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起帘子看着马车外的李忠,他正搓手吹着暖气,站在雪地里跺着双脚,我再也忍不住得湿了眼眶,却见他突然惯性的想要弓起身子肃礼,我向远处一望,见是皇帝慕容暐被一帮人拥着出了宫门,他神色颓萎,如玉容光也已不见,只如一个落魄的贵公子。
后面是清河公主挽着可足浑太后,可足浑太后身子和脚步一般颤抖,这座皇宫是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如今竟要弃之而去了吗?她落落垂泪,清河公主不顾自己脸上泪痕,为母后拂手拭去,可足浑太后轻轻抓着她的手,却不知后面一匹劲马负着一个隆健骁勇的魁伟男人自宫门而出,那马气势昂扬,马蹄抬起过高,竟一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清河公主,清河公主金枝玉叶、娇弱纤巧,哪里经得起这一下踢,当即便花容失色,眼看就要摔向一旁。
那马上的男人当即勒绳,伸手挥出软鞭索上清河公主腰身,将她稳住,抬鞭送至可足浑太后身侧。周围的人急忙上前,跪下道:“陛下受惊,属下罪该万死。”然后又看着清河公主冷声提醒道:“还不谢过陛下?”清河公主咬咬牙,上近微微施礼道:“慕容滟谢过陛下。”
“你便是清河公主吧?”苻坚抚着马鬃微笑道:“这马儿倒是惊着你了,勿怕。”清河公主并不接话,只是淡淡后退道:“恭送陛下。”
苻坚点点头,驾马便行,却闻可足浑太后之言而不经意间的回头,可足浑太后惊慌道:“滟儿无事吧?”只见清河公主抬起脸来微微摇头,轻道:“无事。”
那一刹,苻坚只觉连呼吸都要停止,眼前的人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之中透出一层红玉般的微晕,真似晨露新聚,奇花初胎,说不尽清丽绝尘。他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雅致清美的女子,让他的目光不忍、不愿从她的身上离开,久久。
初时苻坚只见了慕容一族当家的那些男人们,早便令他大叹绝色,如今一见慕容滟,更是惊为天人,心旌摇曳。
先出宫门,走在前面的慕容暐见此情形,心里的小鼓敲了起来。
放下布帘,我的心也无法平静下来。本以为可以一生一世守着凤皇过着快快乐乐的日子,哪知我们才十二岁,大燕就亡了,我们都成了亡国奴,还要在冰天雪地里长途跋涉,被迁往侵略者的国家。
这天气,亡国、离宫、迁徙,真是应景。
车队起行的第二日,傍晚时分停下扎营,有个冻的得得瑟瑟的秦国太监送来一只烤羊腿,说是苻坚赏赐的。慕容冲歪在榻上,披头散发,没有一点反应,我看了他一眼,起来恭恭敬敬地接了羊腿,对来的太监道:“谢陛下赏赐。”那太监见慕容冲完全无视的态度,顿时心中起火,操着公鸭嗓,讥讽道:“无用的白虏,亡国之奴!送个女儿出去,才换来只羊腿,觉得不值呀?”
送个女儿出去?慕容冲听了以后,心里一凛,缓缓抬起头来,终于开口,冷冷问道:“什么意思?”“哟!‘中山王殿下’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太监一脸蔑视,态度傲慢,散发着渗到骨子里的厌恶:“贵国的清河公主,哼,这会已爬上陛下的床啦……”
慕容冲如当头棒喝痛击于顶,红了双眼跳起身来,上前抓住那太监,咬牙切齿道:“你胡说!你若再说一遍,我定取你狗命!”
“放开我,你这下贱的……”瞧慕容冲一副发狂的样子,那太监又把刚欲出口的“白虏”二字给咽了下去,许是被慕容冲的狂怒给震慑住了,断断续续的结巴道:“若……若不信……问问你们家人……不就知道了……”
慕容冲瞠大了双目,重重一把甩开他,那太监吓地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倒也不出意料,那时苻坚对着清河公主的一副惊艳之情,让慕容暐瞧了去,为了慕容一族在长安的日子能过的安稳一些,他献出妹妹,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跟整个家庭的安危比起来,牺牲一个女孩子的色相实在是不值一提。更何况这个年代女子的命运本就是父兄前途的工具与筹码。
“凤皇你冷静些,你……你不要吓我。”我着急从后面环上他,紧紧搂住他,李忠也跪下来抱着慕容冲的腿喊道:“殿下请三思啊!”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皇姐——”慕容冲奋力挣脱着。
李忠满含哭腔地说:“殿下,这已是铁板订钉的事了,是皇……亲自送去的……”如今国破家亡,慕容暐也是亡国奴,一时间李忠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称呼他。
慕容冲恨恨地看着李忠,道:“你,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李忠不住磕头,不敢言语。慕容冲楞了半晌,
方才大声凄笑起来:“哈哈,皇帝哥哥,皇帝哥哥,真是好哥哥,真是好哥哥啊——”
待他笑到无力瘫软,才元气大伤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李忠颤颤地回答:“昨,昨天晚上……”
慕容冲听罢,突然上前踢了他一脚,恨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们全都知道是不是?为什么要是皇姐?她一个弱女子,为什么为替这些男人承担亡国的责任?”
李忠跪在一旁,任由他打骂,唯唯诺诺却不吱声,我见状心下不忍,拉住慕容冲道:“凤皇,你冷静一点,关他什么事?难道大燕战败是李忠造成的吗?难道公主委身秦王也是李忠造成的吗?你一味地责骂他有什么用?”我故意用了“战败”而不是“亡国”,“委身”而不是“受辱”,唯恐刺激到他,将他的心,伤得更深。
慕容冲缓缓回头看了看我,然后吐出几个字:“我去问他。”话毕,便气势汹汹地掀帘而出。我急忙跟了出去,在后面喊他:“凤皇你要去哪?”“我去见三哥。”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两旁有苻秦的侍卫伸出长戟相拦,他怒气冲冲地打开,我慌忙跟着解释:“对不起军爷,我家小爷要去见见他三哥,还请通融通融……”
“不行!汝等白虏休得放肆!亡国之奴,没有资格!”侍卫拒绝的没有一丝余地,慕容冲听见“亡国之奴”四个字,当下便挥起拳头想要打了上去,却听得一个庄肃的声音传来:“何事喧闹?”
是杨定!我心里窃喜,冲他喊道:“杨将军,是我们。”杨定走了过来,看见一脸怒不可遏的慕容冲,我软语求道:“杨将军,殿下想要去跟家人见见面,还请行个方便……”
杨定看了一眼巡视的侍卫,开口道:“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难道还能跑了不成?放行!”
“是。”侍卫们听令,当即不再阻拦,让开一条通道,慕容冲却是谁也不理,直奔慕容暐的帷帐愤愤而去。我匆忙向杨定施礼,并道一声:“多谢杨将军。”杨定挥手答道:“客气。你快跟上他吧。”我感激地冲他勉强一笑,便向前去追慕容冲。
杨定站在原地,看着我一路追去,直到连背影都消失不见,方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慕容冲一把掀开布帘,闯起慕容暐的帷帐,却见可足浑太后也在,他似乎吃了一惊,却很快便直奔主题,冷冷看着慕容暐,强压怒气地问道:“三哥,为何将皇姐献于苻贼?”
可足浑太后身子一颤,眼中似是有泪滑落,慕容暐不耐烦道:“这不是你小孩子该管的事。”“不是我该管的事?那该谁管?该三哥管?”慕容冲定定望着慕容暐,惨笑道:“皇姐是三哥你的亲妹妹,凤皇我的亲姐姐,我们不但不能保护她,反将她置身于水火,我们,真是对得起父皇的在天之灵!”
可足浑太后一听,再也忍不住的失声痛哭起来,慕容暐心烦意乱,喊道:“你别再添乱了好不好?你以为我想吗?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大燕已亡,她跟了秦王,于她自己,于我们燕室,都是一件幸事。”
“幸事?”慕容冲恨声反问:“我们燕室的公主委身苻贼,三哥不仅不引起为耻,反而以为幸?”
“凤皇你别再说了……”可足太后哭着抱上慕容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委屈滟儿了,那秦王,想必会好好待她的……”
“母后……”慕容冲不可置信地看着可足浑太后,可足浑太后被他瞧的竟有丝发冷,慕容暐重重地坐在榻上,叹声长气,一手支头,无可奈何地恼声道:“楚楚,把凤皇给带回去。他若再跑出来,唯你是问!”
“三哥真是有气魄!”慕容冲冷笑一声,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话毕,便拉着我的手,恨恨离去。身后还传来可足浑太后声嘶力竭地哭喊:“凤皇,我的凤皇儿……”
雪又开始下了,仿佛从来没有停止过。
慕容冲之凤凰传说 正文 涅槃于火凤何飞卷四
章节字数:6146 更新时间:09…09…13 19:59
还能如何?亡国之人,尊严本就是奢侈和无望的。
三十三岁的苻坚看起来是个英明刚伟的君主,可他却是慕容一族的亡国仇人,清河公主被自己的亲哥哥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她要如何背负起这般的重担,将亡国之痛深藏心中,小心翼翼地献媚讨好苻坚,为族人谋得檐下苟安?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吗?
慕容冲回来又抱着我大哭了一场,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因为我的心里也是极不好受的,我痛恨慕容暐和苻坚,一个送了她,一个要了她,我无法说出违心的话来劝慰凤皇,只得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感觉到些许的温暖与踏实。
慕容冲趴在我肩头,呜咽着:“皇姐,她才只有十四岁……”
对一向晚婚的慕容氏来说,清河公主确实太小了,苻坚,他可真的是辣手摧花。
那天晚上似乎很冷很冷,慕容冲裹紧了被子抱着我,我又将手炉放进褥子里,他还是瑟瑟发抖。我只能在心里说:“凤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今天的苦痛,是为了明天的快活,你以后,会当皇帝呢,你知道吗?我们只要静静地等着,等到你凤凰涅槃的那一天……”
苻坚带着清河公主及自己的侍从先行赶回长安,我们的车队行了差不多有一个月,终于抵达长安。苻坚亲切接见了慕容暐,并封他为新兴候,赐新兴候府邸,还说了一些从此亲如一家,不分你我的话来。
哼,我不禁心下冷笑,谁能跟将自己亡国,从皇帝位子上赶下来变成什么新兴侯的人亲如一家,不分你我?慕容暐还得做戏般的感恩戴德,也不知道他跟说出这话的苻坚,谁的脸皮更厚、更无耻些。
先帝慕容儁一支的人,都跟着慕容暐住进了新兴候府,收拾了几天之后终于像样的住下,这天傍晚慕容暐把大家都叫去前厅吃饭,慕容冲自是不愿去的,我生拉硬拽才哄了去。他坐下之后既不动筷也不说话,只是沉着面,慕容泓也是一脸阴沉,看不出什么表情。而慕容温尚留在慕容凤处,帮着料理,过几天才会回来。
慕容暐知道这两个弟弟素是有血性的,自己能咽得下去的气,他们却比割肉剜心还要难耐。尤其慕容泓,就说他不可能真转了性子,光在路上就和看守的人干了好几架了,回回都得自己低声下气去给他善后、擦**。如是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可谁都不体谅自己,谁让自己是亡国之君,恶人只能自己来做。他“咳”了一声,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来说:“滟儿已得陛下的专宠,赐住紫漪宫,号夫人,还将身边最亲信的第一大内总管宋牙派去伺候她,我们也算是……”他本来想说是个不错的决定,但想了想似乎有些太过无耻,却又没有说下去,只道:“陛下恩旨,母后可带几个弟弟们进宫去见见滟儿。想来,应该也是滟儿的意思。”
可足浑听见这话,又抹了几滴眼泪。慕容冲淡淡道:“说完了吗?”慕容暐怔地看了他一眼,慕容冲站起身来,扔下一句“说完我走了”便拂袖而去。
见慕容冲离席,慕容泓也站起来,轻身施礼,淡淡道:“弟弟告退。”说完便也回了房去。
剩下楞楞呆住的十几口人,如同嚼蜡地吃完了那顿饭。
慕容冲回来后,知他没吃,我去厨房端了些饭,轻轻放到他的面前,问他:“明天你跟太……跟老夫人进宫吗?”“我不想去……”慕容推了饭,累累地说。
“可是,如果是公……小夫人想见你的话,你不去,只怕她会伤心的。”我温声劝道,慕容滟极是疼爱这个弟弟,他们姐弟的感情很好,独自身处秦宫之中,她怕是日夜都思念着外面的家人。“她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又这么久没有见过家人,如何能够不思念?你若不去,只可惜她这些年来,算是白疼你了。”我看着慕容冲的脸色,觉得有些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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