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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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风物-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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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牍之美,在于不受任何形式的束缚,可以任意挥洒,可以倾诉己所欲言。字里行间,处处渗透着情感的宣泄。六十年代末,我在北疆大漠,偶尔收到远方亲人和挚友的来信,当时那种兴奋、感动和快乐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天涯咫尺,似乎一下子缩短了距离。近些年来,每逢春节,总会收到不少贺卡,虽然用料奢华,印制考究,终不及在元旦时收到几封贺年的彩笺来得高兴。那笺纸是精心挑选的齐白石人物画,憨态可掬,生动传神;抑或是浅红色的云笺,也给人一种温馨与和煦之感,写上几句不落俗套的寄语,着实增添了些许年意。
  在我保留的信札之中,有数通上海金云臻先生寄给我的诗札。金先生是满族贵胄,后半生一直寓居上海,我们虽然书信来往很长时间,但从未谋面。1987年我去上海,才与老先生见面,那时我住在上海文联的美丽园,每天下午总与他相约园中茶室,品茗清谈,甚为愉悦。我回来后,老人常常来信,并有诗札附于函中。一些日常琐屑细事,诸如他赴真茹(上海郊区)买菜,等等,也有小诗叙述其详。那诗词是用他保存多年的旧时彩笺书写的,诗好,字好,纸也好。金老先生并非从事学术研究者,却有一肚皮的掌故旧闻,从书札也能见其旧学功底的深厚。
  旧时的书札也有很多格式上的讲究,如上款的各种不同称谓、敬辞,正文后的各种申悃和请鉴、问候,下款署名前的各种谦称,等等。这些东西距离我们今天的时代已经是那样陌生和遥远。我们今天互通音信,可以不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但对这方面的知识还是应该有所了解的。尤其是在不甚明白之前不要随便乱用,以免闹出笑话。五十年代,许多邮局的门前还有代写书信的,那时我还小,也喜欢站在背后看人写信,那写信人起始的第一句话总是什么“父母大人尊前敬禀者”或“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之类,让我感到十分困惑和不解。其实这种程式化的虚套在现代社会就大大可以废除了,书牍留给后人最珍贵的当是真挚的思想情趣和自然流露的性灵光辉。
  书牍的讲究不仅在行文的流畅、文辞的典雅、称谓的得体,还要讲究法书的艺术。一般来说,法书宜用楷书或行楷、行书,尤其对尊长或新交,忌用草书。原因很简单,是让人一目了然,阅读便利,也是对他人的尊重。信笺的式样虽多种多样(旧时公文多用十行笺,而私牍多用八行笺,根据笺纸大小不同,分为大、小八行),但对尊长或新交则宜用朱丝栏的八行笺,而用于吊唁或自己在服中(即为父母长辈戴孝期间)的信札忌用朱丝栏而改用乌丝栏。笺纸的折叠应是字迹向内,先一直叠,次一横折,大小略如信封。这是最为礼貌的式样。若是字迹向外则是反折,用以报凶或表示绝交,最应避忌。。 最好的txt下载网

温馨的彩笺(5)
一通书札能反映出人的个性与文化、审美与情趣,同时也反映了一个时代的大背景,难怪周作人认为尺牍是“文学中特别有趣味的东西”。对书信尺牍的收藏与研究近年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而作为传达信息和沟通感情的形式却离我们越来越遥远,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和悲哀。当我们坐在电脑前打开自己的邮箱,看着荧屏上过往即逝的Email邮件时,是不是还能想起那旧日韵味深远的尺书鲤素而多少产生一些怀恋之感呢?
  椟中万象
  韩非子有一则“买椟还珠”的故事,讲的是郑人从楚人那里买了一个极其精致的木盒,内盛珍珠,郑人喜其木盒却还其珠,而珠的价值却远在盒之上,后来喻以去取不当,成为人们熟悉的成语。
  精确地说,“椟”就是木制的盒子或函套,当时又称“柜”。如果单纯从艺术价值的角度来看,郑人的取舍也并不为过。那椟“为木兰之柜,熏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实在是太精美了,郑人之举是可以理解的。
  不久前,董桥先生的《故事》在作家出版社出版,这是一本关于书画和旧器物的杂记,文笔自然还是董先生的风格,但所涉旧时生活内容很多,不少是文人的雅事,不免谈到若干旧器物,印象最深的是“盒子里的岁月”,那是关于木盒或木匣子的故事,其实,书中涉及盒子的图文还不止这些,类似明清时代的报春盒、文宝盒、香盒、粉盒、印匣,等等,都颇有趣味,这是精致生活的实物存照。虽然距离我们的生活已经遥远,但岁月留痕,总会唤起不少关于盒匣的记忆。
  从中国文玩的类别看,盒子或木匣之类的“椟”,当属杂项之类,却又是许多文玩的附属品。或言珠、椟是不可分开的,盒子本身既有观赏性,同时又有很强的实用性,使用广泛,几乎无处不在。仅以文房用品为例,就有笔匣、墨匣,多以红木、花梨、紫檀、楠木制成,用以盛放毛笔和各种墨锭。砚多有盒,或方正,或随形,与砚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即使是抄手砚,上下也有木制的天地盖。至于纸,大张的自然成卷存放,而小型纸张,也有盛放笺纸的木匣。古人用的名片,也称之为名刺,多盛放于拜匣之中,投刺时必将名刺放在匣中呈上。平时使用的各种印信与闲章,也有专门放置的木椟。于是大大小小的各式盒子能充满书斋,不但用途各异,而且材质和工艺也令人爱不释手。闺房之中的“椟”当更多,盛放首饰、香粉、薰香、胭脂、手帕、各种小物件和女红针线的盒子不胜枚举,工艺也较之书房中的盒子更为繁复和华美。内中紫檀螺钿、错金错银、珠玉镶嵌、剔红雕漆、掐丝珐琅、牙角镂刻争奇斗艳,青琐婵娟之妩媚也就尽在其中了。
  福建盛产羊皮朱漆皮箱,旧时嫁妆总会有一对或若干对羊皮朱漆箱。那羊皮是处理过的,很硬,上涂朱漆描金,箱内是皮子原状,多盖有出品字号的蓝印。其精巧者,也有小型的皮椟,在形制和工艺上与皮箱差不多。此外,还有各种样式不同的提盒(尚不包括装食品的竹藤编制的提笼),最精致的是医生的药匣,外表是一个木盒子,附有提梁或背带,而盒中却有大小不同的隔板和抽屉,聊备各种药品,以应不时之需。书生行旅或科举,文具箱是不可或缺的,一只木盒之中,纸墨笔砚尽在其中。
  世界各国的盒子有着各地域和不同民族的艺术风格,东南亚的木盒多饰有象牙,既有象牙镶嵌,也有象牙贴雕。印度盒子的剔雕常用娑罗花叶做的纹饰。日本漆器最为著名,尤其是金漆螺钿掐丝工艺的盒子,许多列入日本国宝。中东的盒子多用*神话故事,南美的盒子是西班牙风格与当地土著艺术的结合。而捷克、波兰的盒子工艺质朴,最具民间工艺特色。在法国卢浮宫和凡尔赛宫的展品中,贵族时代穷奢极侈、珠光宝气的盒子显示了一种尊贵和豪华,在塞纳河畔的古玩艺廊中却能领略到世界各地的盒子精品,令人目不暇接。
  五十年代,我母亲曾在委托商行买到过一个非常精致的匣子,长约尺余,宽、高各五寸许,内为木制,外包羊皮。那羊皮是平雕的西洋式图案,匣上镶有三道铁匝,并有锁眼,可惜钥匙丢失了。这羊皮木匣做得极为精致。在匣的底部盖有“瑞记”字号戳,上有购者所书的洋文,记为1894。到底是洋人收藏在先,还是“瑞记”出售在先,已经很难考证,但绝非中国人制作。如今,这只羊皮木匣我仍作为盛放各种信函之用。
  我在俄罗斯远东买过两个西伯利亚桦树皮制成的盒子,整体是用薄厚不同的桦树皮制作的,厚皮作为盒体,薄皮雕刻后作为贴饰,花朵是用橡树籽贴上去的,十分拙朴,尤其是打开盒盖闻闻,多少年来都有一种不散的桦树皮清香。
  董桥先生说小时候玩过各种雪茄烟的盒子,记得我小时候也玩过,还用它装过跳棋、弹球一类的小东西。当时那种雪茄烟盒子大约有两种,一种是菲律宾生产的,工艺和造型都简单些。另一种是古巴生产的,显得厚重,工艺也更讲究。
  2003年,我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附近的小镇上徜徉,在一家小杂货店中花十美元买过一只小小的橡木盒,是波兰制作的,盒盖上是马戏小丑,盒壁上是心型图案,一望便知是手工的,甚是拙朴。这盒子是放扑克牌的,盒内有一层隔板,正好放两副扑克,那盒盖上的小丑就是牌中的joker(百搭),我不会打扑克,家中也没有扑克牌,因此至今没有派上它的用场。
  

从手帕到Napkin
生活中一些细微末节的变化,往往能反映出一种时代变迁和生活节奏的演进,同时也可以见出一种从物质到精神的追求以及审美的价值取向。而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一些小物件,随着时过境迁也会逐渐退出日常生活,甚至渐渐地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手帕大概就是其中之一罢。
  手帕或称手绢,前者言其形,而后者谓之质。
  帕,本是古代束额的头巾或束发的裹头,束额又称为抹额,一般男女都可以用,我们在陈老莲的“水浒叶子”或是改琦、费丹旭的仕女画里也能看到这种戴在头上的巾子,到底是为了装饰还是有御寒作用,尚未可知。不过戏曲中大多以抹额形式表现人物在病中,如《群英会》中的周瑜、《洪洋洞》中的杨延昭,等等。至于帕头,则是古代男子束发的头巾,也是无冠时一种随意性的裹头。历史上的“黄巾”、“红巾”之军,都是以不同颜色裹头为标志。陕西章怀太子墓壁画中就能见到许多系着红抹额的士兵,是当时武人习用的一种装束。这种裹头之物,俗称之为“帕子”。
  手帕是类似于帕子的物件,所不同者是置于手掌之中,故称之为“手帕”。其用途多是揩嘴,擤鼻、拭泪、擦汗,有时也用干净的手帕包东西。无论手帕暂时存放于身边何处,都得方便顺手取用,以备不时之需。
  手帕的质地大多以丝、罗、纱、绢为之,故而又有丝巾、罗帕、手绢之称。古人实用的手帕很难遗存下来,我们仅能在一些图画资料中见到。一般来说,男用手帕大约尺五见方,最大者不过两尺见方,女用手帕最大者不过一尺见方,以六七寸见方者为多。手帕的颜色多用淡色,男子以白色为主,女子则用淡粉、淡蓝、淡绿、淡黄和红色。于是这一尺许物件也成了艺术创作的空间,或画或绣,可谓异彩纷呈。唐代诗人王建的宫词中就有“缏得红罗手帕子,中间细画一双蝉”的诗句,说得就是手绘的手帕。更有以五彩丝线刺绣的虫鸟百卉,惟妙惟肖,可称巧夺天工。丝、罗、纱、绢都是便于书写的质地,文人或以为诗帕,在一些古代戏曲小说中,诗帕往往成为抒怀传情之物。
  手帕是随身携带之物,旧时中国男人多置于袖筒之中,可随时抽出,使用过后再放回袖中。女人则侧置于胸胁,其用途较男子更为宽泛,颦笑时以帕遮口,更添几分妩媚娇羞。京戏《拾玉镯》中的小家碧玉孙玉娇和傅朋邂逅眉目传情时,始终在手中玩弄着帕子。傅朋将玉镯丢下后,孙玉娇为了掩人耳目,也是先将手帕丢敷玉镯之上,借着捡手帕而将玉镯拾起。许多地方戏曲更以手帕作为旦行的道具,可见它是舞台上离不开的东西。今天为大众喜闻乐见的东北“二人转”,手帕的飞转最令人瞩目。在西洋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唐璜》和《茶花女》中,也都在不同场合使用手帕,作为舞台艺术效果的陪衬。《红楼梦》中汗巾、手帕、荷包、香囊、扇袋,常见诸文字之中,也引出不少公案,足以说明这些随身之物与生活关联的密切。直至五六十年代,许多身着中式大襟上装或旗袍的妇女,仍有在胁下第一个扣绊儿上别置手绢的习惯。老舍先生的《茶馆》第一幕中,那位“专管官厅儿里管不了的事儿”的黄胖子大概患的是“泪蒙眼”,因此要不断地从袖筒里抻出大手绢儿拭眼。这虽是一段小细节,却极生动地体现了那一时代的生活风貌。相声艺术的三大件——醒木、扇子、手绢,在表演中可以说是千变万化,有着无尽的用途。那帕子是夸张了的,约有二尺见方,为的是可以作巾帻之用。
  手帕又是中西共享的东西。旧时中国男子手帕的实用性远远超出装饰性,而女子手帕却实用性与装饰性并重,因此女用手帕的质地和绣饰也就更为考究。西方却正好相反,男人手帕有着身份标志和体现修养的效果,也如同皮夹、袖扣、烟盒、手杖、领带、香水一样,是某一阶层男人的身份表征。男士手帕质地多用真丝或亚麻,以素白浆洗的为上品,凡订制的手帕多有家族的徽志或姓氏的缩写字母。放在下装口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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