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说,一面已自长长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画,摊开在孙学圃面前的桌子上,眼睛盯着孙学圃,沉声道:“我问你,这幅画是不是你画的?画上的人是谁?”
楚留香抻着脖子,也想瞧瞧这幅画,怎奈屋子里的光线太暗,沈珊姑的影子又盖在画上,他怎么也瞧不清楚。
他只能瞧见孙学圃的脸,仍是一片空虚,既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带丝毫情感,就像是一个最拙劣的画师所画的白痴人像,他整个人都像是已只剩下一副躯壳而早巳没有灵魂。
他的眼睛根本没有向那幅画瞧一眼,只是空洞地凝注着前方,以他那空洞而单调的语音,一字字道:“我不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也不知道画上的人是谁。”
沈珊姑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你怎会不知道?这画上明明有你的题名。”
孙学圃冷冷道:“放开你的手,你难道也和我一样,竟看不出我是个瞎子?”
沈珊姑像是突然被人在脸上掴了一掌,手立刻松开了,失声道:“你……你什么都瞧不见了?”
孙学圃道:“我眼睛若还有一线光明,又怎会放下我的画笔,绘画就是我的生命,我早已失去生命,现在坐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具活的死尸而已。”
沈珊姑呆呆的木立了半晌,缓缓卷起了那幅画,但卷到一半,突又放开,目中又闪起一线希望,大声道:“你虽已瞧不见画上的人,但你也应记得她的,她是一个美人,你可记得你曾经画过美人?”
孙学圃道:“现在,我虽然是个又穷又老的瞎子,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我孙学圃却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空虚黯淡的脸上,突然奇迹般闪起了一阵光辉。这骄傲的光辉,似乎使得他整个人都复活了。
他激动地接着道:“二十年前,人们将我比之为曹不兴,比之为吴道子,普天之下,哪一位名门闺秀不想求我为她画像,我画过的美人也不知多少。”
沈珊姑嘶声道:“但这一个却不同……你一定得相信我。无论你画过的美人有多少,你必定不会忘记她的,无论谁只要瞧过她的脸,都再也不会忘记。”
孙学圃呆了呆,突然道:“你说的这幅画,可是宽两尺。长三尺,画上的人可是穿着件青色的衣服,镶着蓝边,脚下伏着只黑色狸猫……”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语声竟突然颤抖了起来。
沈珊姑却大喜道:“不错,就是这幅画,我知道你必定记得的。你当然也必定会记得画上的美人是谁?”
现在,孙学圃整个人竟都颤抖了起来,一张空虚的脸,此刻看来竟是惊怖欲绝,嘶声道:“你问的竟是她……你问的竟是她……我……我不记得她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根本没有见过她。”
他颤抖的双手扶着桌子,桌子“格格”的响,他竟然踉跄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要夺路奔出门外。
沈珊姑一把拉回他,将他又按回椅子上,厉声道:“你是见过她的,是么?你也记得她,是么?”
孙学圃颤声道:“姑娘,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只是个又穷又瞎的无用老头子,在这里安静地等死,你何苦还要来逼我?”
沈珊姑“呛”的拔出柄匕首,抵着他的咽喉。厉声道:“你不说,我就宰了你!”
孙学圃不停的颤抖着,终于大声道:“好,我说,她……她不是个人,是个魔女。”
瞧到这里,楚留香心中也不禁充满了好奇,忍不住看了韩文一眼,韩文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动不动。
画上的女子究竟是谁?和沈珊姑又有何关系?她此来本是为了打听她大师兄左又铮的消息,却又为何不辞劳苦的来找这老画师,追问画上这女子的来历?莫非这女子和左又铮的失踪也有着某种秘密的关系?
而这老画师在为这女子画像二十年之后,竟不敢说出她的来历,他为何要如此怕她?难道她真是个魔女?
只听沈珊姑冷笑道:“魔女?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会是魔女?”
孙学圃道:“不错,她的确是美丽的,我一生中见过的美女虽多,但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她,别人的美丽最多使你眼花,但她的美丽却可使你发疯,使你宁可牺牲一切,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只为求得她对你一笑。”
他虽在描述她的美丽,语声中却充满了恐惧,似乎真的曾经瞧见有许多男子为了博她一笑而死。
楚留香暗叹道:“若是太美丽了,有时的确也会变得可怕的,但我却为何总是遇不着一个美丽得能令我害怕的女子?”
孙学圃已接道:“我见着她时,也不禁被她的美丽惊倒,当时我并不像现在这般老丑,而且还可说是个翩翩美男子,也曾经有不少女子,为我相思,我都不曾一顾,但是她……在她面前,我竟似突然变成了她的奴隶,恨不得将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拿出来,全都奉献到她的脚下。”
沈珊姑扬了扬眉,道:“世上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么?”
孙学圃叹道:“没有见过她的人,委实难以相信,这幅画,我自信还画得不错,但却又怎能画出她那醉人的神采、谈吐……我简直画不出她美丽的万一。”
沈珊姑道:“她找你,就是为了要画像?”
孙学圃道:“不错,她见了我后,就要我为她画四幅像,我费了三个月的功夫,用尽我一切智慧、心血,终于完成。”
第六章兵分两路
孙学圃说到这里,嘴角竟突然泛起一丝微笑,缓缓接道:“这三个月里,我天天面对着她……这三个月真是我毕生最幸福的时刻,但三个月后,她……她……”
说到这里,他嘴角的微笑又不见,面上又泛起那种惊怖之色,身子又不住颤抖了起来。
沈珊姑忍不住道:“三个月后怎样?”
孙学圃道:“三……三个月后,我将四幅画完成的那天晚上,她备下一桌精致的酒席,亲自来为我倒酒,陪我共饮,我神魂颠倒,不觉醉了,等我醒来,才知道她……她……”
他喉结上下牵动,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咽喉里吐了出来:“她竟将我一双眼睛生生挖了去。”
听到这里,屋里沈珊姑,窗外的楚留香都不禁骇了一跳;过了许久,沈珊姑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孙学圃惨笑:“只因我为她画过像后,她再也不愿我为别的女人画像了。”
沈珊姑平日虽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但听到这女子的残忍与狠毒,掌心也不觉沁出了冷汗,喃喃道:“魔女……这果然是个魔女。”
孙学圃道:“我早已说过,她是个魔女,无论谁占有她,都只有不幸,姑娘你……你为何要问她?这幅画又怎会落到你手里?”
沈珊姑道:“这幅画乃是我大师兄左又铮的。”
楚留香眼睛一亮,暗道:“我猜的果然不错,这女子果然和左又铮有关系。”
孙学圃道:“既是如此,她的来历,你为何不去问你的师兄?”
沈珊姑道:“我大师兄已失踪了。”
孙学圃动容道:“失踪……失踪以前呢?”
沈珊姑幽幽道:“以前我自然也问过,但他却是不肯说。”
孙学圃道:“他既然不肯说,你为何定要问?”
沈珊姑恨声道:“我大师兄终身不娶,就是为了这女子,我大师兄一生的幸福。可说都是葬送在这女子的手里,为她朝思暮想,神魂颠倒,数十年从未改变,但她却显然对我大师兄漠不关心,她给我大师兄的,惟有痛苦而已。”
孙学圃道:“你要找她。就是为了要替你师兄报复?”
沈珊姑咬牙道:“不错,我恨她……恨她。”
孙学圃道:“你恨她,可是为了你很喜欢你的大师兄?若不是她,也许你早已成了你大师兄的妻子,是么?”
这没有眼睛的人,竟也能看穿别人的心事。
沈珊姑像是被针刺了。扑地坐倒,又站起轻轻道:“我恨她,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孙学圃道:“什么原因?”
沈珊姑道:“我大师兄这次出门的前一天晚上,曾经接着一封书信,然后就坐在这画像前,痴痴的坐了一夜。”
孙学圃道:“然后他出门后就没有回来?”
沈珊姑道:“不错,所以。我想我大师兄的失踪,必定和她有关系,那封信说不定就是她搞的鬼,能若找到她,说不定就能找到大师兄。”
孙学圃默然许久,缓缓道:“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秋灵素。”
“秋灵素’’这三个字说出,屋里的沈珊姑还未怎样,窗外的楚留香这一惊却当真非同小可。忍不住去看韩文,韩文也是有些不可思议,为何?
因为天鹰子包袱里所瞧见的短笺:“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那短笺下的名字,岂非正是“灵素”。
这封绝情的短笺,莫非并不是写给天鹰子的,而是写给灵鹫子的。灵鹫子“失踪’’后,天鹰子就和沈珊姑起了同样的怀疑,为的也是要找这女子。
想到这里,楚留香不再犹疑。准备飞身掠入了窗户,可一只手却按住了他,韩文已经窜了进去。
沈珊姑只觉眼睛一花,面前已多了个人。她霍地后退,贴住墙壁,厉声道:“你是谁?”
昨天夜里,她并没有看清韩文的样貌,此时的韩文也不同于昨日的冷冰冰,笑得相当的灿烂,道:“姑娘千万莫要吃惊,在下此来,也正和姑娘的目的一样,也是来寻访这位秋夫人秋灵素的。”
沈珊姑耳听得如此,缓下来,道:“你为何要找她?”
她瞧了韩文两眼后,连身上的最后一分警戒之意都松懈了,但一双眼睛却仍是瞪得大大的。
韩文却也知道她瞪着眼睛,只不过桌要在他面前显示她眼睛的美丽而已,并没有什么凶狠的意思。
所以他嘴里也支吾着道:“只因在下和秋灵素也……”
说到这里,他瞧清了桌上的画。他语声骤顿,整个人也有些……呆愣,这画上的女子,眉目宛然,栩栩如生,果然是人间的绝色,这画上的女子竟和他在西门千屋里所瞧见的那幅是同一个人。
西门千屋里四壁萧然,只有这幅画,可见他对这女子必定念念不忘,他至今也是独身,想必是为了她。而灵鹫子竟为她出了家。到目前为止,韩文已知道至少有三个男子为她神魂颠倒,那就是西门千、左又铮和灵鹫子。
她若是写封信要这三个人去为她死,这三人想必也是毫不迟疑的去了。而此刻,这三个人果然都已死了。
沈珊姑眼睛盯着韩文,道:“你认得她?”
韩文松了口气似的,道:“我不认得她,也幸好不认得她。”
孙学圃道:“不管你们是谁,你们都是来打听她的下落的,现在,我已告诉了你们,你们也可以走了。”
沈珊姑道:“她现在在哪里?”
孙学圃黯然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或许我应该说,自从那天晚上后,我就没有再听过她的声音。”
沈珊姑跺脚道:“你只是告诉我她的名字,那又有什么用?”
孙学圃道:“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
韩文目光移动,忽然道:“你说你曾经为她画过四幅像?”
孙学圃道:“不错,四幅。”
韩文道:“你可知道她画像为何要画四幅?”
孙学圃道:“那时我也奇怪,普通人画像。都只画一幅,她为何要画四幅?等我为她画到第三幅像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可曾告诉你?”,韩文有些好奇的问道。
孙学圃叹道:“她告诉了我……她说,她要将这四幅画像送给四个男子,这四个男子都曾经和她有过一段……一段情感,而此刻。她却要和他们断绝来往了。”
韩文咂了咂嘴,道:“她找你这样的名手来画像,为的就是要将她的美丽尽量保留在纸上,再送给那四个男子,这样,她虽然离开了他们。他们却再也忘不了她,她要他们每一次瞧见这幅美丽的画像时,都要为她痛苦。”
沈珊姑咬牙道:“好毒辣的女子,她的目的果然达到了,我师兄每次瞧见她的画像时,都像是被刀割般痛苦。”
韩文道:“现在的问题是,她为何要和他们断绝往来?”
沈珊姑道:“当一个女子不惜和四个爱她的男子断绝来往时。她通常只有一个原因。”
韩文目光流转,道:“什么原因?”
沈珊姑道:“那就是她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了,比他们四个好得多的男人。”
韩文拍了拍手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