读课文。“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古训在今天却不大管用可见读书人是越来越笨而写书人越来越聪明了。语文书里作者文章的主题立意仿佛保守男女的爱情隐隐约约觉得有那么一点却又深藏着不露;学生要探明主题辛苦得像挖掘古文物先要去掉厚厚的泥再拂掉层层的灰古文物出土后还要加以保护碰上大一点的更要粉刷修补累不堪言。
马德保就直接多了不讨论不提问劈头就把其他老师的多年考古成果传授给学生。学生只负责转抄把黑板上的抄到本子上把本子上的抄到试卷上几次测验下来成果显赫谬误极少。惟一令马德保不顺心的就剩下文学社。
这无他偶然在《教学园地》里现一篇论文说要激学生的兴趣就要让学生参与。他心想这是什么歪论让学生参与岂不是扫了老师的威风降了老师的威信?心里暗骂是放屁但好奇地想见识一下施放者的大名看了吓一跳那人后面有一大串的旁介光专家头衔就有两个还是资深的教育家顿时肃然起敬仔细拜读觉得所言虽然不全对但有可取之处决心一试。
第三次活动马德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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