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给我听听,希科。”
“十分愿意。第一,因为卡奥尔是一座物产丰富的城市,法兰西国王宁愿自己留着,而不会让给任何别人。”
“这样做可不大厚道吧,希科。”
“这就是王道,陛下。”
“哦!自己喜欢的就拿进,就是王道?”
“是的,这就叫学狮子的样,大的好的一份归自己,狮子是兽中之王。”
“如果有一天我当上国王,我的好希科,我会记住你说的这些话的。你的第二个理由呢,我的孩子?”
“是这样:卡特琳夫人……”
“这么说,我的好母后卡特琳,她一直在参与政治喽?”亨利问。
“一直如此,卡特琳夫人宁愿看到她的女儿在巴黎而不是在奈拉克,在她身边而不是在您身边。”
‘你这么想?可是,卡特琳夫人,她喜欢女儿并没喜欢到发疯的地步呀。”
“对;不过玛格丽特夫人在您是个人质,陛下。”
“你真是太精明了,希科。要是我转过这种念头,就让魔鬼逮了我去;不过,话虽这么说,你说不定也有道理;是啊,是啊,一位法兰西的公主,一旦需要,就是一个人质。嗯?”
“嗯,陛下,把一个人的经济来源一减少,同时也就把这个人的乐趣给减少了。奈拉克是个很可爱的城市,这儿有景色迷人的花园,有无与伦比的小径,可是玛格丽特夫人断了经济来源,她会在奈拉克感到无聊,会怀念卢佛宫的。”
“我更喜欢你的第一个理由,希科,”亨利摇着头说。“那么我给您说第三个理由了。德·安茹公爵企图为自己创立一个王位,正在鼓动整个弗朗德勒;德·吉兹家族想为自己铸一顶王冠,正在鼓动整个法兰西;西班牙国王陛下一心想当君临天下的帝王,正在鼓动整个世界;而您,纳瓦拉的君主,您掌握天平秤,维持一定的平衡。”
“真的吗!我,连砝码都没有的?”
“对。您就瞧瞧瑞士共和国吧。成为一个有力量,或者说是一个有分量的人,您能把天平盘压下去。到那时您就不再是一个充当平衡块的砝码,而是真正的砝码了。”
“啊!我很喜欢这个理由,希科,推理严密之至。你真是个学者,希科。”
“说真的,陛下,我能是怎么一个人就是怎么一个人,”希科说,他受到这样的恭维,不管怎么说还是挺得意的,对原先他所不习惯的这种君王的好脾气,也觉得处之泰然了。
“这些就是对我的处境的解释?”亨利问。
“就是这些,陛下。”
“而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切,希科,我总是在希望,你明白吗?”
“嗯,陛下,如果说我能给您一个忠告的话,那正好相反,是劝您别再希望了!”
“所以希科,我对法兰西国王的这张债券,正像我对不能向缴付租金的佃农的那些债券一样对待;我在他们的名字旁边写一个P(P是“还清”这个法文词Paye的头一个字母。)字。”
“意思是还清?”
“对。”
“那就请您写两个P字,陛下,再请您叹口气。”
亨利叹了口气。
“我会这样做的,希科,”他说,“况且,我的朋友,你也看到了,我们可以在贝亚恩生活下去,我并不是非要卡奥尔不可。”
“这我看到了,而且,正像我原先料到的,您是一位明智的君主,一位旷达的国王……可那是什么响声?”
“响声?哪儿?”
“好像就在庭院里。”
“打窗口瞧瞧,我的朋友,瞧瞧。”
希科走到窗口。
“陛下,”他说,“下面有十来个穿得怪里怪气的人。”
“噢!那是我的穷人,”纳瓦拉国王立起身来说。
“陛下有穷人?”
“当然,天主不是劝告我们行善吗?尽管我不是天主教徒,希科,我并不因此不是一个基督教徒。”
“太好啦!陛下。”
“来,希科,咱们下去!咱们一起去布施,过后再回来吃晚饭。”
“陛下,我跟着您。”
”把小桌子上那个钱袋带上,就在长剑旁边,看见了吗?”
“我拿到了,陛下……”
“很好!”
两个人于是走下楼来,夜幕降临了。国王一路走着,显得愁眉深锁,心事重重。
希科望着他,看到他心事这么重,心里感到很难过。
“我真是见鬼,”他暗自对自己说,“怎么会想出这么个主意,跟这个老实的君王去谈政治?我害得他忧心忡忡。真没想到我是这么一个浑球!”
一进庭院,亨利·德·纳瓦拉就向希科刚才看到的那群乞丐走去。
其实这是十一二个身材、相貌和衣着各不相同的人。一个没有经验的观察者会从他们的嗓音、步态和姿势上断定这些人是波希米亚人、异邦人和奇特的过路人,而一个有经验的观察者却能认出他们是乔装改扮的绅士们。
亨利从希科手里拿过钱袋,做了个手势。
所有的乞丐似乎完全懂得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走了过来,一个接一个地向他鞠躬,做出一副谦卑的模样。可是他们脸上照旧显得既聪明又大胆,他们只向国王一个人鞠躬,仿佛在对他说:
“在这个外表下有一颗火热的心。”
亨利点头致意,随后把食指和拇指伸进希科张着口子的钱袋,取出一枚钱币。
“哎!”希科说,“您知道这是金币吧,陛下?”
“是的,我的朋友,我知道。”
“见鬼!您可真有钱。”
“我的朋友,”亨利满面笑容地说,“你没看见这些金币我每枚都可以布施两次吗?我并没钱,穷得很,希科,我只好把每个比斯托尔切成两半来维持生计。”
“真的,”希科怀着越来越强烈的惊奇说,“这些都是分成两半的钱币,切的样式五花八门的。”
“哦!我跟我的法兰西兄长一样,他爱剪画儿拼着玩,我也有我的癖好。我在空闲的时候爱把我的杜卡托切着玩。一个没钱而诚实的贝亚恩人就像一个犹太人那样灵巧。”
“不管怎么说,陛下,”希科摇摇头说,因为他猜到其中必定又有什么蹊跷,“不管怎么说,这么布施可真是挺奇怪的。”
“你会换个样儿做吗,你?”
“确实如此:与其费这份劲把每个钱币分成两半,我宁可给他们一个整块的,同时对他们说:‘这是给两个人的!”
“他们会打架的,我亲爱的,本来我想干好事,结果反成了坏事。”
“得了!”希科喃喃说,他用这个堪称各种哲学的精髓的词儿,简单地表达了他对国王怪念头的反对。
亨利于是从钱袋里取出半枚金币,走到头一个乞丐面前,脸上显出他惯常仪表所具有的那种平静温和的表情,望着这个人,没有作声,可是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思。
“阿让,”那人鞠躬说。
“多少?”国王问。
“五百。”
“卡奥尔。”
亨利把半枚金币给了他,从钱袋中另取半枚。
这个乞丐比头一次更深地鞠了一躬;走掉了。
接着是另一个乞丐谦卑地鞠躬。“奥希,”他鞠躬时说。
“多少?”
“三百五。”
“卡奥尔。”
亨利把这第二个半枚金币给了他,在钱袋里另取半枚。这个人跟第一个一样走了。第三个上前来鞠躬。
“那尔博纳,”他说。
“多少?”
“八百。”
“卡奥尔。”
亨利把这第三个半枚金币给了他,从钱袋里又再取半枚。
“蒙托邦,”第四个乞丐说。
“多少?''
“六百。”
“卡奥尔。”
就这样,每个人都上前来鞠躬,说出一个名字,收下奇怪的施舍,报出一个数字——总数是八千。
亨利对他们每个人都回答“卡奥尔”,无一例外地把这几个字每次都说得很有力。布施完毕,钱袋空了,庭院里也不见一个乞丐了。
“行啦,”亨利说。
“完了,陛下?”
“对,完了。”
希科拉拉国王的衣袖。
“陛下!”他说。
“嗯?”
“陛下能俯允我有好奇心吗?”
“千吗不允许呢?有好奇心是很自然的事。”
“您对那些乞丐说些什么?他们到底又回答您些什么?”亨利面露笑容。
“说实在的,这儿的一切都那么神秘。”
“你这样觉得?”
“是的;我从没见过有这样布施的。”
“这是奈拉克的习惯,我亲爱的希科。你知道,俗话说,‘每个城都有自己的习俗。’”
“奇怪的习俗,陛下。”
“不,让魔鬼把我逮了去!再没比这更简单的了,你见到的这些人跑遍各地乞讨施舍;可是他们来自不同的城市。”
“那又怎样呢,陛下?”
“嗯,因为我不想老给一个地方的人,他们就把他们来的城市告诉我;这样一来,你明白,我亲爱的希科,我就可以把我的恩泽遍布四方,对我的国家每个城市的穷人都做些有益的事。”
“至于他们对您说的那些城名,陛下,那容易理解;可是您干吗对每个人都回答说‘卡奥尔’呢?”
“哦!”亨利带着装得非常像的惊奇表情说;“我回答他们卡奥尔?”
“当然!”
“你相信?”
“我确信。”
“那是因为,你知道,咱俩谈过卡奥尔以后,我就老是把这三个字挂在嘴上了。这情形就跟那些你没法得到而又一心想得到的东西一样:你老想着它,想着想着就说出口来了。”
“嗯!”希科满腹狐疑地朝刚才乞丐消失的方向望去,“我可没料到会有这么复杂,陛下,除了这一点,还有……”
“怎么!还有什么事?”
“还有每个人说的那些数字,把它们加起来,总数有八千多。”
“啊!说到这些数字,希科,我跟你一样,也不懂,莫非是——因为这些乞丐,你也知道,是分成不同行帮的,——莫非是他们报的自己行帮里的人数,这我倒觉得很有可能。”
“陛下!陛下!”
“来吃晚饭吧,我的朋友;照我看,再没比吃吃喝喝更能开人心窍的了。咱们到饭桌上再动脑筋吧,你将会看到我的比斯托尔是不是切过,我的酒瓶是不是满满的。”
国王吹了一下口哨,过来一个年轻侍从,亨利吩咐开饭。随后,他亲昵地挽着希科的胳膊,上楼回到书房里,晚餐摆在那儿。
经过王后的房间前,他朝那几扇窗子望了一眼,没见到灯光。“侍从,”他说,“王后陛下不在房间里吗?”
“王后陛下,”年轻侍从回答,“去看德·蒙莫朗西小姐去了,听说小姐病得很厉害。”
“啊!可怜的福瑟兹,”亨利说;“真的,王后心肠真好。来吃饭吧,希科,来呀!”
五十一纳瓦拉国王真正的情妇
这顿饭吃得再高兴没有了。亨利似乎什么也不再去想,什么也不再放在心上了。这个贝亚思人处在这样的心情时,可真是一个最好的同桌吃饭的伙伴。
至于希科,他尽力掩盖他开始冒头的不安情绪,这种情绪在西班牙使臣出现时纠缠住他,一直跟着他到庭院里,在施舍金币给那些乞丐的时候就更加厉害起来,从那以后再没有离开过他。亨利过去很喜欢他的伙伴希科能够单独跟他吃饭;在亨利国王的宫廷上他对希科一直十分偏爱,这种有才智的人对有才智的人的那种偏爱;而希科这方面呢,除了那些西班牙使臣、有着口令的乞丐和切开的金币以外,他对纳瓦拉国王是非常有好感的。希科看见国王换了一种葡萄酒,一举一动都表现得像一个快活的同桌吃饭的伙伴,他打定主意要自己注意节制,这样贝亚恩人酒醉饭饱后不由自主说出的那些俏皮话,他就不至于听漏一句。亨利拚命喝酒,他有着一套劝诱客人的办法,决不会让希科在三杯酒里少喝到一杯以上。
不过,大家都知道,希科先生的脑袋是够顽固的,至于亨利·德·纳瓦拉呢,他说,所有这些酒都是本地产的葡萄酒,他喝起这种酒来跟喝乳清一样。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交换着许许多多恭维话,给这一切增添了热烈的气氛。
“我多么羡慕您,”希科对国王说,“您的宫廷多么可爱,您的生活如花似锦,陛下,在这座美好的房子里,我看见多少张喜气洋洋的脸!加斯科尼这块美丽的地方多么富庶!”
“如果我的妻子在这儿的话,我亲爱的希科,我不会对你说我要说的话,可是,她既然不在这儿,我就可以向你老实承认,我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部分,是你看不见的那一部分。”
“啊!陛下,说真的,人们对陛下有些希奇古怪的说法。”亨利在他的安乐椅上朝后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