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娃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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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娃别传-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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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嗨,狗逮老鼠猫撵兔,臭裹脚泡水能当醋。小仓能干!”

  兴娃忍不住发出讥讽的笑。

  “你可别胡说!”

  锁子认真了。

  “我没胡说。”

  “刚才那是地主、富农、反革命的话。”

  “是麻子狗蛋老汉的话。咋,他是贫农!”

  兴娃自觉理直气壮。

  锁子腰上别的枪,他看见把儿,比长马脸的枪小。他不是去徐村,准是上塬来看布叶的坟。锁子心好,就是不敢明打明给布叶烧张纸。你看他那双眼,老被吸向那块地方。兴娃心想:布叶也许真活不下去了,看上了锁子这有心人,又不能在一起,才自尽的。

  “你去不去?”

  “去哪儿?”

  “县上。”

  兴娃摇摇头。老说给晓竹安顿事,连我提都不提。我出钱买香让别人去敬神,是吃了没盐的饭!

  “你到民政局去搞救济,保险不会出麻达。民政局赵局长说他那搞救济的是个敌伪留用人员。他老怀疑那家伙手脚不干净,只是抓不住把柄。”

  锁子是灵人,他看出兴娃心事。兴娃确实想:这才算人话。不由得张口问。

  “民政局干啥?”

  “和公安局一样,是政府机关。”

  “唔,搞救济是干啥。”

  “给没啥吃,没衣穿的人发钱发粮,收拢溜窜人口……”

  兴娃再没听下去。他知道大哥说把成份一改,要按人口和年龄给发救济粮哩。那准是民政局管。

  他娘的屁,好好个日子,国民党抄,共产党分。虽然没分成,吃救济粮也够骚气。

  “过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如今正用人……”

  “我不去。”

  兴娃想,自己坑上土腥味还是好闻。吃公家饭,就由不得自己了。

  “有人想去,人家还不一定要。有我,说一个准一个。”

  他站起来,把扣在膝盖上的帽子撑好,往头上一戴,帽檐拉得直直的,挺胸抬头,打声招呼下了胡同,又翻上胡同朝这边看了眼,骑上车子走了。兴娃看他头朝布叶坟上偏,那双眼一定还在布叶坟上瞅。

  他眨眨眼,也不无埋怨地说:“你到底死啥哩嘛!”

第十二章  情重义深(5)
第十二章  情重义深(5)

  “肚子不饥不回来!”

  晓竹把锅里热的饭从盘里端出来,放在炕边。

  “还得喂,左手咋吃。”

  大嫂已经说了好几回,晓竹也想借大嫂的东风,显示一下亲热,动手给他喂。兴娃不,他嫌难看,就着炕边,左手一样能把饭扒到嘴里。

  “三哥的信,大哥让你看一下。”

  晓竹把一封信放在盘边。兴娃扫了一眼。这信封比平常信封大,落款处有红颜色部队翻号。在红颜色上写了大大个黑陈字。

  “我不看!”

  “你看一下,你大哥说信里问到你。……”

  大嫂停下手里的针线劝他。

  不怪刚才进院门时修房合泥的七嘴八舌喊:“老四,军长调你了。”

  他没理识。军长不军长和我屁相干。紧离的远把一条人命都搭上了,再贴的紧不死也得受罪。戏咋唱?谁说得清。

  “兴娃,可别丢手。有个杆杆不容易,赶紧往上爬!”

  “老四,成份一改,吃香喝辣比……”

  “多亏国民党抄了家,不然……”

  这些人说笑话,一直把他送到大嫂窑里。我家的事,我都弄不清,牛拉屎,驴出力,操闲心鼓闲劲。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也不算莫名其妙,准是捎信的人听大哥说,一传十,十传百,村里人都知道了。

  大嫂说话他不忍心反驳。装没听见,头恨不得塞到裆里,手扒饭发出响声。

  “大嫂说话你没听见?吃完饭把信看一下。”

  晓竹说话了。他揩了揩嘴唇,扭头对晓竹看了一会说:“你看,我不看。”

  “不看了你给兴娃说一下。”

  大嫂下巴指兴娃通融的对晓竹说,又低头做活。

  “三哥说……瞪啥!三哥想你,让你借冬闲的空和大哥去见一面。”

  “说他离家时你还不会走路。”

  大嫂笑得脸上像一朵花,兴娃笑了。不会走路时大概就挨过大哥的提耳朵、抽脖子、吃栗子,只是记不得。

  “你三哥从学校回来就抱你。”

  说起兴娃小时,大嫂笑得特别好看!

  “他和二哥……”

  “嗨,他俩闹不到一块,一见面就顶嘴!一个找一个不是……咋,不高兴了……”

  大嫂惊讶得让兴娃心里不舒服,自己心思不应该让大嫂知道!原来老三那时就见不得二哥,一定是为升官把二哥不当人往死里气。

  “我不吃了。”

  “咋了。”

  “手疼。”

  其实隔天换回药,你不动不碰也不疼还有点痒痒的,现在疼是个借口。

  “你看看,你看看……”

  大嫂和晓竹两眼对两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兴娃爬上炕,想躺一会儿,把心里烦劲让过去。大嫂的炕就像安眠药,再苦再累,包括刀伤镰伤,一躺下就都跑了。

  “刚吃了就爬上炕,起来,起来!”

  晓竹拉他,他甩开晓竹。

  “在家里烦,在村里转转。要不到官窑打平火去。工作组如今见咱客气得很。”

  大嫂提起工作组,反而让兴娃更不痛快。不痛快归不痛快,绝不能遏大嫂的兴,就爬起来下了炕。

  “明天他们就把厢房收拾完了。”

  “稍微干点儿,我和大嫂收拾房子里边。”

  兴娃没听见,往窑外走想心思:他们商量好了非让我去不可。

  “你大哥让你明天和他去你三哥那!”

  兴娃猜对了,背后传来大嫂声。

第十二章  情重义深(6)
第十二章  情重义深(6)

  他头勾得更低止住脚,大嫂以为他会回答个“去”,但是什么声也没有。

  他走了。

  他不能遏大嫂兴,又不能不遏大嫂兴。凭啥要去看老三,他想我,全是哄人话。为了升官,哄老蒋,把二哥命都要了!来信都不感到对不起二哥,都不说几句动情话,挂口不提。仁在哪儿,义在哪儿?大哥小时常讲。现在装得好像从来没有讲过!

  他茫然的下了坡,向北走。

  有人招呼他,他翻了那人一眼。

  “咦,把成份改了,架子大了,连吭都不吭!”

  “我没让他改!”

  兴娃话出口,立即觉得不对。人家招呼是好意,咱不该恶声厉气。扭头那人已经背过身走了,还哼哼唧唧唱戏哩。他把准备说两句客气话省了,一扭头咽到肚子里。

  后边有自行车铃声,路这么宽,两边都能过去,一串响是吃的多了。

  铃还响,他扭头是锁子。这人回来看他爷他妈,都不安生。去徐村,其实是看布叶。兴娃不明白,布叶咋在锁子心里扎了根?

  “闲的呻唤!塬上出神,坡下游魂。”

  到底是唱过戏的,嘴里词多,张嘴就来。他不下车子,骑得很慢,车头东歪西扭,和他并排向北走。

  “咋办呢?”

  “啥咋办呢?”

  锁子下了自行车和他并肩走。

  “老三来信说想我,哼,要老大和我去他那儿。”

  “砍倒大树有柴烧,抱住粗腿爬的高。去嘛!”

  他想不到锁子能说这话,这算啥话。

  “瞪啥?不对。”

  “锁,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咋能说这话?”

  好多年没这么亲切叫过锁。他想起锁子看布叶坟那样子,如今不由得说出这话。

  “咋不能去。”

  “给你二叔咋交待。”

  他不想让锁子看他伤感,头扭向一边,话并不硬气。

  锁子好似没料到兴娃会说这话,一时怔的站住了。

  待他推车紧赶两步,两个人沉默着走一截路,锁子才似乎想出理由。

  “大叔大婶叫去,你就得去。三叔是他兄弟,二叔也是他兄弟,对谁薄对谁厚?再说把仇恨要记到国民党反动派帐上,不要记到三叔帐上。他不那样做,就没了他那个人。你想没了他,大叔大婶能高兴?”

  兴娃站住,锁子这话矇矇眬眬好像还有点道理。

  “我只认得二哥,谁认得老三是光脸还是麻子!”

  兴娃拗劲上来了。确实老三存在不存在对他来说:无所谓!

  “人家走时你还小嘛!”

  他想到上火车,想到人嘈嘈,想到车上气味,想到那陌生的地方,想到没有见过的脸,头脑里塞进了猪毛,难受得没法说。

  “反正我不去。”

  “唉,你呀你。古往今来,谁见了粗腿不抱还避呢!这次你去,回来我给你两口在县上弄个工作。真的如今正缺人!”

  锁子一手推车子,手按住兴娃的肩,亲切的说。

  这家伙也是哄人哩。

  “真的,你两口都是老实人。我看上的。”

  兴娃想给锁子说,到县上暂时避一避,张不开口。锁子不会想到:去看老三委屈了老二和自己,不去看老三委屈了大嫂的难处。

  “我走了,要不过河天黑了!”

  锁子回县上去了。

  兴娃站住,望着他腰一闪一闪的背影。心想:这家伙如今口气还大的很。同时冒出他们在沟里说话的情景。

  “真是莫名其妙,他变成这样人。”

第十三章   左难右难(1)
第十三章   左难右难(1)

  兴娃终于没有去老三那儿。

  他那天很晚才回去,大哥还没有回来。听说把他选成村长兼农会主席。按大哥的本事,能耐,村长、主席算个啥!连工兵营长都说,搁汉唐那些朝代,大哥不当元帅也得封个大将军。他那料没人能比过。当然红花还得绿叶扶,这都是刘书记一手把他扶上去的。那几天,刘书记、住队工作组,就是那个把他掀倒钉子上的家伙,老围着大哥转,带累的晓竹也不安生。

  兴娃进头门时隔壁三伯在他前边进了大嫂窑。

  大嫂听大哥话,也听工作组的话,对斗争过他们的人不记仇。招呼得和过去一样。兴娃听着极不入耳。狗咬了你,你还给他扔骨头。咱先人生咱就那么贱!

  “伯睡不着,有个误会伯得说一说。”

  “误会,噢,说枪的事。……过去就算了。”

  看大嫂多大度。兴娃觉得大嫂比自己强得多。姜还是老的辣!

  “不,不,要把心里疑气取了。说老大有两支短枪这话是我听来的。我根本就不信,老大连长枪都没打过,还会耍短枪。给他都拿不稳!人家积极分子会上三动员两动员,我就唱出来了。”

  三伯没有一点羞愧,还好像立了功。

  “三伯你不是在斗争会上喊,让我大哥交出来么?”

  晓竹这话出口得太及时了,听着解气。

  “晓竹,那不过是三伯顺口提了一下。”

  你听脸厚的还笑出声。

  大烟瘾犯了,蜷的像堆狗屎;吸饱了大烟,精神的像疯了的叫驴。如今没大烟了,回到人位上。呸!

  “不说了,过去的事了。”

  “说把我家地剥削,嗨嗨……”

  三伯声低下去,有点不好意思。听他擦火柴点烟,就想三步两步进窑去,指着三伯鼻子问:你地咋卖给我家?谁剥削谁了?我弟兄鳖大头,专买你的贵地。……想到大嫂他忍了。

  “你还有啥事?”

  大嫂在撵他!

  “这话我想给老大说说……”

  你看,把人缠住了。

  “你来就对了,回来我给他说。”

  “如今世事多好。伯的麦也成了。”

  “那就好好过日子。”

  兴娃不想听,避到一垒砖后边,听到他连声说:“你妯娌都是勤恳人!你婶懒的连顶针都没有。”

  你们一家都是懒货。她没顶针,你有啥?农具卖完就卖地,你家卖成贫农,我家买成地主!便宜让你家占完了!

  三伯腰弯着从窑里出来,脚步一出院门就消失了。

  兴娃刚想站起来,脚步又进院来了。

  他露出头,看到台发他爸闪着腰,一走一晃进了大嫂窑。

  湖南茶不来了,茶庄倒闭了。从解放那天,就没有西去的茶车。不知道那些藏民、回民同胞把喝茶嗜好改了,还是另有来路。反正村里在茶店做活的人,农忙闲下了,农闲更没事。除过做农活,就是没黑没明的开会闹腾。工作组说台发他爸是半个工人阶级,是农民中的觉悟高,斗争性强,立场稳,只要好好干革命,不愁你的成份小。“风向变了,世事改了,以后姑娘就寻到你家来了。”“人家寻来了,咱没财礼,没房子还是娶不起。”“成份是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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