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朱椿先是看了看朱橚,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像朱棣,了然于心的笑笑,低垂下头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自己跪得发疼的膝盖,对大殿的吵闹充耳不闻。
宁王朱权本来打瞌睡打得很爽,没想到大殿突然吵闹起来,将他的瞌睡虫赶了个干净,颇有些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十二万分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左右瞄了一圈儿。眼神习惯性的就直接落到了那人身上。然后见到那人先看看朱橚,又看着朱棣,就是不看自己,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无名火就那么熊熊的燃烧了起来。于是,某人不满的目光终于朝罪魁祸首瞪了过去。
朱权的目光跟别的兄弟不一样,以至于刚一落到朱棣身上,他就感觉到了异样。回过头,看着朱权一双眼睛像要喷火一般,无端的就想起了朱高炽那张总是有着丰富表情的小脸。
那家伙每次生气的时候也是会瞪着一双黑的跟夜色一般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只是他不知道朱权这样看他是为了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哪惹着他了。
当然,朱元璋也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让他去理清楚兄弟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随着“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嘈杂的大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朱元璋一拍龙椅扶手,怒气腾腾站起来,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在这堂堂奉天大殿,竟如此大肆喧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父皇息怒,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老爷子发火那不是好玩儿的,刚才吼得最凶的老二朱樉赶紧趴到地上去。
此话一出,其他人方才反映过来,通通趴到地板上,高声呼道:“父皇息怒,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哼,知罪?罪在何处?”朱元璋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从匍匐在地上的儿子身上一个个扫过,“你们罪在藐视皇家威仪,罪在不知兄友弟恭,罪在竟要手足相残,罪在意欲夺嫡乱政!”
“儿臣不敢!”大殿之上再次响起诸位皇子异口同声却不知有几分真心的呼喊。
“不敢?那昨天晚上的刺客是怎么回事?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允炆又是怎么回事?朕还健在,你们这些做叔叔的就这么欺负那孩子,要是朕不在了,你们会怎么对他?”朱元璋将目光移到朱棣身上,片刻的停顿之后,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伤痛,随即移开,再看着朱樉,摆摆手,“罢了,太子出丧在即,朕不想枉生事端,你们都回去给朕好好面壁思过。”
“儿臣谨尊父皇教诲!”众人一阵山呼过后,听到朱元璋离开的脚步声,赶紧又加了一句,“儿臣恭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朱元璋的脚步完全消失之后,跪了一地的皇子们才敢陆陆续续站起来。
秦王朱樉经过朱棣面前,只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扬长而去。而晋王朱棡则对朱棣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跟着出了大殿。
朱橚站在朱棣身边,对着朱棡的背影说了句:“三皇兄,我下午派人给府上送点药过去,你那脸像是抽筋儿了吧。”
一只脚正要跨出大殿门口的朱棡差点儿一跟头栽到地上去,朱棣憋得难受,最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这张嘴可是越来越毒了。”
“旁人的事儿我懒得管,可他们想对付你,就不行。”
第二十四章、兄弟阋墙
朱元璋有二十多个儿子,大多都是不同妃子所生,心不在一路那也很正常。
可朱棣跟朱橚不一样,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血亲兄弟。朱棣要年长两岁,幼时朱元璋四处征战,他们的母亲又去世得早,两人都是马皇后养大的。朱棣作为哥哥,对朱橚那是处处照顾,处处维护,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同时,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都跟他们一样因为母亲在战乱中早逝,于是被马皇后收养,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所以在朱元璋登基之后,便诏告天下,年长的五个儿子都是马皇后所生,所谓嫡出,地位比其他皇子要高上一等。
朱元璋偏爱朱棡,马皇后疼宠朱棣,这两人从小到大明里暗里已经不知斗过多少次。
可朱棡也从来没有赢过。前面已经说了,他很聪明,可他的聪明太过外露,反而成为了弱点。
可朱棣不一样,他有思想,有谋略,够沉稳,不张狂,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城府极深,标准的算计了人,人还得跟他道谢。
两人站一起比较,不管怎么看,都是朱棣胜出。所以朱棡一直不服气,老想着某天能够扳回这一成。
其实上次打乃尔不花的时候,朱棡也去了的。他本来是想着立个战功回来,让朱元璋乐呵乐呵,自己也扬眉吐气一把。
可没想到一出北关就遇到恶劣天气,而且因为对北方地形不熟,又没有派人侦查,缺乏耐心谋略,在茫茫荒原上转了多日,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加上北元路途遥远,天气寒冷,辎重粮草运送困难,只好无功而返。
刚回太原就听到了朱棣的捷报,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儿死过去。
据说为这事儿,他被朱元璋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朱元璋觉得自己特没面子。
原来,朱元璋因为偏爱他,派他跟朱棣一起出征时,暗地里给朱棡的粮草军饷都比朱棣多,本想着让他打个打胜仗回来,自己脸上也有光。可他没想到这没出息的家伙连敌人的影儿都没见着,就灰溜溜的回来了,反倒是自己不怎么疼爱的朱棣给他打了个漂亮仗,不仅军队损失率低,还生擒了乃尔不花,消灭了北元残部,稳固了一方江山。顿时让他对朱棣的看法大为改观。
朱棡哪里气得过?正憋着一口气想找朱棣出,这次武英殿遇刺,他还不得想想办法大做文章,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可自己一直跟朱棣不合,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被朱元璋知道他的心思,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于是只能去怂恿自己那个一向自以为聪明其实白痴到顶的二哥秦王朱樉。
要论滑头,朱樉可比不过朱棡。朱棡就随便说了两句话就让朱樉把矛头对准了朱棣。
他说:“太子驾薨,储位悬空。大哥不在了,二哥自然就是老大,按照祖制,这太子的位置嘛,迟早是要落到你头上的。可你看看,现在老四仗着战功,深得父心,二哥你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咱们这一脉迟早要被老四给清理干净了。”
秦王朱樉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呀,老大死了,那太子的位子不就应该是自己的吗?可照现在的形势,储皇子之中,还真没人能与燕王并驾齐驱。父皇现在对他可是倚重得不得了,都诏告天下,说什么“靖沙漠者燕王,朕从此再无北顾之忧”了,还真有可能把皇位传给老四。于是在朝堂之上,朱樉便开了个头,把朱棣推上了风口浪尖。
当然,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开头,不仅把朱棣推上了风口浪尖,也将自己推进了万丈深渊。
可以说,几年后的靖难跟这次朝堂风波有着莫大的关系。
蝴蝶效应听说过没有?说直白点儿就是,一只蝴蝶不经意的煽动两下翅膀,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了,也能够引起一场横扫天地的龙卷风。
也就是说,这次朝堂之上虽然只是兄弟拌拌嘴,但却将多年来诸位皇子隐藏在暗处的夺嫡之心昭然若揭了起来,让朱元璋对自己的计划更是加大了决心,而这个决心,直接便造成了后来允炆和朱棣的对峙。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现在只说朱棡那点心思,别人不清楚,朱棣可是清楚得很。
就朱樉的智商而言,无非是朱棡利用的一颗棋子。
如果老二能斗赢老四那最好,对于他来说,一个朱樉比一个朱棣好对付多了。可一旦老二没能斗过老四,被父皇知道了怪罪下来,也首先会拿老二开刀。一旦老二失势,自己就成了老大,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老四一较高下。
可朱棡怎么就那么确定老爷子那张龙椅一定是给儿子留的呢?朱标虽然没了,可他儿子还在呢。而且朱允炆刚好十六,已经成年,按“父死子继”的道理来讲,他完全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选。
是他没想到,还是有别的办法对付?
照这样说起来,昨天晚上到武英殿行刺的刺客难道是他派去的?朱允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如意算盘不就更加拨得灵活了么?
朱棡真的很聪明,但朱棣对他丝毫有放在心上。以前那家伙没赢过他,以后就更别想赢。
所以对于朱橚那句“他们想对付你,就不行”的话,一如既往的只是笑。等到殿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跟朱橚一起往外走。
“笑什么?我跟你说真的,没瞧见老三那张脸吗?左边写着‘算’,右边写着‘计’,你不小心点儿,哪天要着了他的道儿,可别来跟我哭。”朱橚见他只笑不说话,边走边喋喋不休的在朱棣面前唠叨。
“他那张脸不是抽筋吗?你这一代神医记得治好就成。”朱棣头也不回的他出了奉天殿大门,直接就朝右边去了。
“他那是心病,难治得很。”朱橚撇撇嘴,跟着朱棣走了几步,才觉得方向不对,一把拽住老哥的胳膊,嚷道,“你干嘛去?”
“还能干嘛去?给大哥礼丧啊。”
“武英殿在那边。”朱橚没好气的伸手一指。
“噢……多日没回来,忘了。”朱棣摸摸鼻子,笑得一脸坦然。
朱橚满头黑线看朱棣淡定的转了个身,朝武英殿的方向而去。心说老哥你的方向感这么差,打仗的时候怎么能找到敌人在哪呢?
这个问题无解,朱棣已经走出了好远。没办法,只能快步跟上去。却在转身之间,睨到某处的树荫下,有两个身影正在拉拉扯扯。
朱棣走了半天见后头的人没跟上,回头叫他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两个身影,皱了皱眉又走了回来。
“十一跟十七?”朱棣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们在干嘛?”
朱橚闻言扭过头,在心里加了一句,他家老哥不只方向感差,还很后知后觉。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朱橚无语,再看像树荫时,十一已经离开了,看他走路的速度就知道,他不是离开,而是逃跑。
而十七则是转身一拳头砸在树杆上,瞪着十一的背影忿然却无可奈何。
朱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看到这样的场景,心底没来由的竟想到了朱高炽。
而人心就是那么奇怪,只要脑子里有了一个画面,那个人那些事就会源源不断的涌进自己的思维,泛滥成灾,剪不断,理还乱。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却异常聪明的孩子,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以万马奔腾的气势疯狂冲进他的脑海,让他有瞬间的措手不及。
想要拉回自己的思绪,让自己清醒一点,在骡子岭坠崖的那个夜晚又猝不及防的闯入了他的大脑。
那张被火光映红的小脸,他抱着自己时从身上传来的热度,他说“我要你”时语气的坚决,以及被自己拒绝之后邪毒入髓,他却咬破了嘴唇隐忍的倔强,如同苗疆最邪恶的毒蛊,一点点侵蚀着自己的心。
朱棣的定力一向不弱,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想到那个夜晚的朱高炽时,都会心驰神摇,呼吸不畅。那颗在自己的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一下下沉稳有力的节奏似乎都比平常来得清晰,提醒着自己对朱高炽已经不是父亲对儿子的亲情。
可不是亲情,又能是什么感情?
这个朱高炽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很清楚;可这个朱高炽又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儿子,他更清楚。两人的关系,不管在谁看来,都只能是父亲与儿子的关系。谁也无法改变。
先不说这个让自己纠结到想撞墙的身份,只说两人的年龄差距,他就不该对那孩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炽儿年纪小不懂事,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顺着他的性子胡闹呢?他是不是该早点让炽儿娶亲生子?成了家想必那孩子就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歪心思了吧?
只是……为什么一想到那孩子要娶亲,自己心里就莫名堵得慌?
朱橚靠趴在石栏上,看着朱棣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苦恼的样子,心里那是装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认识朱棣都三十年了,他还从来没瞧过他这副模样。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朱棣为难成这个样子?
顺着朱棣的眼神再次望向那个树荫,别说十一了,就是小十七,也早已经不在树荫下。他到底还在看个什么劲儿?
“喂,四哥,四哥?”朱橚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叫了两声,愣是没把朱棣从那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扯出来,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顺带大吼了一句,“四皇兄!”
“听到了。”朱棣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