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但平凡岂非也正是许多种幸福之一。
韩文几乎已忘记在屋顶下安睡是什么滋味了。夜色虽然很美,但三更半夜的躲在屋顶上窥探着别人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幸好这时雄娘子已掠了出来。他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就像只狸猫似的,又没入黑暗中。
韩文发现他手上已多了个黑色的皮囊,他特意回到这客栈一次,显然就为的是来取这皮囊的。囊中装的是什么?他为何要如此重视?
这次雄娘子才直奔山区,半个时辰后,他已到了山麓。但却并没有上山,只是沿着山脚飞掠了一段路途。他经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僻,有时要越过山泉,有时要越过一堆堆的荆棘,有时还要穿过一些很窄的山隙。
韩文虽然很留意,但下次若要他再来,他也未必能找得到这条路,雄娘子却似对这山区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他甚至从来也没有停下来辨认方向,这条路他似乎已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也找得到。
可是进入山区后。他的行动就更谨慎,飞掠在空中时,都会忽然回头观望,韩文跟踪得也就更吃力,稍一疏忽。他就有可能跟丢了雄娘子,或者是被他发现。
而且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山巅后已露出了镶着金边的云彩,木叶上的露珠也渐渐发出了闪光。
天若一亮,韩文就绝对无法再跟踪他。这时乳白色的晨雾也已冉冉升起,似乎在这寂寞苍凉的山谷间,笼起了一层轻纱,使景色看来更凄迷幽艳。
但韩文却更担心,因为雾若太浓,他不但立刻就会失去雄娘子的行踪,甚至还会失去方向。
若在这种地方迷了路,那更是件可怕的事。晚风中隐隐传来了一阵阵流水声,妙趣天然,如仙子鸣琴,在这无边寂静中听来,令人心神皆醉。
韩文想到唯一跟神水宫有些关联的苏蓉蓉,叙述过她入山的情况,心里一喜,暗道:“这里莫非已到了神水宫的入口处了么?”
可是雄娘子到了这里,反而停了下来。他四面望了一眼,立刻向右边一片山崖掠了上去。这座山坡的形势绝险,下面十丈笔立如削,上面则怪石峥嵘,中间却凸出一片平台似的山崖。
雄娘子到了这片山崖后,就忽然不见了。原来这山崖竟有个洞穴,却被上下几块如犬牙交错的石头掩盖,所以由下面望上去,很不容易发现。
这洞穴莫非就是直达神水宫的秘径?
韩文还是没有直掠上去,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这里的地势实在太险,他只要稍有不慎,不但立刻就被对方发觉,而且还置身在危险之地,壁虎般贴着山壁绕了过去,隐身在那一片平台般的山崖下,又将耳朵贴在山壁上,静静的倾听了半晌。
只听上面洞穴中传来了极轻微的琮帅声,宛如金铁相击,又像是雄娘子在将一件件很小的铁器搁在石头上时所发出的声音。
雄娘子显然还留在这洞穴中没有走。过了半晌,韩文又听到他的喝水声,咀嚼声,偶尔还有沉重的叹息声,脚步走动声。
韩文本来还猜不到他留在这洞穴中干什么,现在发现他竟似还要在里面逗留一段很久的时候,才想到他也许是要在这里等到天黑,原来,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神水宫。
韩某人暗暗摇头,也只有在外面等着,雄娘子至少还带来食物和水,他却只有在外面干等,真是令人郁闷的事情;现在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五六个时辰。这五六个时辰实在很难捱,他在山壁旁找了个隐僻处躺下来,但却不敢闭上眼睛。
因为雄娘子若是万一不到天黑就出来了,他就又错过了机会,韩文虽然很有冒险精神。但却不喜欢冒这种险。等人本已经够难受的了,饿着肚子等人更不是滋味。
像韩文这样的人,就算饿上个三五天,也不会倒下去的,但“饥饿”并不纯粹是肉体上的问题。因为饥饿往往还会带给人一种精神上的空虚,所以韩文只能宁心静气的打坐。不去想任何东西。
。
。
不知过了多久;
这时空山中已有了各种声音,有流水声,有鸟语虫鸣,风吹木叶,满山松涛,远处还偶然会传来一两声野兽的低啸。
韩文抬起头。忽然发现日色已渐偏西,时间似乎要到了,现在距离天黑最少还有一两个时辰,韩文伸了个懒腰,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舒缓一下神经。
谁知就在这时,上面的洞穴中已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并不是雄娘子。
除了雄娘子。这洞中居然还有别的人,难道她早已在洞中等着雄娘子么?她是个很美丽的少女,穿着雪白的衣服,站在凸出的山崖上,满头黑发和雪白的衣袂同时在风中飘扬,看来是那么超群绝俗。
宫南燕?韩文顿时睁大了眼睛!宫南燕怎会在这里?雄娘子到哪里去了?扭着眉头,韩文但又仔细瞧了一眼后,他才发觉这女子并不是宫南燕,只不过和宫南燕很相似。
她的神情、衣裳、装束和腰边那根带子,都告诉人她也是名震天下的“神水宫”门下。那么。她怎会在洞穴中呢?难道这洞穴真是通往神水宫的秘径?难道雄娘子早已到了神水宫?
韩文有些着急了,只见这少女飘飘自山崖上掠了下来,她的轻功是那么高妙,姿态是那么优美。她手里还提着黑色的皮囊。
原来这少女竟然就是——雄娘子!
雄!娘!子!韩文长呼了一口气,更显郁闷。也忍不住在暗中苦笑,这雄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易容的本事果然精妙,竟几乎连自己这双招子都骗过了。
最妙的是,他化装成女人后,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分一毫男人的味道,一转眼,一举手,一投足,都活像是个女人;韩文也见过楚留香的易容术,楚留香虽然也能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但这种女人的味道,他却一辈子也装不出的。
雄娘子在山崖下观望着,并没有立刻展动身形。
韩文忽然发觉他的眉梢眼角,已有很多细小的皱纹,他远看虽还是个少女,但年纪显然已不小了。
这就是雄娘子本来的面目么?难怪他对自己容貌那么自负,他实在可说是个绝世的美男子。他虽然年华已老,但还是比大多数女人都美得多,一个男人竟比女人还美,比女人还像女人,这实在不可思议。
可是他既已改扮成女人,为什么还要用自己本来的面目呢?这点又令韩文想不通了。他也想不到雄娘子竟和宫南燕如此相似。那么,雄娘子和宫南燕之间,是不是也有某种奇妙的关系?
雄娘子既然要扮成‘神水宫’弟子的模样来混入神水宫,那么他为何不索性扮成宫南燕呢?前几个问题韩文想不通,但最后边儿的一个问题,他却是暗骂自己蠢蛋。
因为易容术并不是魔法,精于易容术的人,固然能改变自己的容貌,令别人难以发觉,但却绝不可能代替另一个人──当初的楚留香固然可以改扮成张啸林,那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认得张啸林而已。
所以,若说雄娘子能在片刻间就扮成宫南燕,混入神水宫,神水宫中的人也全没有发觉,那就不是故事,而是神话了。
若是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让雄娘子能充分的准备,尽量模仿宫南燕的神情和动作,那也许还有可能。
第二十八章神水宫
土地庙,亦或是私塾,楚留香揉着眉心略显焦虑,因为戴独行与黄鲁直不知道被雄娘子下了什么药,都一个晚上过去了,他们竟然还没醒,他自己也是个用药的行家,可竟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突然间,黄鲁直却是悠悠的叹了口气,醒了过来,面上带着一抹忧愁,略微拱了拱手,道:“真是有劳楚香帅在此为我护法了!香帅高义!唉!实在是……抱歉!”
“黄老前辈不必如此!”,楚留香过去扶了他一把,道:“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很不舒服?”
黄鲁直笑了笑,道:“没关系,他不会害我的,只是一点儿迷药而已,现在身体有些酸软,过下就好了!对了!你身边儿的那位韩先生呢?他去哪儿了?”
“能去哪儿啊!他一心想要找高手较量,水母阴姬,自然是他的首要目标!”,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心里还有句话没说……韩文的首要目标或许是铁中棠才对呢!
“什么?”,黄鲁直勃然色变,道:“他这么有信心?”
“谁知道呢!”,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清楚他的极限在哪里!但是,他与观鱼老人一战,的确是惊世骇俗,展现了极为强大的实力,黄老前辈,你觉得他……有胜算吗?”
“这……我也不好说啊!”,黄鲁直豁然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戴独行这个时候也醒了,他抱拳拱手,道:“看来我也要告辞了!戴前辈!楚香帅!后会有期!”
戴独行的辈分相当之高,可以说是江湖通吃,除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外。基本上都要叫他前辈的,也就是韩文那个不懂礼貌的家伙才会把他不当一回事儿。
“等等!”,楚留香叫住了想要走掉的黄鲁直,道:“如我所料不差,黄老前辈是想闯上一闯那龙潭虎穴吧!为何不叫晚辈也跟着一起去呢?毕竟我也有些事情需要跟水母阴姬对话一番!”
“算上我一个!”。戴独行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道:“岁月不饶人,老夫的人虽然老了些,但这脾气,还没改呢!”
三人相视而笑。便向建立在山谷中的神水宫进发而去。
…
…
在韩文不解的目光中,雄娘子忽然在地上挖了个洞,将那黑色皮囊中的东西都埋了下去,这皮囊中装的自然是他的易容之物。
但他还是将空皮囊提在手里。空的皮囊还有什么用呢?韩文又觉得很奇怪。
这时日色虽已西斜,阳光却仍普照着大地,雄娘子抬头望了望天色。慢慢的向前走了出去。他似乎比韩文更着急,也等不到天黑了。
韩文直等他转过一片山坳,才敢追过去,谁知等他也转过那山坳时,竟又失去了雄娘子的踪迹。
这山坳后竟是绝路,两旁山立如壁,但中间一片山壁迎面而起。就像是一只缺了边的匣子。雄娘子既已走入这匣子里,怎会又忽然不见了呢?
难道他已发现身后有人在追踪?可是这里三面山壁,插翅也难飞渡,他难道还能钻入地下不成?这的确是件令人惊异的事,但韩文的惊异很快就已过去,他小心的搜索了半晌,就发现中间的山壁和左面的山壁间,有一线空隙。
这空隙宽仅尺余,而且长满了杂草和藤萝,韩文若非亲眼见到雄娘子在此间失踪。算准了这里必定还有退路,那么他就算搜索得再仔细,也绝不会发现这两面巨大的山壁间,还有这么样一条秘径。
穿过这条秘径,那若有若无的流水声。就忽然变得清楚响亮起来,水声潺潺,如在耳边。烟雾凄迷,弥漫了这亘古以来便少有人踪的山谷中。
韩文伏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循着水声走过去,他知道自己每走一步,就距离水母阴姬更进一步,距离他想完成的事情更进一步,当然也距离危险更近了一步。
突然间,有种奇异的“嘶嘶”声传了过来。韩文立刻停下脚步,眉毛一挑,足尖一点,向前悄无声息的前进了三丈之远,挂在峭壁之上,他就看到雄娘子。
那神秘的流水,就在雄娘子脚边,此刻他双手捧着那黑色的皮囊,正在用力的向皮囊中吹着气。那皮囊迅速的膨胀了起来,大如车轮。
韩文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他是要用这皮囊作皮筏,然后再乘着皮筏顺流而下,直入神水宫。”
只见雄娘子果然已将皮筏在水中放下,又伸出一只脚去探皮筏的载重量,然后就轻轻的坐了上去。
皮筏眼看就要顺流而下,韩文因为水性不佳,正在发愁,不知该如何追下去,谁知就在这时,突听“嘶”的一声。
雄娘子忽然自皮筏上窜了起来,雪白的轻衣四散飞起,就像是已和凄迷的浓雾融合为一体。那皮筏在水中风车般不停的旋转,越转越小,转过十七八次之后,“哧”的飞了出去。
暗中显然有人将皮筏击破了,皮筏泄气,才会旋转不停。雄娘子已落在岸边,目光中充满了惊骇之意,顿了顿足,刚想转身飞奔,迷雾中忽然传来一阵轻笑。
一个娇媚的语声带着笑道:“你既已来了,何必走呢?”
只听水声欺乃,已有一叶轻舟,冲破迷雾,缓缓荡出,船头上站着个苗条的白衣人影,掌中长篙一点,轻舟已燕子般飘到岸边。
雄娘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