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棣挑眉,“跟父皇还用支支吾吾?”
朱高炽笑笑:“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出面。”
“那个人?”朱棣这下是真的好奇了,“谁有那么大本事?”
朱高炽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方孝孺。”
“方孝孺?”朱棣的眉头再次拧起,“他真有那本事让天下读书人甘愿为朝廷效力?”
“父皇难道忘记在我们挥师南下之前,道衍大师说的话么?”朱高炽见他眸光一闪,知道他没有忘记,遂继续说道,“他说方孝孺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如果杀了他,读书人种子绝矣。”
“所以朕不是没杀他吗?”朱棣一脸不悦,“他天天在朝堂之上骂朕,朕也只是贬了他的官。要不是因为道衍那话,那老家伙早死一百次了。”
朱高炽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由叹气:“方孝孺是大学者,知天文,识地理,清正廉洁,学问渊博,门生遍及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将他当作楷模。而且,他官至文渊阁大学士,每届的京试都是由他主持。如果他愿意出面为朝廷拟一篇纳贤任能的诏书,呼吁天下学子积极参加秋试,为国效力。我想,咱们就不用再愁朝廷无官了。”
朱棣摸着下巴点点头:“听起来是这么回事儿,可是你觉得他会同意写诏书吗?”
朱高炽被问得心里一寒,暗自忖道,他要是那么好说话,历史上就不会被你灭十族了。但当务之急,朝廷要选拔官员,除了他没人能拟这诏书,也没人拟的诏书能起到他那么大的作用。
所以,朱高炽耸耸肩,无奈道:“总得试试。”
朱棣点点头:“行,明天朕就宣他上殿。”
两人总算达成了共识,朱高炽心里的石头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因为他实在拿不准,方孝孺的骨气到底有多硬。朱棣又是条喷火龙,两句话不对就能惹出火来,他可不想亲眼见到历史上的十族之祸发生。
于是,一整个晚上,朱高炽都在朱棣耳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明天不管方孝孺说什么都不能动气,大不了就不让他写那个诏书。
起初朱棣还老老实实答应着,可到最后实在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朱高炽还在唠叨。朱棣没办法,只能用自己的唇将他的嘴给堵上,将他压在身下,让他除了呻吟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翌日早朝,朱棣下旨宣方孝孺进宫。可连续派人传了三次,方孝孺愣是没来。
朱棣也倔,说如果方孝孺不来,今天这朝就不散。
百官自然不敢有意见,陪着朱棣在奉天殿等。
朱高炽更是频频向外张望,紧握的手心儿全是汗。
从辰时到巳时,再从巳时到午时,满朝文武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朱棣硬是没宣布退朝。
朱能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一步,抱拳朝朱棣行了个礼:“皇上,让臣带二百将士,去方家将方孝孺绑了来。”
朱棣侧着身子,斜斜靠在龙椅之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执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书的书,研究得正起劲儿。突然听到朱能的声音,不由得睨了他一眼。
朱能等了半天没听到他的回音,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
朱棣轻蹙眉头,似在思索这办法是否可行。
朱高炽正要上前说话,不料朱棣竟然吐了一句:“去吧。不过是请,不是绑。”
朱能得到命令,兴奋的高声回了句“遵旨”,转身就朝大殿外跑了去,叫都叫不住。
“父皇……”
“行了。”朱棣打断朱高炽的话,“朕只是让朱能去请他来,没说要把他怎么样。”
说完话,又低头开始看书。
在朝堂之上,他这个做儿子的实在是不好跟朱棣说什么,只能心神不宁的等着朱能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方孝孺终于在满朝文武盼星星盼月亮望穿秋水的眼神中姗姗来迟。
朱能跟在他身后走进大殿,朝朱棣跪拜道:“启禀皇上,方孝孺带到。”
朱棣放下书,坐直身子,摆了摆手示意朱能退下。
方孝孺一身素服,站在大殿之中,不跪拜也不说话,如同一棵刚直的青松,别说腿了,连汗毛都不会弯一下。
朱棣也不在意,勾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温和一点,起身从龙椅上一步步走下来,站到方孝孺面前:“多日未见,先生可安好?”
方孝孺仰头直视着他,不卑不亢:“燕王殿下逼死了自己的侄子,这皇位坐得可安好?”
一句话出,满朝皆惊。
跟随朱棣起兵的武将同仇敌忾,恨不得将方孝孺剥皮抽筋;而建文旧臣更是吓得面如纸色,魂不附体。
要知道,就凭他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自己满门罹祸,死无全尸。
朱高炽为方孝孺捏了把冷汗,看着朱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胸腔里的心脏差点儿没直接跳出来。
可朱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愣是将满腔的怒火给压了下去,保持着一张笑脸,继续说道:“朕是粗人,不会说话。可朕没想到,先生这个大文人,也不会说话。朕没想过要逼死建文帝,朕只不过是想要效仿周公辅佐成王而已。”
“效仿周公辅佐成王?”方孝孺冷笑一声,“那请燕王殿下告诉草民,成王在哪里?”
朱棣叹息:“朕进入皇城之时,他点火自焚了。”
方孝孺又道:“既然成王不在了,你这个周公又为什么坐了成王的位置?难道不该让成王的儿子继位吗?”
朱棣的怒火再次因为他的话从心底窜起来,却被他再次压了下去:“朕进入皇宫,找遍了所有角落,并没找到建文帝的儿子。”
方孝孺咄咄逼人:“既然没找到建文帝的儿子,按照兄终弟及的惯例,就该让建文帝的弟弟继位,你凭什么坐上龙椅?”
“这是朕的家事,先生管得也太多了。”朱棣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他也懒得跟他再费唇舌,免得自己被气死。遂招手让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纸笔端上来,忍住即将爆发的怒火,指着笔墨道,“今天让先生来,是想让先生替朕拟一道招纳贤能的诏书,替朝廷选拔可用之才。先生学识渊博,桃李天下,如此造福于万民的事,先生不会不答应吧?”
“造福万民?”方孝孺一听这话,破口大骂,“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还好意思说什么造福万民?你起兵造反,扬起兵祸之时,怎么就没想过天下苍生?如今夺了皇位,便想以此收买人心?做你的春秋大梦!就算我死,也不会替你拟这诏书,以免害得天下文人的性命都断送在你这燕贼之手!”
话音落下的同时,方孝孺激动的转过身,抓起太监端着的笔墨纸札,全数朝朱棣砸了过去。
“父皇!”朱高炽第一时间冲上前,护在他身前。
张玉大喝“护驾”,门外值守的侍卫忙跑了进来,扣住方孝孺的胳膊将他往后拖开。
黑色的墨溅到朱棣金色龙袍之上,终于将他的怒气全部激发。
方孝孺还在哭天抢地的骂着“燕贼篡位”之类的话,声彻殿宇,闻者心惊。
朱棣忍无可忍,一把将面前的朱高炽推开,指着大骂的方孝孺,咬牙切齿:“你就不怕朕灭你九族!”
“灭我九族?”方孝孺仰头哈哈大笑,“就算你灭我十族,我也绝不向你低头!”
“说得好。朕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朕的刀硬!”朱棣怒极反笑,瞬间变脸,“将他给朕拖出去,凌迟处死!亲人九族,以及所有方孝孺的门生友人,只要是跟方家有一点关系的,连同十族,通通诛杀!”
“父皇!”朱高炽心下一惊,忙跪倒在朱棣面前,“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张玉朱能对望一眼,也跟着跪了下去。随即,所有文武百官纷纷下跪求情。
古往今来,最残酷的刑法莫过于诛灭九族,从来就没有诛杀十族之说。方孝孺虽然大逆不道,罪大恶极,但也绝对不至于牵扯十族。更何况他的友人门生遍布天下,真要严格执行,那得牵连多少人?这简直比美秦始皇焚书坑儒还要残酷。要这么干,以后就真的没有文人能够再为朝廷效力了。而一个国家,只有会打仗的将士,没有会治国的文臣,那也绝对是行不通的。
朱高炽知道朱棣在气头上,现在任何人说任何话他都不会听得进去,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方孝孺被杀,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跟方家有关系的那些无辜之人被杀,所以就算知道没有用,他依然要开口。
“父皇,方先生杀不得,杀不得啊!你难道忘记自己答应过道衍大师的话了吗,父皇贵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怎能言而无信?”
“朱高炽!”朱棣怒不可遏,手指几乎要指到他的鼻尖儿上,“朕警告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极限!不杀方孝孺,不足以平朕我心头之恨。你也看到了,他根本就是块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种人,死不足惜!”
朱高炽还想说话,可朱棣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直接瞪向钳制住方孝孺的侍卫:“还愣着做什么?朕的话没听到吗?拖下去!”
“遵旨!”侍卫领命将方孝孺拖出殿外。
方孝孺的笑声愈发大了起来,近似癫狂:“燕贼,你心虚了是不是?你也知道自己得位不正,所以你害怕别人说?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就算你杀了老夫,杀了老夫十族,杀了天下所有文人,也堵不上苍生黎民悠悠之口。建文朝的遗臣会记得,建文朝的百姓也会记得,历史更会记得……记得是你,逼死了自己的侄子,残害建文忠臣,记得你是一个窃国的强盗!哈哈哈哈……”
朱棣双拳紧握,指关节被捏得咯咯响,听得朱高炽胆战心惊,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袍子,做着最后的努力:“父皇,父皇,方孝孺不能杀……求父皇看在儿臣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朱高炽!”朱棣真是恨不得一脚将他给踹出去,可终是不忍心,“朕已经看在你的份儿上饶了很多人的性命。这一次,别说你跪三天,你就是跪上三十天,方孝孺十族的命,朕也是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几天没更新了,工作比较忙,不好意思……今天一次性多发点字,都补上!亲们看章肥的哈……嘿嘿,别忘了给花花哦……话说, 这个方孝孺,我到底是留啊还是不留啊???历史上他可是真的被灭了十族啊!我想让炽儿救他来着,可我不知道该不该留?亲们给个意见吧!
第九十四章、舌战孝孺
朱棣这一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杀方孝孺,任凭朱高炽和满朝文武软硬兼施,声泪俱下,跪地求了半天的情也没有用。
诛杀全族的圣旨一下,禁卫军很快将方氏一门在京城的族人全部捉拿归案,绑缚刑场。其中包括方孝孺的两个孙子,一个三岁,一个才刚出生两月。
同一时间,方孝孺在全国各地的其他亲属以及门生,都被下了逮捕令。
据史书记载,方氏一门被诛十族,牵连被杀者甚多,光拉到方孝孺跟前让他看着行刑的就有八百七十多人,还不算其他地方没有在他面前杀的。除此之外,下狱流放充军者也有好几千。
光想想这些无辜之人的冤魂,朱高炽就觉得浑身冰凉。
出了奉天殿,他步履沉重却丝毫不敢怠慢的朝午门外走去。
阳光炽烈,刺目的光线让朱高炽有一瞬间的晕眩。
初秋的应天并没有往年的秋高气爽,而是持续着秋老虎的威力,肆虐横扫,炙烤着大地。
婴儿的啼哭高亢而悲怆,声声敲击在朱高炽的心上,让他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疼痛而艰难。
方孝孺被绑在凌迟刑法的木桩之上,看着自己面前跪了一地的亲人,听着年幼的孙儿啼哭的声音,竟依然能够镇定自若,不为所动。
朱高炽远远的看着他,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人为了旧主能够置生死于度外,的确有义;可他为了成就个人的忠义气节,竟然置方氏十族老少的性命于不顾,又着实无情。这样的一个人,他突然不知到底该作何评价。
如果只是他一人,死则死矣,朱高炽还真是不想费那个力气救他。可为了他要搭上数千无辜之人的性命,他却是无论如何狠不下心的。
所以,朝堂之上,他请求朱棣给他一个时辰,让他前去刑场劝说方孝孺。
而朱棣告诉他:“一个时辰?朕没那么好的耐心,你只有半个时辰。如果半个时辰后方孝孺依然冥顽不宁,那么方家十族包括你的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张玉想替他说话,可刚一开口,已经被朱棣打断。
朱高炽知道朱棣这次再也不是要为他笼络人心,而是真的迫不及待要杀掉方孝孺。但他没得选择,只能争分夺秒奔赴刑场,去尽人事,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