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284
不知为何,两个数字中间隔开一段微妙的距离。
“你怎么想?”
我在围裙上擦着湿淋淋的手,感到事情正在朝我应付不来的方向发展。我不愿辜负兴致勃勃的博士的期待,问题是他问我怎么想,我怎么可能拿得出一个能让数学家欢喜的答案?那两个不过是单纯的数字呀。
“唔,这个么……”
我支支吾吾口齿不清地试着回答道:“两个都是三位数……唔,怎么说好呢……它们好像有点相似。应该相差不大吧。就像在超市里卖肉的地方,如果有一包绞肉是220克,还有一包284克,它们对我来说就没什么分别。无论哪包都行,只要生产日期比较新我就买了。粗粗一看,感觉很像,百位数相同,无论哪位数都是偶数……”
“你的观察很敏锐。”
博士摇晃着手表的皮带用力地夸奖我说,这反而令我感到困惑。
“直觉很重要。就像翠鸟对背鳍一瞬间的闪光迅速做出反应,猛地俯冲向河面那样,要凭直觉抓住数字。”博士说着把椅子朝我这边拉拢,试图由此使两个数字更加接近。博士身上同书房一样,散发着纸张的味道。“你知道因数吧?”
“大概知道,以前好像学过……”
“220能被1整除,也能被220整除,没有余数,因此,1和220是220的因数。自然数必定拥有1和它本身两个因数。那么,另外还能用几来除?”
“2、 10……”
“正确。看来你还是懂的。那么,让我们把220和284的因数,除去这两个数字本身,写下来看看,就像这样——”
220:1245101120224455110
14271421:284
博士写的数字圆溜溜的,头都稍有些低,柔软的笔芯化成粉散落在数字周围。
《博士的爱情算式》第一部分(6)
“您通过心算就能把因数全部算出来吗?”
“我没有一个个去算,和你一样,?##本酢:茫胂乱徊街琛!?/p》博士添上了符号。
220:1+2+4+5+10+11+20+22+44+55+110=
=142+71+4+2+1:284
“你算算看,慢一点,不要紧。”
博士把铅笔递给了我。我在夹页广告的空白处进行笔算。因为他充满预感和饱含温情的语气,我得以避免产生接受考试的糟糕情绪。相反地,我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认为摆脱刚才所陷的困境、导出正确答案,非我莫属。
为了确定没有算错,我前后检查了三遍。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落山,夜晚即将来临。间或传来水从水槽里洗了一半的餐具上滴落的声音。博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运算。
“我好了。”
220:1+2+4+5+10+11+20+22+44+55+110=284
220=142+71+4+2+1:284
“正确。你看,来看这一串精彩的数字,220的真因数之和是284,284的真因数之和是220。〖JP+1〗它们是友好数,这可是为数不多的组合啊。就算是费马和笛卡儿,也都分别只发现过一对。它们是经由上帝的安排而结合的数字。很美不是吗?你的生日和我手腕上刻的数字,竟然是用如此美妙的链子联结在一起的。”〖JP〗
我们的视线落在单纯的广告纸上,久久不曾移开。就像把一闪一闪的星星连接起来在夜空描绘出的星座那样,博士写的数字和我写的数字,形成一股没有阻滞的细流,我和博士用目光追逐着它进入循环的轨迹。〖LM〗
〖BW(S(S;;)MD1*2〗〖BW)〗
〖BW(D(S;;)MD1*2〗〖BW)〗
〖HS(8〗〖JZ〗〖HT2〗〖JZ〗〖STHZ〗2〖STBZ〗〖HT〗〖HS)〗〓〓
晚上回到家,哄儿子睡下后,我起了心思,试图亲自寻找友好数。一是想验证一下是否真如博士所说,那当真是稀有组合;另外还想,单单是写出真因数再求和,还难不倒没念完高中就辍学的我。
然而我很快有了觉悟:进行这项挑战是何等地鲁莽。我遵照博士所言,依靠直觉随意选择数字,可就是写下一个失败一个。
起初,我认为偶数的可能性比较大,约数也容易找,就一个劲地用两位数的偶数做试验。过了一阵,眼看答案遥遥无期,就把范围扩大到奇数,还豁出去导入了三位数,可仍旧不见一丁点进展。无论哪个数字都显得那样冷淡,都把背对着别人,就连稍稍碰触一下手指尖的组合也不可能出现。
博士说的话果然是真的。我的生日和博士的手腕,在广阔的数字世界里,是历经一番艰辛才得以相遇,才在严丝合缝的相互拥抱中培育了友爱之情的。
不知不觉间,手底的纸上已然爬满了随手写下的数字,没留下一丝空白。原本是尽管幼稚但毕竟合情合理的一项作业,到头来却混乱得一塌糊涂。
但我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发现:把28的真因数相加,结果等于28。
28:1+2+4+7+14=28
不是说这样就算弄了点名堂出来。在我的试验过程当中,没有发现真因数之和同样等于数字本身的其他数字,但也许我所发现的本来就是一条相当普遍的规律。我也知道,使用“发现”这样夸张的词藻是何等的滑稽可笑。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发现了呀。
在一堆莫名其妙的乱七八糟的数字和算式当中,惟有这一行,就像贯穿着某个人的意志那样精神抖擞地挺立着,它浑身涨满力量,一碰便叫人生疼。
躺到床上一看表,此时距离和博士两个人同友好数嬉戏早已经过去80分钟以上了。友好数对博士而言想必是单纯至极的幼稚的事实,但他仿佛那时那刻才刚察觉到它的美而惊诧莫名,就像一名在王面前的跪倒仆人。
但是,博士恐怕已经忘记了我们之间隐藏着的友好数这个秘密了吧。也已经想不起220是来自谁的什么的一个数字了吧。这样一想,我久久难以入眠。
这个家很狭小,非但不会有客人到访,连电话也不会响上一回;饭菜则只需准备一份,对象是一位对食物不感兴趣的胃口不大的男士——博士这个案例,从保姆的劳动标准来看,属于轻松的一类。以往人们总是要求我在规定时间内尽量提高工作效率,相比之下,博士允许我慢悠悠地花时间做事,无论清洁房间、洗衣服,还是做饭,这使我很开心。我已经可以辨别博士埋头解答新的悬赏问题的时期,也掌握了不干扰他的窍门。我拿专用清漆擦拭餐桌,擦到自己满意为止;我把褥子用碎布头补好;我绞尽脑汁把胡萝卜巧妙地掺进饭菜里让他吃下去。
〖JP+1〗然而最大的困难,还在于把握博士的记忆的结构。据老太太说,他的记忆终止于1975年,但我不知昨天对他来说是几时,不知他能否预料明天的事,不了解这种不便给他带来的痛苦有多大。〖JP〗
但有一点似乎是确定无疑的,就是无论过去多少天,他依然记不住我的存在。别在他袖口的那张画着脸的便条,只不过告诉他我并非初次见面的人这一事实,无助于帮他回忆起和我共同度过的时间。
出去购物时,我总尽量赶在1小时20分钟之内回来。与他数学家的身份相符合的是,〖JP+1〗设置在他头脑里的80分钟的计时器比钟表更加精确。当我说声“我出门去了”,然后在1小时18分钟后回到家,他会说着“呀,你回来啦,辛苦了”来迎接我;但假如我不小心花了1小时22分,他的第一句话就退回到“你鞋子穿几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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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的爱情算式》第一部分(7)
我总担心自己无意中说漏嘴。我不是说到一半赶紧闭嘴,比如“今天早上的新闻里出来了,宫泽首相(宫泽首相:这里指宫泽喜一(1919—〓),日本政治家,历任外务大臣及大藏大臣等职,1991年11月至1993年8月任自由民主党总裁、首相。)……”(博士所知道的首相到三木武夫(三木武夫(1907—1986):日本政治家,历任通产大臣及外务大臣等职,1974年12月至1976年12月任自由民主党总裁、首相。)为止);就是无意识地讲一整段,比如“在夏季巴塞罗那奥运会开始之前,买台电视怎么样?”(对他而言最后一届奥运会是慕尼黑奥运会)。说完就后悔。
但表面上,博士并未表露出介意的样子。每当谈话朝着他跟不上的方向发展时,他不会气恼,也不焦躁,只是耐心地等待自己能够再一次发表看法的状态的到来。不过,他无意询问我的身世。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干这一行的,老家在哪里,家里可还有亲人,这些他统统没问。大概他是怕同一个问题问多了招人嫌吧。〖JP〗
我们能够毫无顾虑一谈再谈的,就只有数学方面的话题。从上学那时候起我就讨厌数学,只要一看见课本就打寒噤。但博士教给我的数字知识,自然而然就能进入我脑袋里。这倒不是因为身为一名保姆力求对雇主投其所好,而是因为他教授的方法非常高明。单是他在算式面前所发出的惊叹、赞美、眼里同时闪现的光芒,就已经意味深长。
多亏他的记忆是一次性的,我才得以毫不客气地一遍又一遍提问同一个问题,这也是关键的一点。一般学生一次就能学会的东西,我需要解释上五回、十回才总算能够领会。
“最先发现友好数的人可真了不起啊!”
“那当然。是毕达哥拉斯,在公元前6世纪的时候。”
“那么久以前就已经有数字啦?”
“当然。难不成你以为是江户时代快要结束的时候才产生的?数字在人类出现以前,不对,在这个世界形成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我们谈话的地方必定是在饭厅。博士不是坐在餐桌旁,就是躺在安乐椅上休息;我则不是在煤气灶上的锅里搅拌食物,就是在水槽边清洗餐具。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数字是人类发明的呢。”
“是啊。假如是我们自己发明的,那么谁也不需要为了它劳心劳力,数学家也不需要了。没有一个人曾经目睹数字诞生的过程,当我们察觉到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了。”
“所以聪明的人们要绞尽脑汁,努力弄清楚数字的结构吧。”
“同制造数字的造物主相比,我们人类实在是太愚钝了。”博士边说边摇头,接着躺到安乐椅上翻开了数学杂志。
“肚子饿了就更加愚钝了吧。要吃得饱饱的叫营养运行到脑袋的各个角落才行呀。您再稍等一下,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我把胡萝卜捣碎了掺进肉末里做了汉堡牛肉饼。为了不让博士发觉,我把胡萝卜的皮扔进了垃圾桶。
“除了220和284以外,我想自己也找一对友好数出来,最近每天晚上都在埋头苦干,可是看来不行。”
“接下来的一对小小友好数是1184和1210。”
“是四位数?我到底还是不行啊。我叫儿子也帮忙找过,虽然他找因数好像有点困难,加法还是懂的。”
“你有儿子?”
博士从椅子上站起来,发出惊奇的声音。他刚一站起来,杂志就给滑落到了床上。
“是啊……”
“多大了?”
“10岁。”
“10?那应该还是丁点大个小孩呀。”
博士的表情眼看着罩上了阴云,我明白他正一点点失去冷静。我停下正在搅拌汉堡牛肉饼的各种原料的手,等待他像平常那样就10这个数字讲述一点什么。
“那你儿子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这个时候的话,我想他已经放学回到家里,作业也不做就跑出去了,跑到公园和小伙伴们打棒球去了吧。”
“你说具体你也不太清楚?你也太漫不经心了!现在天就快黑了。”
我等了又等,就是不见他有要揭开10的奥秘的意思。对于博士来说,这种情况下的10,除表示一个丁点大的小孩以外,似乎别无其他涵义。
“不要紧的。每天都这样,他也习惯了。”
“每天都?原来你每天都扔下小孩不管,跑到这种地方来捏什么汉堡牛肉饼?”
“我不是要扔下他不管。只是来这里是我的工作……”
我不懂博士为何那样关心我儿子。我继续把胡椒与肉豆蔻撒进碗里。
“你不在的时候谁来照顾他?还是你先生回家比较早?啊,对了,家里有婆婆在对吧?”
“不是的。很遗憾,我没有丈夫,也没有婆婆。我是带着儿子两个人生活。”
“你是说,你留儿子一个人看家?他一个人呆在黑洞洞的屋子里饿着肚子等妈妈回家?妈妈却在给别人做晚饭,做我的晚饭?啊——这算怎么回事?不行,这不行。”
博士像是无法抑制内心的不安,他站起来搔搔头发,绕着餐桌转圈,全身的便条沙沙作响。头屑纷飞,地板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