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又发生了变化。搜查过后,特务命令工人马上将已经入库的镁粉统统再搬回来。这句话她听到了,让她措不及防。镁粉一旦搬出仓库,藏在镁粉里的爆炸装置也随之离开了那一百多箱飞机散件,爆炸目标也就跟着转移了,弄不好还可能伤及无辜,几天来的努力便会化为乌有。难道就这样离开吗?她在问自己。不!不能就这样离开!必须阻止敌人的行动。
任务已经交给了张烈,她完全有理由离开。可现在事情突变,张烈又必须完成任务,这就势必迫使张烈只有采取过激行动才能完成任务,甚至献出生命。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张烈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那损失就更大了。她已经意识到,张烈很可能是国际远东情报组织在大连仅存的一颗钉子,也是最后一颗。决不能因为她的离开,而暴露张烈的身份。得想个法子,把敌人引开。她想来想去,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她暴露给敌人,使敌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保护张烈。可她还不想过早暴露自己,因为那样只会引起敌人的怀疑,猜测她已经完成了爆炸物的安装,敌人就会逐个仓库排查。离飞机散件仓库远一些再现身,敌人就会错误地认为她还没有得手,还不至于做出过大的动作,就会全力以赴对付她。现在爆炸装置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再有个把小时就会爆炸,只要爆炸装置一响,敌人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现在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她现身比暴露张烈的身份更有价值,不仅可以顺利完成任务,还可以很好地保护张烈,这一点她非常清楚。
她把自己逼上了一条绝路。
火车行进了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她觉得差不多够远了,便在一个煤堆旁跳下车,跳车的同时也拔出了双枪。这是一个很大的煤堆,是日本人从抚顺掠夺来的大块优质煤,准备运往日本。煤堆最高处足有三四层楼房高,像一座小山立在码头作业区,是一个理想的制高点,而且视野开阔,四周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易守难攻。她迅速爬上煤堆,占领了制高点。她隐蔽在煤堆后面,本想观察一下战场情况,再采取行动,可她刚一抬头,就发现煤堆下面有一个鬼子,她想也没想就是一枪,鬼子应声倒下。
突如其来的枪声,一下子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众多的鬼子和便衣在大和田的指挥下,端着枪嚎叫着向煤堆这边扑来。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雨点般向她泻来。“火烈鸟”双枪并举弹无虚发,连续放倒三个敌人。敌人被压制住了,一个个迅速卧倒,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此刻她想得最多的是,希望张烈能听到她的枪声,尽快停止行动,离开这里。
当码头作业区响起第一枪,张烈就猜到了是她干的,也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之前,张烈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如果敌人真要把搬进仓库的镁粉再搬出来,那他只能利用进仓裤的机会,强行将镪水倒进苦味酸里,直接引爆。正当张烈准备行动的时候,“火烈鸟”的枪就响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行动,撤出战斗。此时,张烈心里非常清楚,她这样做只有死路一条。为了掩护他,她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她的这一举动让他的心淌血,她知道他是多么爱她,她也深深地爱着他。正因为爱,她才选择了牺牲。
大和田调来两挺机枪,驾在一个水泥垛子后面,向“火烈鸟”猛烈扫射。敌人的火力很猛,一时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大和田又估计错了。开始他是打算把刚搬进仓库的货物全搬出来,然后把所有的仓库里里外外再搜一遍。“火烈鸟”突然一现身现,他便放弃了这个计划。他真的以为“火烈鸟”此时还没有得手,便组织火力向她猛扑过去。
机枪一响,敌人又来了精神,一个个又都爬了起来,一窝蜂向她猛扑过来。她就势一滚,换了一个射击点,又是两枪,又有两个鬼子倒下了。开始她还有些顾虑,因为码头作业区到处都是中国劳工,她真担心仓库一旦爆炸会伤及无辜,可当她射出第一颗子弹的时候,她便打消了这个顾虑。工人们一听到枪声便四处逃窜,顷刻间跑个精光,整个码头作业区只剩下鬼子和汉奸。因此她也就放开了手脚,把她的射击艺术发挥的淋漓尽致,两只驳壳枪如同长了眼睛指哪打哪。尽管敌人有两挺机枪掩护,可煤堆前面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障碍物可作为掩体,再加上她的枪法又太准,鬼子和汉奸轻易不敢站起身。他们知道谁先站起来,倒下的就是谁。
战斗一时进入胶着状态,时间慢慢地被“火烈鸟”消耗掉。此刻,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拖住敌人,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能拖一秒是一秒。她看了一眼太阳,估计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了,只要拖到太阳偏西,她的爆炸装置就会引爆镁粉,到那时她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在方圆几千平方米的煤堆上,她跟鬼子玩起了捉迷藏。她不断地变换射击地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枪枪命中。她必须做到弹无虚发,因为她的子弹有限,浪费一颗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
张烈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一处山坡上,望着远处的战场,看着心上人在和敌人浴血奋战,干着急却无力相助。他的心像被一只残酷的手无情地蹂躏着,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先动手,那样他就可以保护她。然而纪律就是纪律,他在大连的任务是长期潜伏下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启用他的。此次行动,组织上对他有严格的限制,只允许他暗中相助,不可暴露身份,这让他很无奈。相爱三年,分别一年,仅相聚不到半个钟头,却又要分手,也许是永远的分别。想到这,张烈的眼睛湿润了。
大和田快要疯了,将近一个中队的兵力却拿不下仅有一个人把守的小煤堆,简直是对大日本皇军的污辱。虽然快要疯了,可又无可奈何,因为他也怕死,不敢轻易露头,一旦露头,“火烈鸟”的子弹就会很容易夺去他宝贵的生命。所以,他只能躲在水泥垛子后面,敦促两挺机枪给他狠狠的打。
战争的消耗是残酷的,不仅消耗了人力物力,还在消耗宝贵的时间。时间在他们的僵持下,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太阳很快变成了夕阳,大大的红红的,周边的云被映成五彩缤纷的晚霞。
其实战斗打到这个时候,“火烈鸟”也是在硬撑着,敌人已经把她团团围住了,而且她的子弹已经不多了,可她依然在顽强抵抗,在拖延每一分每一秒。在这期间有三个鬼子一度占领了煤堆的主峰,为了节省子弹,她没有开枪,而是把枪往腰里一插,徒手面对三个鬼子。她夺下先扑上来的那个鬼子的枪,然后拧断了他的脖子,再用鬼子这条枪杀了另外两个鬼子。主峰又被她夺了回来,然而她身上也留下两处刀伤,随后腿上也中了子弹。她跪在地上,舞动两支驳壳枪连续点射放到了四个敌人。
大和田突然吩咐手下,停止射击。他知道此时“火烈鸟”已经筋疲力尽,是强弩之末,只要把她精神打垮,她就会停止抵抗。于是,他招手把王贵叫过来,对他说,王队长,你过去,劝她投降。只要她肯放下武器,我答应她任何条件。王贵早让“火烈鸟”吓破了胆,哪还敢去劝降,找借口说,部长,这娘们不会投降的,打死她算了!大和田不高兴了,说你必须去!王贵心里明白,此刻“火烈鸟”已经孤注一掷,如果落在她的手里只能成为人质。可大和田的命令他又不敢违抗,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他举着小白旗,战战兢兢站了起来。他也想好了,他不想做“火烈鸟”的人质,只要有机会他先杀了“火烈鸟”。
“火烈鸟”早看到了那面小白旗,她知道敌人又在玩花样,派个汉奸来游说她投降,她轻蔑地笑笑,自言自语说,姑奶奶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狗汉奸,来的正好。她举起枪刚想结束王贵的生命,突然意识到,引爆时间早已过了,爆炸装置却没有响。她有些紧张了,但马上又镇静下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爆炸装置出了问题,她又能如何?只有认了。想到这,她反倒轻松了。爆炸装置响也好,不响也好,什么时间能响,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那是天意,只能随它去了。
于是,她向王贵招招手,意思让他过来。王贵胆战心惊,举着白旗来到煤堆下。她刚露出头想和王贵说话,王贵却突然抽出枪,向她开了一枪,她一歪头,子弹从她耳边擦过。她感到耳朵一热,鲜血便流了下来。王贵的枪法也算可以,竟打中了她的耳朵。耳朵出了那么多的血,让她愤怒至极,随即回了一枪,正中王贵眉心,从此王贵再也没能爬起来。
就在这时,她发现子弹打光了。她用最后一颗子弹击毙了王贵。同时她也看到了一束耀眼的红光,强光闪过之后就是一声惨烈的巨响,跟着便是地动山摇,整个仓库区顿时变成了火海。“火烈鸟”长出了一口气,任务终于完成了。最后,她举起两支已经没有了子弹的驳壳枪,用力砸向敌人。
这声巨响,所有的鬼子和汉奸同时都傻了,一个个望着冲天大火,呆若木鸡。大和田的眼睛由红变蓝再由蓝变红,此刻他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他有气无力地长叹一声:骚——嘎——
突然,大和田把指挥刀在空中愤怒地一挥,大喊一声:牙叽给给——
他的一声牙叽给给,一下子提醒了日本兵,他们马蜂似地一拥而上,冲上了煤堆的主峰,十几把刺刀几乎同时刺进“火烈鸟”的胸膛、腹部、背部、腰部,鲜血如注。她跪在地上,嘴角流着鲜血,看看敌人,又看看冲天的大火,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她的笑就像夕阳的晚霞那么灿烂,那么光华热烈。
她终于倒下了。在她倒下的那一刻,夕阳突然变得血一样鲜艳,映红了半边天。
此时此刻,张烈站在山坡上,泪水沿着面颊滚落下来。张烈望着眼前的火海,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
张烈的心也在燃烧。
2010年2月 完稿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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