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希科对自己在奈拉克如此深得人心,不免大吃一惊
希科打定主意从纳瓦拉国王的宫廷里隐名埋姓地出走,他开始收拾他那个小旅行包。
他尽可能使它简单,他的原则是:负担越轻跑得越快。当然,他的剑是他带的行李中最沉重的一部分。
“算一算,需要多少时间,”希科一边捆旅行包,一边自己问自己,“才能把我看到的,因此,也是我担心的情况作为消息送到国王跟前?两天工夫到达一个城市,那个城市的干练的地方长官会派出骑上马飞奔的信使,这个城市,比方说,是纳瓦拉国王经常谈到,而且完全有理由念念不忘的那个卡奥尔。一旦到了那儿,我就可以休息了,因为人的体力毕竟有一定限度。因此我在卡奥尔休息,让马替我跑路。干吧,我的朋友希科,现在需要的是两条腿、轻捷和沉着。你以为你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不,你才不过完成了一半,甚至一半还不到呢。”
希科说到这儿,把蜡烛熄掉,尽可能轻地打开门,开始摸黑往外走。
希科真是一个精明的战略家,他跟着杜比阿克来的时候,就曾经左瞧一眼,右瞧一眼,前看一眼,后看一眼,把所有的地方都认清楚了。
一间前厅,一条走廊,一道楼梯;接着,在楼梯底下是院子。
但是希科在前厅里刚走了四步路,就撞在一样东西上,这样东西马上立了起来。
这样东西原来是躺在卧房门外席子上的一个年轻侍从,他给惊醒了,说:
“啊!晚上好,希科先生,晚上好!”
希科认出是杜比阿克。
“嗯!杜比阿克先生,晚上好,”他说,“请您稍微让开一下,我想去散散步。”
“啊?不过夜间不准在城堡里散步,希科先生。”
“请问为什么不准,杜比阿克先生?”
“因为国王担心小偷,王后担心向女人献殷勤的人。
“见鬼!”
“只有小偷和献殷勤的人才会在夜里散步,不睡觉。”
“可是,亲爱的杜比阿克先生,”希科露出最和蔼的微笑说,“我既不是小偷,又不是献殷勤的人,我呢,我是使臣,是跟王后说拉丁语,又跟国王吃晚饭,弄得精疲力喝的使臣,因为王后是一位高明的拉丁语学者,国王是一位高明的酒徒。我实在想去散散步,朋友,就让我出去吧。”
“在城里吗?希科先生?”
“啊!不,在花园里。”
“哟!花园里,希科先生,比城里更不准。”
“我的小朋友,”希科说,“真应该称赞您一句,就您这么个年纪来说,您的警惕性还真高。难道就没有一点事好让您关心的吗?”
“没有。”
“这么说,您不赌钱,也不谈情说爱?”
“赌钱,得有钱,希科先生,谈情说爱,得有情妇。”
“那是当然的,”希科说。
他手伸进口袋里去摸。
年轻侍从瞧着他摸。
“您仔细回忆回忆,我亲爱的朋友,”希科对他说,“我敢打赌,您一定能想起某一个可爱的女人,请用这个给她多买些缎带,多雇几回拉小提琴的。”
希科把十个皮斯托尔塞进年轻侍从的手里,这些皮斯托尔可不是贝亚恩人的那种切过边的皮斯托尔。
“是呀,希科先生,”年轻侍从说,“一看就知道您是从法兰西宫廷来的,您这种盛情真叫人没法拒绝,从您的卧房出去吧,不过千万不要弄出响声。”
希科没等他再说第二遍,便像个影子似的一下子溜过走廊,又从走廊到了楼梯上,但是到了列柱廊下面,发现王宫的一个军官坐在椅子上睡觉。
这个人用他身体的重量顶住了门,想通过这道门简直是痴心妄想。
“啊!年轻侍从这个小坏蛋,”希科嘴里咕浓,“你知道这儿有人,却不事先告诉我。”
还有更倒霉的,这个军官看上去睡得很惊醒:他身子神经质地惊跳着,一会儿晃晃这只胳膊,一会儿动动那条腿,甚至有一回胳膊一伸,仿佛快要醒来一样。
希科朝四周看看,是不是有一个什么出口,仗着他的两条长腿和过人的腕力,可以不通过门,而从那儿逃出去。
他终于看见了他需要的出口。
那是一扇被人称为窗的那种拱形窗子,它敞开着,也许是为了让空气进来,也许是因为纳瓦拉国王这个不够细心的主人,并不认为应该重新装玻璃。
希科用手指探查墙壁,他一边摸,一边估计凸出部分之间的距离,然后踩在那上面,像爬梯子似的一步一步往上爬。我们的读者知道他又灵活又轻巧,他终于爬了上去,声音比秋风扫下的树叶落在墙上的响声还要轻。
但是气窗上有块不相称的隆起部分,因此,尽管希科的肚子很瘪,尽管他的像猫那样柔软的肩膀,为了少占地方,好像脱了臼,而且缩到肉里去了似的,但是窗子的椭圆形跟他肚子和肩膀形成的椭圆形并不相等。
结果,希科把头和一个肩膀塞过去,脚离开了墙上的一个凸出部分,悬在半空中,既不能进,也不能退。
他开始一次次地使劲,头一个结果是撕破了他的紧身短袄,和划破了皮肤。
使他的处境更加困难的是他那把剑,剑柄怎样也过不去,在里面形成了一个钩子,把希科紧紧地固定在气窗的窗框里。希科集中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耐性,所有的本事,来解挂剑的肩带上的搭扣,可是他的胸脯恰巧压在搭扣上。他不得不改变办法。他成功地把胳膊从背后伸过去,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多亏他身体瘦削,剑一拔出来,很容易就找到一个空隙,剑柄从这个空隙穿了过去,剑眼看着就要先掉在石板地上,希科呢,像一条鳗鱼似的从窗孔钻过去,跟着剑一块儿落下来,用双手挡着,好让落地的声音轻一点。
人跟气窗的包铁口子进行的这一场搏斗不会不弄出响声,因此,希科一站起来,就面对面看到了一个卫兵。
“啊,我的天主!您摔坏了吧,希科先生?'’这个人一边问,一边把戟尖伸过去,让他扶住。
“又是一个!”希科心里想。
接着,他想到了这个正直的汉子在向他表示关心,于是说,“没有什么,我的朋友。一点儿没有什么。”
“真幸运。”卫兵说,“我敢说,无论谁玩这一手绝招,没有不摔破脑袋的,说真话,只有您才行,希科先生。”
“真见鬼,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希科吃惊地问,仍旧想要走过去。
“我知道您的名字;是因为我今天早晨在宫里看见过您。我问过:‘那个跟国王谈话的,气派高贵的绅士是谁?'”
“‘那是希科先生。’别人回答我。我就这样知道了。”
“再不可能比您说得更好了,”希科说,“不过,我时间来不及了,我的朋友,请允许……”
“允许什么,希科先生?”
“允许我离开您,去办我的事。”
“可是在夜间没有人走出王宫,我奉到了命令。”
“您明明看见有人走出来了,因为我,我已经出来了。”
“这是个理由,我完全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
“您要回去,就这么回事,希科先生。”
“啊!不行。”
“什么,不行!”
“至少不能从那儿回去,那条路实在太难走。”
“如果我是一个军官,而不是一个卫兵,我就要问您为什么从那儿来,不过这跟我没有关系;跟我有关系的是您要回去。回去吧,希科先生,我求您。”
卫兵在他的要求里用了那种劝说的口气,使希科受到了感动。因此;希科把手伸进口袋去摸,掏出了十个皮斯托尔。
“您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我的朋友,“他说,“当然不会不懂得,既然我从那儿过来,衣服弄成这个样子,如果我再从那儿过去,情况会更加糟糕;到那时我的衣服会扯个稀烂,弄得一丝不挂。在一个打王后算起,有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人的宫廷上,这样未免太失礼了。请让我过去找个裁缝吧,我的朋友。”
希科把十个皮斯托尔放到他的手里。
“那就赶快过去,希科先生,赶快过去。”
他把钱装进口袋。
希科到了街上,辨了辨方向。他来的时候是穿过城市以后到达王宫的,现在他朝方向相反的一条路走。因为他应该从和他进来的那座城门方向相反的一座城门出去。就是这么回事。这天夜里,天气清朗,没有一片云,对逃跑来说是很不利的。希科怀念法兰西的那些多雾的美好的夜晚,在这个时刻,走在巴黎的街上,相隔四步,就谁也看不见谁。另外,他鞋底上的铁钉,走在城里尖尖的石子路上,声音响得像马的蹄铁。
倒霉的使臣从街角刚一转弯,就碰上了一支巡逻队。他主动地站住,想到自己的样子可能引起怀疑,打算躲起来或者强行通过。
“喂!晚上好,希科先生,”巡逻队长一边对他说,一边举剑向他致敬。“您愿意让我们把您送回王宫去吗?您看来好像是迷路了,正在寻路。”
“唉哟!这儿所有的人都认得我?”希科低声咕哝道,“见鬼!这真是怪事。”
接着,他提高嗓子,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不,掌旗官,您弄错了,我不去王宫。”
“您错了,希科先生,”军官严肃地回答。
“为什么,先生?”
“因为有一道严格的命令,奈拉克的居民,除非有特别紧要的事,不点灯是不准出门的。”
“对不起,先生,”希科说,“不过这道命令不可能跟我有关系。”
“为什么?”
“我不是奈拉克人。”
“是的,可是您人在奈拉克……居民不是指生在……居民是指住在……您不能不承认您是住在奈拉克,因为我是在奈拉克的街道上遇见您的。”
“您说得完全合乎逻辑,先生;可惜,我,我有急事,请您稍稍把您的命令通融一下,让我过去吧。”
“您会迷路的,希科先生。奈拉克城里大街小巷弯弯曲曲,您会掉进那个臭坑里的,您需要别人带路。请允许我派三个士兵送您回王宫。”
“不过,我对您说,我不去王宫。”
“那您去哪儿?”
“我夜里睡不着,想散散步。照我看,奈拉克是一座可爱的城市,充满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想看看它,研究研究它。”
“您想到哪儿,就送您到哪儿,希科先生,喂,来三个人!”
“我恳求您,先生,请不要败坏我的散步的兴致,我喜欢单独一个人。”
“您会被强盗杀害。”
“我带着剑。”
“啊!真的,我没有看见您带着剑,那么,因为您带着武器,治安官会逮捕您的。”
希科看出他无法使用狡猾的手段脱险,就把军官拉到旁边。“哦!先生,”他说,“您又年轻又可爱,您懂得爱情这个专横的暴君是怎么回事。”
“当然,希科先生,当然。”
“是这样,爱情在我心头像火烧一样,掌旗官,我要去拜访一位夫人。”
“在哪儿?”
“在一个市区里。”
“年轻吗?”
“二十三岁。”
“美丽吗?”
“像爱神一样美丽。”
“我祝贺您,希科先生。”
”好!现在您让我过去了吧?”
“哎呀!看来是刻不容缓?”
“刻不容缓,这话说对了,先生。”
“过去吧。”
“不过一个人,是不是?您认为我不会连累……?”
“怎么会呢!……过去吧,希科先生,过去吧。”
“您是一个高尚的人,掌旗官。”
“先生!”
“不,真是活见鬼!这是功德无量的行动。不过,您怎样认得我的?”
“我看见您在宫里跟国王在一起。”
“小城市就是这样!”希科想,“在巴黎我要是也像这样出名,我身上而不是紧身短袄上,不知道要给戳穿多少窟窿了!”他握了握年轻军官的手,军官对他说:
“对了,您去哪个方向?”
“去阿让城门那个方向。”
“别走错路。”
“我不是就在这条路上吗?”
“对,一直走,别遇到意外的事,这就是我对您的祝愿。”
“谢谢。”
希科向前走了,脚步从来没有这么轻快,心情从来没有这么高兴。
他还没有走上一百步,迎面碰上了夜间巡逻队。
“见鬼!这个城市防范得多么严密!”希科心里想。“不准通过!”带队的治安官大吼一声,声音像打雷一样响。”先生,”希科争辩说,“可是我想……”
“啊!希科先生!原来是您;这么冷的天气,您怎么跑到街上来了?”治安官问。
“啊!的确,这是一件怪事,”希科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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