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莲花?”小和尚指着我的玩物,稚嫩的小脸让我想咬一口。
我懒懒地点头,将白莲收入口中,少顷又复吐出。
小和尚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触动花瓣,脸上是无比的欣悦。
“你就住在这湖里么?”摸了一会儿花瓣,小和尚歪着脑袋瞅我,我让白莲上下浮动一下算是作答。
“我住在红莲寺,我叫致远。我们是邻居呢!”他嘻嘻地笑了,我的眼前一片明媚,眼花了。
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碰碰那两个大木桶,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致远摸摸光光的脑门,不太开心地说:“大师兄要我给他打水,他晚上练功要冲澡的。”
莫非这出家人也习武?话说回来,这大半夜的让一个小孩子来湖边打水,一不小心掉湖里咋办?我有点可怜起致远来。
像是察觉了我的心思一般,致远又嘻嘻地笑起来,抡起木桶往湖里贯去,动作有点不稳却很娴熟:“大师兄的武功可好了,他说要教给我的呢!这打水就是一项练习,等我拎起水桶来不晃荡了,底子就扎实了!我长大了也要像大师兄一样既通佛法,又善武学,成为红莲寺第一高僧!”
唔?谁能想到若干年后的第一高僧此刻正与千年蛇妖亲密会话?不过他的眼里没有看破红尘的空明,倒满是纯粹的欢喜。这欢喜逗得我的心有些忐忑,仿佛一转眼便会让它跑掉一般。
想起时候不早了,致远恋恋不舍地摸了摸我的头:“你明天还来吗?我很喜欢你的莲花!”
一个七岁的凡人敢摸千年蛇妖的脑门,这小致远还真有胆。可我怎么就答应了他了呢?
致远吃力地提起两大桶水,摇摇晃晃向寺中走去。我浮在湖中心,望着他的背影,一时竟失了神儿。
我从未这么真切地感受到光阴的流逝。
虽说湖底千年,看惯了红尘无常,凡人于我不外乎蜉蝣之羽,生老病死皆是过眼烟云。而当第一个与我有肌肤之亲的凡人在我面前一天天的长大,成熟,最终也将不可避免地衰亡,我却也着实感到生命的真实和可贵了。致远用他短短百年里弥足珍贵的每一天,向我展现着生命的璀璨神奇。
当月光下稚嫩的小童成长为俊朗的少年,我发觉我竟贪恋上了这个脆弱易朽的肉体凡躯。他不似那些正襟危坐的老僧,终日只是诵经布道,对人间烟火麻木不仁;亦不似那些兢兢业业的年轻僧侣,将佛经教义奉若神明,不敢出半句忤逆犯上。
他精通佛家诸经,对其中奥义更是颇有见地,寺中诸弟子与之辩,莫不赧然无以对。更曾闻他于长安少僧辩坛上舌战群僧,一时名动全城。寺中长老每每提及致远,多以“狂僧”谓之,虽对其恃才放旷不以为然,亦不得不叹服其悟性之高。
然而普通的长安人不知道的是,致远在武学方面的造诣并不在其佛学之下。我曾见他徐徐一指,扫落百余步外枝头上捕蝉的螳螂;身形微动,震落齐齐半树叶子,而另半树毫发无损。
我忘不了那个朦胧的月夜,他一袭白衣乘风而来,宛若一叶孤帆,翩翩然划过湖面,不留下一道涟漪。他来到我身旁,俯下身轻嗅莲心的馥芬,眼波流转,将我魂魄摄去七分。那一夜星汉失色,明月落辉,漫天漫地只存了他的眼神,如钱塘狂潮将我淹没……
那一刻我痛恨自己不是断桥下的青白二蛇,不能化身美娇娥,纵使舍弃了千年法力,只为换来一心人此生此世的耳鬓厮磨。
我不知致远能否看懂我眼中的情愫,在他眼中,我或许是宠物,或许是寂寞时的友伴,虽然时时有真情流露,又怎能寄孤心于一只性别尚不明的蛇?每当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额,我都只能按下内心的一阵阵悸动,温顺地臣服于他明媚的眼神里。
那一夜致远没有来看我的莲花。
我在湖心怔怔地守了一夜,直到第一抹晨曦刺伤我的双眼。我收回白莲,正待沉入水下,忽然见致远匆匆走来,袈裟凌乱,怀中竟是一名女子,似已沉沉睡去。
我想游向岸边,却似被禁锢了每一寸筋骨,愣愣戳在湖心,动弹不得。
致远在湖畔站定,定睛望着怀中佳人,眼神迷乱。许久,长叹一声:“阿弥陀佛,女施主二八年华,不幸夭亡,真乃天妒红颜!幸得小僧遇见,将你度化。今施主尘缘已了,芳魂悠悠,可至西方极乐净土!施主走好,恕小僧不远送了!”
言罢,致远俯身,将女子送至水面。我方看清那粉衫的腰间牢牢拴了一块大石,甫一松手,尸首便倏忽沉没。致远双手合十望着平静下去的水面,口中念念,似在为亡灵超度。
念毕,致远转身离去,竟未看我一眼。我仍痴痴停在湖心,目光牢牢拴在他洒脱的背影上,那背影带着几分陌生……
这偌大的湖底,我早一寸寸探遍。千年的淤积里有无数生灵的残骸,可唯独没有人的。致远的举动打破了我澄静世界的安宁。
我打量着沉入湖底的女子。僵硬的身躯和隐隐浮现的尸斑并不能抹煞她的美丽。柔顺的眼睫含着春光,樱唇一点似乎随时等候采撷。粉衫的下部已被扯碎,苍白的腿间印满侵略的痕迹。
我一时不知是惋惜还是羡慕这女子,虽未及绽放便已凋零,身后倒有人顾念,亦不负了一场青春。而我已在世间枉活千载,又有谁能将我超度出这万劫的咒。
我拣那对岸荒草繁茂之处,掘了一洞,洞口在潮线之上。我将女子的尸首推入洞中,疲倦地潜入湖底沉沉睡去。
致远来得少了。
每隔月余,他都会抱来一名被超度的女子,而我也一如既往地为她们收尸。洞里堆叠的尸首令我生厌,我不得不一再拓展洞穴,几乎掘到了寺院底下。
我沉默着经过每一具尸首,那曾经鲜活地笑着的,而今被弃在这土穴中任虫蚁吞噬。而我,竟然比不上她们中的任一个。
我躺在洞穴的尽头舒展开身体。头顶是薄薄一层土,我可以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和低低的祷颂。
那熟悉的声音,隔着土层传来。我知道,这是致远在忙着超度芳魂。
当超度的喧嚣超过了我承受的极限那一刻,我猛地向上一顶,撞破了那层薄土,也撞破了我仅有的尊严。
致远讶然地盯着我。那一刻他读懂了我的眼神,我的无望与嫉妒。
他苦笑一声,搂住我的脖颈。
“今生你不得为人,奈何!”
奈何?……
在我捅破窗户纸的那夜里,致远莅临了我“一手”掘出的洞穴。他为我的技艺惊叹不已,并亲自指点扩建工程。这洞穴,从此便是他的行宫;我的任务,便是将他临幸过的女施主们一一接入宫中,使她们远离尘世喧嚣。
而我,在目睹宫中人数渐增的同时,也不甘地思考着对策。
我要成为一个人,一个女子。再束着腥滑的鳞片,不再流着冰冷的血液。
我要他只属于我,远离那些枯萎的红颜。
我要和他执手世间,享尽一世浮华,嘲笑地老天荒……
我蛰在湖底,看善男信女们来来去去。
求官,求缘,求子。
人类的欲望永没有尽头。我很想大声质问端坐在宝殿上的佛,倘能不厌其烦地答复俗尘的每一个心愿,为何不能施舍一个小小的愿望给我这孤独的妖?我要的不过是一副皮囊。——人类太自私,把所有的机会都霸占去了。
或许,若能汲得人类的精气与血肉,就会慢慢化出人的躯壳罢?
佛不助我,我惟有自助。
那一日云淡风轻,我在湖心缓缓吐纳,那朵白莲第一次在阳光下绽放。
隔着湖水,我看见了致远的脸。
大智如他,已料到了我的计谋。那张脸上蓄着深深的悲悯,不知是为我,为他,为他度化的女施主们,还是为一心要“成佛”的众生。
然而他不出一言,任凭小舟将那个倒霉人载向我的白莲,载向另一个欲望的深渊。。。。。。
致远,我们其实是同路的。你捺不住青灯古佛前的凡俗之心,夜复夜用谒词超度青春夭亡的红颜;我安不得明湖静水底的情爱之欲,日复日用莲台解脱成佛心切的顺民。
只是不知,这样的日日夜夜,何时是个尽头。
但我仍是盼望着,与你携手漫步红尘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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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棠棣之花——新浪“浪漫奇幻派”番外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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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双番外
很多年以后,我有个绰号叫作西毒。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我不会介意他人怎样看我,我只不过不想别人比我更开心。(向王家卫致敬!)
西毒无双,美艳与狠辣并绝。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忘了,倒在我裙下和倒在我毒下的人哪类更多。大多数的人,往往先是第一类,随即又成了第二类。
曾经有一个时候,我并不是这么狠毒的,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嫉妒的意思。那时我住在一个叫药王谷的地方,有一个爹爹,三个哥哥,还有一大群整天围着我转的师兄。人很容易把幸福当成三餐一般的自然,而不是珍贵的奢侈品。如果从小生长在充满这种奢侈品的环境里,更是会把它当成沙石一样抛掷了。
除了这种奢侈品以外,谷里的奇花异草也很多,它们的药效我是从小就知道了的。很少有人知道,每一种剧毒的草同时也是治病的药,就看你怎么使用。嫉妒这棵毒草也是一样,不过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也不曾后悔。
十六岁以前我都没有出过谷,对外面的世界也不感兴趣。每年都会有几个人进谷来,同时也会有几个人离开,他们大多是些木讷的人,对爹总是十二分的尊敬,而见了我又只会憨憨地笑,巴巴地跟着,我自然把他们看得比花草还低些。花草的表情比他们生动得多,即便天天对着也不会腻烦。
爹在江湖上的名气似乎很大,因为每个刚进谷来的人都非常兴/奋,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要悬壶济世之类的,但是三天之后他们就变得比研钵里的药材还沉闷,好像三天里把一生的话都说完了。等我看够了他们的转化,就到屋外继续看花草。
那些人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大概是找不到路了。进谷和出谷的路我都清楚,路上有许多机关,是我和爹一道设的。每个月机关就要变更一次,即使那些人没有被蒙上眼,也不可能第二次踏进药王谷。
我说过,花草的表情是很丰富的,除了会告诉我它们的心情,还会表达对一个人的喜恶。那天我本来很沮丧,爹带回来一个满脸麻子的人,那些麻子见到我都变成了蚂蚁蠕动起来。我不讨厌蚂蚁,蚂蚁是可以入药的,可是这样一张脸却让我很恶心,只好出去找我的朋友们。奇怪的是它们一点也不吵,还再三叮嘱我保持缄默。我顺着它们的指点望去,就看见了那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谷来的,这样的人很危险,按照谷里的规矩应该先打昏,然后灌下忘尘丹,丢到外面。可我没有这样做,这也许是我一生犯过的唯一一个错误,但是我从没后悔过。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正回头看着我。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清澈的眼神,仿佛融化了阳光,照得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猎猎的风吹动他的白衫,衣袂飘扬,在珙桐树洁白的花朵簇拥下,似要乘风而去。
他开口,如春风拂面。
“请问姑娘,如何出得这山谷?”
“请公子随我来。”
我拣了一条羊肠小道,一路上,将他的身世一一问来。他倒也干脆,坦承瞒了父母与大哥外出踏青,不想竟撞入这谷内。
我抿嘴一笑:“易公子欺我!这谷口有大小机关三十六处,岂是误打误撞就可闯过的?公子必是发觉了入口,想一探究竟,绞尽脑汁方到此处,不可不谓智勇双全!可惜还是不慎滑入水中——袍角尚湿!”
他颔首,笑意盈盈:“沐姑娘心思聪颖,易某佩服!——只是不知姑娘要带易某去何处?”
“自然是出谷!”我避开他的笑颜。
“出谷的路分明在那头,姑娘为何往深处走?”
我一时窘煞,低头不语。花草在脚下窃窃地笑。
终究还是到了谷口,站在边界的合欢树下,我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竟是怅然若失。后来我天天在树下守望,一连数日,却再也没有见到他。
我日复一日地等着,我以为大概要等一辈子,他未必记得这山谷里自开自落的我。当十天后,那袭白衣突然出现在眼前,我的心简直要冲出胸膛,面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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