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回事?我的天主!您这样屈尊俯就,对我来说,这里面隐瞒着什么新的不幸?“
仆人叹了一口气,在他严厉的外表下面,显然有一颗富于同情的心。
亨利听见这声叹息,受到了鼓舞。
“您知道,”他继续说,“我爱上了,而且爱得有多么深,您看见我追求一个女人,尽管她东躲西藏,尽量逃避我,我还是找到了她。我对我受到的巨大痛苦,从来没有发过一句怨言;我也从来没有理睬那些由于失望而产生的过激的想法,那些由于青春年少,血气方刚而想到的主意。”
“这倒是真的,先生,”仆人说,“在这方面,我的女主人和我,我们对您的评价是公正的。”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承认这一点,”亨利紧紧握住这个十分警觉的看门人的手,说,“当您拒绝我走进这座房子的时候,难道我不能像那些喝醉酒的或者在恋爱中的最小的学生们每天做的一样,哪天晚上破门而入吗?那样一来,用不了一会儿,我就能见到这个无情的女人,我就能和她说话了。”
“这倒也是真的。”
“最后,”年轻的伯爵继续说.脸上流露出难以形容的温和而又忧郁的神情,“我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我的姓氏是显赫的,我的财产是巨大的,我的声望极高,连国王本人也保护我。就在刚才,国王还劝我把我的痛苦告诉他,对我说我可以请求他的帮助,向我提出给我以保护。”
“啊!”仆人显得很不安,说。
“我没有同意,”年轻人赶紧说,“不,不,我全都拒绝了,全都拒绝了,来到这儿双手合十地祈求这扇门打开来,不过,我知道得很清楚,这扇门是永远不会打开来的。”
“伯爵先生,说真的,您是一个值得人爱的、心地正直的人。”
“那么,”亨利心里觉着一阵难受的抽紧,连忙抢着说,“这个心地正直的,同时按照您本人的说法,又是值得人爱的人,您为什么要惩罚他呢?每天早晨,我的年轻侍从送出一封信,这封信别人甚至连收也不收;每天晚上,我亲自来敲这扇门,可是每天晚上别人都不接见我。总之,听任我在这条街上痛苦,悲伤,活活地死去,甚至对一条哀叫的可怜的狗也会有的怜悯,对我却没有一丝一毫。啊!我的朋友,我对您说,这个女人的心不是女人的心。不爱一个不幸的人,好吧。啊!天主,一个人不能叫自己的心不再去爱,也不能命令它去爱,不过,一个人可以怜悯一个遭受痛苦的不幸的人,对他说一句安慰话;一个人可以同情一个跌倒的不幸的人,伸手把他搀扶起来;但是,不,不,这个女人对我遭受折磨感到高兴,不,这个女人没有心肝,因为如果她有心肝,她就会从她嘴里说出一句拒绝话来杀死我,或者是让人用刀砍死我,用匕首捅死我。死了以后,至少我不会再痛苦了!”
“伯爵先生,”仆人认真地听完年轻人刚才说的这一番话,回答,“请您务必相信,您指责的这位夫人,她的心决不是无情的,更不像您说的那样残忍,她比您还要痛苦,因为她有几次也看见您,因为她懂得您在遭受痛苦,她对您非常同情。”
“啊!怜悯!怜悯!”年轻人擦了擦从两鬓流下来的冷汗,大声叫起来,“您赞扬的她那颗心,但愿它有一天会有爱情,会有像我现在感觉到的这种爱情,如果那时人家也用怜悯来回答她的爱情,那我就完全得到了报复。”
“伯爵先生,伯爵先生,没有回答爱情,这并不能成为没有爱过的一个理由;这个女人有过的爱情,也许强烈到您永远不会有的程度,这个女人也许已经被人爱过,而您永远不会爱到那样程度。“
亨利向天空伸出双手,大声说:“一个已经这样爱过的人,现在仍然在爱着!”
“难道我对您说过她不再爱了吗,伯爵先生?”仆人问。亨利痛苦地叫了一声,仿佛受到死亡的打击似的,一下子瘫倒了。
“她现在仍然在爱!”他喊道,“她现在仍然在爱!啊!天主!我的天主!”
“是的,她现在仍然在爱,不过请不要嫉妒她爱的那个人,伯爵先生,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我的女主人是一个寡妇。”深感同情的仆人补充说,他希望能用这几句话来平息年轻人的痛苦。
这句话仿佛有魔法似的,果然使他恢复了呼吸、生命和希望。
“好,凭天主的名义,”他说,“不要抛弃我!您说她是寡妇,那么她成了寡妇的时间并不长,那么她会看到她的眼泪也有哭干的时候;她是寡妇,啊!我的朋友,既然她爱的是一具尸体、一个亡灵、一个姓氏,那她什么人也不在爱。死别,这比生别还不如,对我说她爱着一个死人,这就是对我说她将来会爱上的……啊!我的天主!过去有过的所有那些巨大的痛苦都随着时间平息了。摩索拉斯的寡妻在他坟墓前面发誓,要永远痛苦下去,当她眼泪流干了的时候,她的痛苦就消除了。哀悼是一种疾病;任何人只要没有在发病的时候被夺去生命,在发病之后会比以前更加精力充沛,更加生命力旺盛。”
仆人摇了摇头。
“这位夫人,伯爵先生,”他回答,“正像摩索拉斯国王的寡妻一样,曾经向死者发过誓,要永远忠实。不过,我了解她,她比您对我提到的那个善忘的女人更要烙守她的诺言。”
“我等着,必要的话,我会等十年!”亨利大声说,“天主没有让她死于忧愁,没有让她强行缩短自己的生命。您看得很清楚,既然她没有死,这就是说她希望活下去;既然她活下去,我就有了希望。”
“啊!年轻人,年轻人,”仆人口气凄切地说,“不要这样考虑活人的忧郁的想法和死人的愿望。您是说,她活下来了?是的,她活下来了!不是活一天,一月,一年,而是活了七年!”
儒瓦约兹打了一个哆嗦。
“可是您知道她活下来是为了什么?有什么目的?为了实现她的什么决心?您希望她会忘掉痛苦吗?决不会,伯爵先生,决不会!是我在对您这么说,是我在对您说得这么肯定,我只是死者的非常卑贱的仆人,当他活着的时候,我是一个虔诚、热情、满怀希望的人,自从他去世以后,我变成了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好,我,我再对您说一遍,我只是他的仆人,我永远不会忘掉痛苦。”
“这个受到如此沉痛怀念的人,”亨利打断他的话说,“这个非常幸福的死者,这个丈夫……”
“这个人不是丈夫,是情人,伯爵先生,而且一个像您不幸爱上的女人,一生只有一个情人。”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年轻人大声说,这个人精神高尚,然而服饰平常而让人忽视,他那凶暴的庄严神色使年轻人感到十分吃惊,“我的朋友,我求您为我说说情。”
“我!”他喊道,“我!听好,伯爵先生,如果我认为您有可能对我的女主人使用粗暴的手段,我早就杀死您,用这只手杀死您了。”
他从披风底下伸出一条壮健有力的胳膊,虽然他头发白了,腰弯背驼,看上去像六十岁的人,可是他那条胳膊却像是只有二十五岁的人的胳膊。
“相反,”他继续说,“如果我相信我的女主人爱上了您,那么,死的就是她。现在,伯爵先生,我要说的都说了,别打算让我再承认什么;因为,我以我的名誉担保——尽管我不是绅士,可是,请您相信,我的名誉多少还是有价值的——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我能承认的全都说了。”
亨利站了起来,他完全陷在绝望之中。
“我感谢您,”他说,“您这样同情我的痛苦。现在,我已经作出决定。”
“这样一来,您以后会比较平静,伯爵先生,这样一来,您会远远离开我们,听任我们去受一个,请相信我,比您的命运更坏的命运摆布。”
“是的,我真的要远远离开你们,请您放心,”年轻人说,“而且永远离开你们。”
“我了解您话里的意思,您是想去死。”
“我何必对您隐瞒?没有她,我无法活下去,既然不能得到她,我就应该去死。”
“伯爵先生,我和我的女主人经常谈到死,请您相信,亲手杀死自己,这是一种很不好的死法。”
“所以我决不会选择这种死法。劝一个像我这种姓氏、年龄、财产的年轻人来说,有一种死法历来都是很好的死法。这就是在保护他的国王、他的祖国中接受的死法。”
“如果您的痛苦超过您的力量所能负担的程度,如果您对那些曾经帮过您忙的人不欠什么情,如果战死在沙场的死法已经出现在您面前,那就去死吧,伯爵先生,去死吧。如果我不是被注定非活下去不可,我早就去死了。”
“再见吧,感谢您,”儒瓦约兹一边回答,一边把手伸给这个陌生的仆人。
他把沉甸甸的一袋金币,扔在这个被他的这种深切的痛苦打动了的仆人脚下,匆匆地走了。
圣日耳曼·德·普雷教堂的钟敲响了午夜的钟声。
五十九 在基督纪元一五八六年贵妇是怎样恋爱的
间隔时间相等的三声口哨,从空中传来,这正是对非常幸福的埃尔诺通用来做信号的那三声口哨。
因此,当年轻人走到房子跟前时,他遇到了富尔尼雄太太,她正在门口面带笑容地等待顾客,这微笑使得她活像佛兰德斯画派的画家所画的神话中的仙女。
富尔尼雄太太那双又白又胖的手还在抚弄着一枚金埃居,这是另外一只跟她的手同样白、但是比她的手纤细的手刚才经过这儿时给她的。
她瞧了一眼埃尔诺通,双手叉在腰上,把大门堵得满满的,使人毫无办法通过。
埃尔诺通呢正要进门,现在站住了。
“您想干什么,先生?”她说,“您找谁?”
“三声口哨不是刚从这个墙角塔的窗子里吹出来的吗,好心的太太?”
“是的。”
“好,这三声口哨是招呼我的。”
“您?”
“是的,我。”
“如果您用名誉对我担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凭绅士的名誉担保,亲爱的富尔尼雄太太,”
“既然如此,我相信您。请进,漂亮的骑士,请进。”
老板娘终于有了这种顾客,心里十分高兴,对店名被“骄傲骑士”所取代的这家不幸的“爱情之玫瑰树”来说,她如此热切盼望的正是这种顾客。她请埃尔诺通顺着螺旋楼梯上楼,这道楼梯通往装饰得最讲究、地方最隐蔽的那个墙角塔。
从一扇漆得十分粗俗的小门走进去,算是一间前厅,经过这前厅就到了墙角塔。墙角塔里不论家具、装饰,还是壁毯,豪华的程度多少有点超出人们对巴黎这个偏僻角落的预料;不过,也应该承认,富尔尼雄太太是按照她的趣味美化了她这个心爱的墙角塔的,一般地说,人们怀着喜爱心情去做的事,没有做不成功的。一个俗不可耐的人在这一类事情上所能办到的,富尔尼雄太太可以说是全都办到了。
年轻人走进前厅,闻见一股子浓烈的安息香和芦荟树脂的气味,这不用说是那个有点太敏感的女人烧的香,她等着埃尔诺通,打算利用植物的香味来抵挡从烤肉铁扦上和平底锅里散发出来的烹调烟气。
富尔尼雄太太一步一步地紧跟着年轻人,把他从楼梯推进前厅,又从前厅推进墙角塔,一双眼睛乐不可支地眯着,变得很小很小,随后,她退了出去。
埃尔诺通右手搭在门帘上,左手放在插销上,微微弯腰鞠了个躬。
墙角塔里只点着一根粉红色的蜡烛,在这片色情的中间色调里,埃尔诺通刚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形,这种优美的身形引起的即使不是爱情,至少也总是注意,如果还不是欲望的话。
这位贵妇全身裹着缎子和天鹅绒,躺在靠垫上,一只纤巧的脚悬在卧榻的一端,她正专心在蜡烛上烧一段剩下的芦荟细枝条,时不时把脸凑近去闻闻那股烟,结果风帽的褶子里和头发里全都是烟,仿佛她想全身都浸透这股醉人的烟气似的。
她把剩下的枝条扔到火里,放下裙子盖住脚,又把帽子拉下遮住戴面罩的脸,埃尔诺通从这些动作里看出她已经听见他进来,并且知道他就在她旁边。
不过,她没有转过身来。
埃尔诺通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转身。
“夫人,”年轻人说,出于感激,他尽量使嗓音变得温柔,“夫人,……您差人叫您卑贱的仆人,他来了。”
“啊!太好了,”夫人说,“请坐,埃尔诺通先生。”
“请原谅,夫人,不过我首先应该感谢您给我的荣誉。”
“啊!这太客气了;您说得对,德·卡曼日先生,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