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卫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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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卫士-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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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相互挽着胳膊,尽管按照礼仪,在国王面前,犹如教堂里在上帝面前一样,是不许对任何东西显得有所爱慕的。
  他们在微笑:
  年轻的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哀愁,年长的带着一种动人的优雅。他们是一对兄弟,高大而英俊。
  年轻的叫亨利·德·儒瓦约兹,就是德·布夏日伯爵,另一位是安纳·德·儒瓦约兹公爵。后者不久前还仅仅以德·阿尔克这个名字为人所知;可是亨利国王对他宠爱有加,在这一年里把儒瓦约兹子爵领地晋升为公爵,使他成了法兰西重臣。
  对国王的这个宠臣,老百姓并不像以前对莫吉隆、盖昌和戎贝尔格那般仇恨,那种仇恨,由德·埃佩农一个人承袭了下来。
  因此,老百姓用审慎而恭顺的欢呼迎接国王和这两兄弟。
  亨利不露一丝笑容,板着脸向人群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去吻小狗的额头。
  接着,他向两个年轻人转过身去。
  “在壁毯上靠一下吧,安纳,”他对年长的一个说,“这么站着您不累吗?也许时间很长呢。”
  “但愿长些,”卡特琳插话,“越长越好,陛下。”
  “那末您以为萨尔赛特会说吗,我的母亲?”亨利问。
  “但愿上帝叫咱们的敌人们感到羞愧。我说咱们的敌人们,因为他们也是您的敌人,我的女儿,”她添上这一句时,把头转向王后。王后脸色发自,低下了温顺的目光。
  国王摇摇头,表示怀疑。
  随后,他又一次向儒瓦约兹转过头去,看见他依然站着,并没听他的话。
  “瞧,安纳,”他说,“听我的话;在墙上靠一会儿,要不就把臂肘靠在我的扶手椅上。”
  “陛下真是太好了,”年轻的公爵说,“等我真的感到累了的时候,再领陛下的恩宠吧。”
  “我们等不着您真会有累的时候,是不是,我的哥哥?”亨利声音很轻地说。
  “放心吧,”安纳与其说是用嘴回答,还不如说是用眼睛去回答。
  “我的儿子,”卡特琳说,“我怎么看见沿河街拐角那儿乱哄哄的?”
  “多尖的眼睛!我的母亲,是的,确实如此,我相信您说得不错。哦!我的眼晴多糟啊,可我还并不老呢!”
   “陛下,”儒瓦约兹很随便地插嘴说,“那儿乱哄哄是因为弓箭手在把广场上面的老百姓往后推。一定是犯人押来了。”
  “看到给一个血管里有着一滴王族的血的人处磔刑,”卡特琳说,“这对一些国王王后们说来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哟!”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路易丝身上。
  “啊!夫人,请原谅我,宽恕我,”年轻的王后带着她企图掩饰而又掩饰不住的绝望神情说,“不,这个坏人不是我家的人,您的意思也不是说他是我家的人吧?”
  “当然不是,”国王说,“我可以肯定地说,母亲没这个意思。”
  “啊!不过,”卡特琳尖刻地说,“他跟洛林家族有关系,而洛林家族就是您的家族啊,夫人;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所以这个萨尔赛特是您的亲戚,甚至还是近亲。”
  “那只不过说明,”儒瓦约兹带着一种光明磊落的愤慨打断了她的话,这种态度是他性格的特点,而且在任何场合下都会对激怒他的对方,也不管他是什么人,表现出来的;“那只不过说明,他也许是德·吉兹先生的亲戚,但绝不是法兰西王后的亲戚。”
  “哎哟!您在这儿呢,德·儒瓦约兹先生?”卡特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傲慢说,这是以侮辱来而报对方的愤懑;“哎哟!您在这儿?我都没瞧见您呢。”
  “我在这儿,不但是王上俯允的,而且还是王上命令的,夫人,”儒瓦约兹回答,一面用目光探问地看着亨利。“看一个人受磔刑并不是什么开心事儿.要不是非来不可,我才不会来看呢。”
  “儒瓦约兹说得不错,夫人,”亨利说,“这既不关洛林家族的事,也不关德·吉兹的事,更不关王后的事;现在要看的是德·萨尔赛特先生,也就是一个想杀死我兄弟的凶手,怎么给撕成四块。”
  “今天我运气不好,“卡特琳马上收场,这是她最常用的手法。“我把我的女儿给惹哭了,而且,上帝宽恕我!我相信我把德·儒瓦约兹先生引笑了。”
 “喔!夫人,”路易丝紧紧抓住卡特琳的双手喊道,“陛下怎么可能这样误解我的痛苦!”
  “还有我的由衷的敬意,”安纳·德·儒瓦约兹补上一句,向国王坐椅的扶手那边鞠了一躬。
  “对,对,”卡特琳迅速地抛出话来,向她媳妇的心坎上射出最后的一箭;“我应该想到,您看到您洛林家的那些姻亲阴谋被揭穿,我亲爱的孩子,您会有多难受;虽说您是没法子,可有这门子亲戚总是够让您受罪的。”
  “啊!要这么说,我的母亲,也有点道理,”国王说,他想把事情摆摆平,“因为说起来,这回我们总算对德·吉兹先生们参与这个阴谋心中有数了。”
  “可是,陛下,“路易丝·德·洛林比前几回都大胆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陛下您是知道的,我成了法兰西王后以后,一直是对王室忠心耿耿,不跟我的亲戚来往的。”
  “哦!”安纳·德·儒瓦约兹喊道,“您看,我没说错吧,陛下,犯人押到广场上来了。该死!相貌多丑啊!”
  “他害怕了,”卡特琳说,“他会说的。”
  “要是他说得动的话,”国王说,“您看呀,母亲,他的头像死人那样晃来晃去。”
  “我还想说一遍,陛下,”儒瓦约兹说,“他真难看。”
  “一个思想那么丑恶的人怎能好看呢?安纳,我不是照希波克拉底和盖仑所理解和解释的那样,对您解释过向体和精神的神秘联系吗?”
  “我不否认,陛下;可是我不是一个能和您相比的好学生,而且我曾经见过一些长得很丑的人,却是很勇敢的士兵。对不对,亨利?”
  儒瓦约兹向他弟弟转过脸去,像是征求他弟弟的同意和支持,可是亨利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陷入沉思之中,结果,答话的是国王。
  “嗨!天哪!我亲爱的安纳,”他叫道,“谁对您说过他不是个勇敢的人呀?他当然是的!像一头熊,像一只狼,像一条蛇。您忘了他是怎么干的吗?他在家里活活烧死过一个诺曼底(法兰西北部半岛)贵族,他的仇敌。他决斗过十次,杀死过三个对手;他造伪币被当场抓获,判过死刑。”
  “后来,”卡特琳·德·美第奇说,“还是您的表兄——我的女儿——德·吉兹公爵说的情,他才得到赦免。”
  这一回,路易丝已经没有一点儿支撑的力量了,她只得叹了一口气。
  “哎呀!”儒瓦约兹说,“瞧,好端端的一个人,待会儿一下子就完结了。”
  “我倒希望,德·儒瓦约兹先生,”卡特琳说,“他完结得越慢越好。”
  “夫人,”儒瓦约兹插着头说,“我瞧见那边披檐下面有几匹很强壮的马,看来它们待在那儿干等着,早就不耐烦了,我就不信德·萨尔赛特先生的肌肉、筋腱和软骨坚持得了很久。”
  “不错,要是事先不对这种可能加以防范的话;不过我的儿子是仁慈的,”王太后作出一个不属于她所有的笑容,添上一句,“他会叫人慢慢地拉的。”
  “不过,夫人,”王后畏畏缩缩地提出异议,“今天早晨我听见您对德·梅克尔夫人说,至少我好像是这么听到的,这个卑鄙的家伙,只要对他拉两下子就完蛋了。”
  ‘当然喽,如果他知趣的话,”卡特琳说,“那么,也可以很快地报销。不过既然您对他挺感兴趣,您当然愿意,而我也愿意,我的女儿,您能让人通知他,让他表现得好一些,这与他大有关系。”
  “您知道,夫人,”王后说。“天主没有把赐予您的力量也赐予我,我没有勇气看着别人受苫。”
  “好吧,到时候您就别看吧,我的女儿。”
  路易丝不作声了。
  国王什么也没听见。他聚精会神地在看,因为犯人正从囚车里被押下来,安置在小行刑台上。
  这时候执戟的步兵、弓箭手和瑞士兵把围观的人往后推,在行刑台四周圈出相当大的一片空地,使所有的人都能看清萨尔赛特,尽管他站在上面的那个为他送终的行刑台离地面很低。
  萨尔赛特看上去有三十四五岁年纪,强壮有力,苍白的脸上挂着汗珠和血滴,当他带着一种混杂着希望和焦虑的难以形容的表情环顾四周的时候,脸上又有了生气。
  他先朝王室的包厢看去。可是他就像意识到了那儿给予他的不是拯救而是死亡,他的目光没有停留,立刻就掉开了。
  他把目光投向人群。他用那双闪闪发光的眼腈,他那颗跳到唇边的心,在这片汹涌激荡的大海深处搜索着。
  人群静默了下来。
  萨尔赛特不是普通的杀人犯:首先,他出身名门,对家谱既很熟悉而又似乎很蔑视的卡特琳·德·美第奇,发现他的血管里有那么一清王族的血;其次。他曾经是一个颇有名声的统帅。这双被羞辱的绳索缚住的手,曾经英武地握过剑;这颗而无血色的头颅,此刻显露出对死的恐惧——“若不是因为希望在心里占去了太多的位置,囚犯一定会把恐惧深深地埋藏在心里——,而当初这颗面无血色的头颅却曾经隐藏过多少雄心勃勃的计划。
  由于我们上面所说的情况,对许多观众来说,萨尔赛特是个英雄;对许多别的观众,他是个牺牲者;也有少数人却认定他就是杀人犯,但他们出于蔑视,是很难把过些在历史书籍和审判纪录上同时都有记载的大谋杀案的主犯跟普通的罪犯相提并论的。
  因此人群里有人在说,萨尔赛特是将门之子,他父亲曾经勇猛地跟德·洛林红衣主教作过战,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成为圣巴托罗缪之夜(一五七二年八月,胡格诺派的领袖纳瓦拉国王亨利和查理九世的妹妹玛格丽特结婚,卡特琳·德·美第奇太后和德·吉兹公爵阴谋策划,在八月二十四日夜间,大肆屠杀毫无准备的胡格诺派教徒。八月二十四日是圣巴托罗缪节,所以这次惨案在历史上称为“圣巴托罗缪之夜”。)罹难者中光荣的一员;可是后来儿子忘掉了杀父之仇,或者说为了某种老百姓通常总会寄予几分同情的野心而牺牲了他的仇恨;这个儿子,我们就这么说吧,勾结了西班牙人和吉兹家族,企图推翻法国人深恶痛绝的德·安茹公爵在弗朗德勒(北海沿岸平原地区名称,包括法国、比利时北部一些重要港口在内。)刚建立的王权。
  有人提到他跟巴扎和巴卢安的关系,一般都认为这两个人就是那次几乎断送亨利三世的兄长弗朗索瓦公爵性命的阴谋的主犯;有人提到萨尔赛特在这次预审中怎么凭他的机智逃过了刑轮、绞架和活活烧死犯人的柴堆,在这些刑具和柴堆的上方,还飘散着他的同谋犯的血腥气;洛林人说,唯有他一个人,费尽心机招了假供,骗过法官,以至德·安茹公爵为了追根究底,暂时赦免了他,把他押解回国,没将他在安特卫普或布鲁塞尔就地处决。当然,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但在他用假供换来的这次押解途中,他曾经指望他的同党会来劫救;对他来说,不幸的是他没料到负责押解他这名重犯的竟是德·贝利埃弗尔先生,一路防范得如此严密,西班牙人也好,洛林人也好,天主教联盟(即德·吉兹公爵在一五七六年组成的神圣联盟。它表面上是为了反对新教徒,保卫天主教,真实目的是企图推翻法国国王亨利三世,由德·吉兹家族登上王位。)的人也好,到了一法里以外,就准也没法再接近了。
  在监狱里,萨尔赛特抱着希望;在拷问时,他抱着希望;上了囚车。他还是抱着希望;到了行刑台上,他仍然抱着希望。这并不是说,他缺乏勇气或者缺乏忍受的力量。他是那种生命力非常旺盛的人,为了保卫自己,会以惊人的顽强和毅力,抵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这种顽强和毅力,是中等资质的人光靠人力所无法企及的。
  萨尔赛特的这个一直纠缠在脑海里的想法:国王并不比老百姓知道得少些。
  至于卡特琳,她焦虑不安地盯着那不幸的年轻人,看着他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但她毕竟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视线朝着哪个方向。也看不清他的目光在不停地转动。
  犯人一到,人群中就像施过魔法似的一层高一层地出现了许多层由男人、妇女和小孩组成的人墙;每当流动的人墙中闪过一张新的脸,萨尔赛特的眼睛就会把它攫住,在一秒钟内,他已经把跟这张脸有关的一切想了一遍;一秒钟,对这个神经高度兴奋的人就好比一小时,时间对他是那么珍贵,他的任何一点失误都将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
  在多少个匆匆一瞥以后,在他闪亮的目光一次次射向那些陌生的脸以后,萨尔赛特又变得沮丧起来,不再去看人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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