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这一掌并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他的出手实在太快了。快得令人根本无法思议。
红孩儿所有的对策,竟全都用不上,等到他掌中剑再要去刺韩文手腕的时候,韩文的手掌已拍上了他胸膛。
但红孩儿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只是觉得一股暖流自对方的掌心传遍了他全身,就宛如严寒之中喝下了一杯香醇的热酒。
“别看热闹了!我们该上去了!死了就不好了!”,秦孝仪说了一句,很快。他便冲了上来,叫道:“这位朋友!还请手下留情!”
很明显,这两位姗姗来迟的救兵到了的时候,已经晚了些许,红孩儿已倒在地上,又宛如大醉初醒,全身软绵绵的再也使不出丝毫气力。
巴英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惊呼道:“云小爷,你怎么样了?”
红孩儿显然也已觉出情况不妙,眼圈儿都红了,嗄声道:“我……我只怕已遭了这人的毒手。你快去叫爹爹来替我报仇。”
一句话未说完,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巴英跺了跺脚,满头大汗如雨——果然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演得真好啊!
韩文呢看着他们,缓缓地说道:“这孩子武功虽已被废,但这条小命总算留下来了,也算是不错了!你们应该庆幸我从不杀小孩子,这个,是真的!”
“敢问阁下姓名可否告知?”,秦孝仪来了,拱手问道,从韩文出手打断了那颗大树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个硬茬子,所以他一直不敢出手,甚至还有些恭敬;有些时候做“大侠”,考验的绝非是手上的功夫,眼睛是否够亮,演技是否逼真,这些,都很重要。
韩文目光闪动,嗤笑道:“‘铁胆震八方’的秦大侠,难怪这孩子敢随意杀人,有秦大侠撑腰,还有什么人杀不得!”,这话说的可是讽刺的意味相当浓厚啊。
秦孝仪一时愕然。
红孩儿此刻又放声大哭道:“秦老伯,你老人家还不出手替我报仇么?”
秦孝仪摇了摇头,叹道:“只怕老夫有力未歹了!就算你父亲龙啸云,龙四爷……阁下报个姓名吧!至少也不要让我们难做,就算是将来有事儿,我们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不是?”
“韩文!我的名字叫韩文!”,韩文缓缓地说道:“龙啸云不过是只小虾米,我对他不感兴趣儿,他如果不服,我捏死他!”
狂!简直狂到了极点!
望着风雪中渐行渐远的人,红孩儿,也就是龙小云大叫——“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混蛋!啊……!”
看着撒泼的龙小云,殊不知他身后的秦老伯,还有那个巴英是有多么的畅快!
这就是报应啊!走夜路多了,难免的撞到鬼,更何况,这一次撞到的,还是个阎王!
第八章
昔日的“李园”,如今虽已变成了“兴云庄”,但大门前那两幅御笔亲书的门联却仍在。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李寻欢见到这副对联,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胸口上重重踢了一脚,使得他再也无法举步。
门口的家丁却都带着诧异的眼色望着李寻欢,他们像是在奇怪,这陌生人站在门口发什么呆?
站在这门前,李寻欢思绪如潮,他记得那天是初七,他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没有过完年就一定要赶着出门到口外去。
那天也在下着雪,林诗音特别为他做了一桌很精致的酒菜,在她自己的小院中陪他饮酒赏雪。
林诗音从小就是在他们家长大的,她的父亲,是李寻欢父亲的妻舅,两位老人家没有死的时候,早已说定亲上加亲了。
但李寻欢和林诗音并没有像一些世俗的小儿女那样因避讳而疏远,他们不但是情人,也是很好的朋友。
虽然过了十年,李寻欢还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
那天的梅花开得好美,她带着三分醉意的笑靥却比梅花更美,那天真是充满了幸福和欢乐。
但是,不幸的事立刻就随着来了。
他自口外回来时,他的仇家竟勾结了当时凶名最盛的“关外三凶”在邯郸大道上向他夹击。
他虽手刃了十九人,但最后却也已重伤不支,眼见就要伤在大凶卜霸的一双喂毒跨虎篮之下。
就在这时,龙啸云来了。
龙啸云以一柄银枪活挑了卜霸,救了他的性命,又尽心治好了他的伤势,一路护送他回家。
从此,龙啸云不但是他的恩人,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但是后来龙啸云却病了。病得很重,一条铁打般的汉子,不到半个月竟已变得面黄肌瘦,形销骨立。
李寻欢问了很久,才知道他竟是为了林诗音而病的,这条铁铮铮的汉子为情所困,竟已相思入骨。
他自然全不知道李寻欢和林诗音已订了亲。所以他求李寻欢将“表妹”许配给他,他答应李寻欢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李寻欢怎么能答应他呢?
但他又怎么能眼见着他的恩人相思而死。
而他更不能去求林诗音嫁给别人,林诗音也绝不会答应。
他满心痛苦,满怀矛盾,只有纵酒自遣,大醉了五日后。他终于下了决定,那真是个痛苦的决定。
他决定要让林诗音自己离开他。
于是他就求林诗音去照顾龙啸云的病,他自己却开始纵情声色,花天酒地,甚至经月地不回家。
他要造成龙啸云和林诗音亲近的机会。
林诗音流着泪劝他时,他却大笑着拂袖而去,反而变本加厉。居然将京城的名妓小红和小翠带回家来了。
两年后,林诗音终于心碎,失望。
她终于选择了对她情深一往的龙啸云。
李寻欢的计划终于成功了,但这成功却又是多么辛酸,多么痛苦,他怎么能再留在这里看昔日的梅花?
于是他就将自己的家园全送给林诗音作嫁妆,一个人萧然而去,他决心永远也不再见她。
昨日黄花啊!
这本是李寻欢自己的家园。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在这里,他曾经度过一段最幸福的童年,得过最大的荣耀,可是,也就在这里,他曾经亲自将他父母和兄长的灵柩抬出去埋葬。
有谁能想到此刻他在这里竟变成个陌生人了。
李寻欢黯然一笑,耳旁似乎响起了一阵凄凉的悲歌:“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垮了。”
他仔细咀嚼着这其中的滋味,体味着人生的离合,生命的悲欢。更是满怀萧索,泫然欲泣。
虬髯大汉也是神色黯然,悄声道:“少爷,进去吧。”
李寻欢叹了口气,苦笑道:“既已来了,迟早总是要进去的,是么?”
谁知他刚跨上石阶,突听一人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往龙四爷的门里乱闯?”
一个穿着锦缎羊皮袄,却敞着衣襟,手里提着个鸟笼的大麻子从旁边冲过来,拦住了李寻欢的去路。
李寻欢皱眉道:“阁下是……”
麻子手叉着腰,大声道:“大爷就是这里的管家,我的闺女就是这里龙夫人的干妹妹,你想怎么样?”
李寻欢道:“噢──既是如此,在下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麻子冷笑道:“等着也不行,龙公馆的大门口岂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站着的?”
虬髯大汉怒容满面,但也知道此时只有忍耐。
谁知那麻子竟又怒骂道:“叫你滚开,难道是作死吗?”
李寻欢虽还忍得住,虬髯大汉却忍耐不住了。
他正想过去给这个麻子教训,门里已有人高呼道:“寻欢,寻欢,真是你来了么?”
一个相貌堂堂,锦衣华服,颔下留着微须的中年人已随声冲了出来,满面俱是兴奋激动之色,一见到李寻欢,就用力捏着他的腕子,嗄声道:“不错,真是你来了……真是你来了……”
话未说完,已是热泪盈眶。
李寻欢又何尝不是满眶热泪,道:“大哥……”
只唤了这一声“大哥”,他已是语声哽咽,说不出话来。
那麻子见到这光景,可真是骇呆了。
只听龙啸云不住喃喃道:“兄弟,你真是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他这句话翻来覆去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忽又大笑道:“你我兄弟相见,本该高兴才是,怎地却眼泪巴巴的像个老太婆……”
他大笑着拥着李寻欢往里走,还在大呼着道:“快去请夫人出来,大家全出来,来见见我的兄弟,你们可知道我这兄弟是谁么?……哈哈,我说出来保证你们都要吓一跳!”
虬髯大汉望着他们,眼泪也快要流了出来。他心里只觉酸酸的,也不知是悲痛,还是欢喜。
那麻子这才长长吐出口气,摸着脑袋道:“我的妈呀,原来他就是李……李探花,连这栋房子听说都是他送的,我却不让他进来。我……我真该死。”
房屋内,那红孩儿龙小云正被十几个人围着,坐在大厅里的太师椅上,撒泼哭嚎,他被人废了身上的武功!这无疑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龙啸云刚拥着李寻欢走人大厅,本来站在龙小云旁边的两条大汉忽然扑了出来。指着李寻欢的鼻子道:“伤了云少爷的人,身上穿着你的衣服!为什么!你跟他是朋友?”
李寻欢微微蹙眉,道:“大概算是吧!”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原因很简单,从边疆小镇他与韩文分开之后,韩文说他不会死,还真被韩文说中了。他遇到了“梅二先生”,这位先生最擅长的就是解毒。
龙小云为什么会与韩文相遇?因为他也是要去找这位“梅二先生”的,但很不幸,他平时的作态遭了报应,韩文虽然念及他年龄幼小,不忍下手杀他,但还是费了他的武功。
韩某人身上还穿着李寻欢所赠的狐裘大氅,这件衣裳……很多年前李寻欢就穿过。所以被秦孝仪认出来了,他们送龙小云回来,同时也告诉了龙啸云这些事情。
龙啸云因为儿子被伤,当然想知道伤了他儿子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因此,他派人去请了李寻欢。李寻欢也因而出现在这里。
眼见李寻欢承认了认识韩文,还有可能与韩文是朋友,那大汉怒道:“好小子,你胆子真不小!”
两人一左一右。竟向李寻欢夹击而来!
李寻欢并没有回手,但龙啸云忽然怒喝一声,反手一掌,跟着飞起一脚,将两人都打得滚了出去,怒道:“你们敢对他出手!你们的胆子才真不小,你们可知道他是谁吗?”
那两人再也想不到马屁竟拍在马腿上。
一人捂着脸吃吃道:“我们只不过是想替云少爷……”
龙啸云厉声道:“你们想怎样,告诉你们,龙啸云的儿子就是李寻欢的儿子,李寻欢莫说是根本没教训他,就算将这畜生杀了,也是应该酌!更何况,这件事本身于他并无关系!你们想干什么?”
李寻欢自从进了这个院子就处处感觉不舒服,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黯然道:“大哥,我……”
龙啸云用力一拍他肩头,笑道:“兄弟,你怎地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起来了?这畜生被他母亲惯得实在太不像话了,我本就不该传他武功的,被人教训也就教训了,让他长点记性!来来来,快摆酒上来,你们无论谁若能将我这兄弟灌醉,我马上就送他五百两银子。”
大厅中的人本多是老江湖,光棍的眼睛哪有不亮的,早已全部围了过来,向李寻欢赔笑问好。
突听内堂一人道:“快掀帘子,夫人出来了。”
站在门口的童子刚将门帘掀起,林诗音已冲了出来。
李寻欢终于又见到林诗音了。
林诗音也许并不能算是个真正完美无瑕的女人,但谁也不能否认她是个美人,她的脸色太苍白,身子太单薄,她的眼睛虽明亮,也嫌太冷漠了些,可是她的风神,她的气质,却是无可比拟的。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能使人感觉到她那种独特的魅力,无论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
这张脸在李寻欢梦中已不知出现过几千几万次了,每一次她都距离得那么遥远,不可企及地遥远。
每一次李寻欢想去拥抱她时,都会忽然自这心碎的噩梦中惊醒,他只有躺在自己的冷汗里,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颤抖,痛苦地等待着天亮,可是等到天亮的时候,他还是同样痛苦,同样寂寞。
现在,梦中人终于真实地在他眼前出现了,他甚至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她。他知道这不再是梦。
可是,他又怎么能伸手呢?
他只希望这又是个梦,但真实永远比梦残酷得多,他连逃避都无法逃避,只有以微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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