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检查过您的伤口,先生,我看,伤势虽不轻,可是没有致命的危险。照我看来,剑是沿着肋骨擦过去.没有刺进胸膛。您吸口气试试看,我希望您不至于感到肺里有疼痛的感觉。”
马延困难地吸了一口气,肺部并不感到痛。
“真是这样,”他说;“可是,我的那些人呢?”
“死了,只剩下一个。”
“你们把他们留在路上了?”马延问。
“是的。”
“搜了他们的身?”
“您睁开眼睛时一定会见到那个农民尽了这个责任,他是您的房主人。”
“他在他们身上搜到什么?”
“钱。”
“还有文件吗?”
“我不知道。”
“啊!”马延说,满意的神气显而易见。
“另外,您有事可以去问还活着的那个人。”
“还活着的那个人,他在哪儿?”
“在谷仓里,离这儿只有几步路。”
“请把我抬到他那儿去,或者不如把他抬到我这儿来,如果您像我所相信的那样是个重视荣誉的人,请向我起誓不去问他任何问题。”
“我不是爱打听的人,先生,而且这件事儿,我该知道的也全知道了。”
公爵望着埃尔诺通,神气间还有点儿不放心。
“先生,”埃尔诺通说,“最好您能把您要委托我办的事,委托别人去办。”
“是我错了,先生,我知道是我错了,”马延说;“千万请您帮这个忙。”
五分钟后,那个士兵也进了牛栏。
他乍一见德·马延公爵,不由得喊出声来;但公爵还有这点力气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士兵立刻闭上了嘴。
“先生,”马延对埃尔诺通说,“我对您将终身感激,毫无疑问,咱们总有一天会在一个更好些的环境见面的;能不能请问一下,我有幸在跟谁说话?”
“我是埃尔诺通·德·卡曼日子爵,先生。”
马延还等着一个更详细些的说明,但这一回轮到年轻人有所保留了。
“您是去博让西,先生?”马延继续问。
“是的,先生。”
“这么说,我耽误了您,也许今晚您没法再赶路了?”
“不,先生,我正打算马上出发呢。”
“去博让西?”
埃尔诺通望望马延,这种刨根寻底使他很不愉快。
“去巴黎,”他说。
公爵显得非常惊奇。
“对不起,”马延继续说,“可是很奇怪,您要去博让西,中途遇上完全意外的情况耽搁下来,并没有什么重大的理由,就这么不去原来的目的地了。”
“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先生,”埃尔诺通回答.“我原先去赴个约会。遇上你们这件事以后,被迫耽搁在这儿,就把约会给错过了;我要回去了。”
马延想从埃尔诺通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嘴里这么讲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一无所获。
“喔!先生,”最后他说,“您不能留下来陪我几天吗?我要派我这个士兵去巴黎给我请个大夫来,因为您想必也了解,对不对?我不能单独一个人留在这些陌生的农夫中间。”
“为什么您,先生,不让您的士兵留在您身边,”埃尔诺通回答,“而让我去请大夫呢?”
马延犹豫起来。
“您知道我那个仇敌的名字吗?”他问。
“不知道,先生。”
“怎么?您救了他的命,他还不告诉您他的名字?”
“我没有问他的名字。”
“您没有问他的名字?”
“我也救了您的命,先生;我曾经因此而问过您的名字吗?反过来,你们两个倒都知道我的名字。救人的人何必知道被救的人的名字?被救的人倒是应该知道救他的人的名字。”
“我看得出,先生。”马延说,“从您嘴里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您不仅勇敢,而且嘴紧。”
“我呢,先生,我看得出您说这话带有责备的意思,这使我感到遗憾;因为说实在的,您所担心的地方恰好是您应该放心的地方。对一个嘴紧的人,对另一个人也不会话多的。”
“说得有理。咱们握握手,德·卡曼日先生。”
埃尔诺通伸手给他,可是神态之间完全看不出他知道是伸手给一位亲王。
“您指控过我的做法,先生,”马延继续说,“我无法为自己开脱,因为那样将泄露重大的秘密;我想,咱们最好还是到此为止,不该说的就不再说了。”
“请您注意,先生,”埃尔诺通回答,“您在我并没有指控您的情况下为自己辩护。请您相信,您愿意说出来还是愿意保持沉默,完全是您的自由。”
“谢谢,先生,我保持沉默。只是我要请您注意,我是一个出身名门的绅士,我能够使您得到任何我想让您得到的快乐。”
“咱们别再说下去了,先生,”埃尔诺通回答,“请您相信,我不想知道您的名字,同样也不想知道您的权势。我有我为之效劳的主人。不需要任何别的人。”
“您的主人?”马延不安地问;“请问是什么主人?”
“喔!不再说不应该说的,这是您自己说的,先生,”埃尔诺通回答。
“说得对。”
“再说您的伤口开始发炎了;少说废话,先生,听我的吧。”
“您说得有理。喔!我需要我的外科大夫。”
“我回巴黎去,刚才我已经有幸告诉过您;请把他的地址给我。”
马延向士兵做了个手势,士兵凑到他跟前,两人随即压低声音交谈起来。埃尔诺通以他一贯的审慎作风,走了开去。经过几分钟的商量,最后公爵转过身来面对着埃尔诺通。
“德·卡曼日先生,”他说,“您能不能凭您的荣誉保证,如果我让您去给一个人送封信,这封信您一定准确无误地交到这个人手里?”
“我保证,先生。”
“我相信您的保证,您为人如此正直,我不得不毫无保留地信任您。”
埃尔诺通鞠躬。
“我这就要把我的一部分秘密告诉您,”马延说,“我是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的侍卫。”
“啊!”埃尔诺通天真地说,“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有侍卫吗?我过去一直不知道。”
“在这动乱的年头,先生,”马延说,“人人都尽量让自己身边有人保护,况且吉兹家族是最尊贵的家族……”
“我并没有请您解释,先生;您是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的侍卫,这对我就够了。”
“那我再说下去;我去昂博瓦兹执行使命,半路上碰到了我的仇敌,其余的事您都知道了。”
“是的,”埃尔诺通说。
“我受了伤,现在无法完成我的使命,我应该向公爵夫人报告我滞留的原因。”
“一点不错。”
“这么说您愿意把我就要写的一封信当面交给她本人喽。”
“只要这儿有墨水和纸就行,”埃尔诺通岔断他说,一边立起身来找这两件东西。
“不用找,”马延说;“我的士兵身上大概有我的记事簿。”
果然,那士兵从袋里掏出关好的记事簿。马延转身对着墙,拨弄了一下弹簧开关;记事簿打开了;他用铅笔写了几行字,重新又神秘地把它关上。
这个记事簿,关上以后,如果你不知道开启的秘诀,就怎么也打不开,除非把它砸碎。
“先生,”年轻人说,“三天以后这个记事簿就能交到。”
“交给本人?”
“交给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本人。”
公爵握了握他的好心朋友的手,重又躺倒在新鲜麦秸铺的床上,额头布满汗珠,刚才的谈话和写信已经使他力不能支。
“先生,”那个士兵说话了,埃尔诺通觉得他说的话跟他身上穿的军服很不协调,“先生,您把我像头小牛似的用绳子捆起来过,那不假;可是,不管您愿不愿意,我把这根绳子看作友情的链条,我会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向您证明这一点的。”
说着他把一只手伸给埃尔诺通,年轻人早己注意到这只手肤色很白。
“好吧,”卡曼日微笑着说;“这么说我多了两个新朋友了?”
“请别说笑,先生,”士兵说,“朋友从来不嫌多。”
“说的是,老兄,”埃尔诺通回答。
他走了。
三十九 御 马 厩
埃尔诺通紧接着就动身了。他把自己的马给了罗贝尔·布里凯,现在换了公爵的马,所以跑得很快,第三天中午就到了巴黎。
下午三点钟,他走进卢佛宫里的四十五卫士宿舍。
此外,没有任何可值得注意的事标志他的回来。
那些加斯科尼人见到他,都惊奇地喊出声来。
德·卢瓦涅克先生听到这片喊声,走了进来,看见埃尔诺通,顿时怒形于色,尽管如此,埃尔诺通还是径直朝他走去。
德·卢瓦涅克先生做个手势,叫年轻人到宿舍尽头的一个小房间去,这是一个类似于审讯室的所在,这位法官在这里作出的判决就是不得上诉的终审判决。
“这成何体统,先生?”他劈头就问;“瞧,我没算错吧,五天五夜没回来,我原以为您是最懂事啦,先生,可您竟作出过种违反纪律的榜样。”
“先生,”埃尔诺通鞠了一个躬,说,“我在做吩咐我做的事。”
“吩咐您做什么了?”
“吩咐我跟踪德·马延先生,我是在跟踪他。”
“跟了五天五夜?”
“跟了五天五夜,先生。”
“这么说公爵离开了巴黎?”
“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这件事我觉得很可疑。”
“您想得有理,先生。后来呢?”
埃尔诺通开始叙述路上的遭遇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说得很扼要,但充满了一个勇敢的人的那种热情和活力。听着他讲下去,德·卢瓦涅克那张表情多变的脸容光焕发,反映出讲故事的人在他心里唤起的种种印象。
而当埃尔诺通说到德·马延先生托付他的那封信的时候,德·卢瓦涅克先生失声喊道:
“这封信在您身上?”
“是的,先生。”
“哎唷!这可是件大事,”队长说;“您等我一下,先生,要不,就请您跟我一起去吧。”
埃尔诺通跟在卢瓦涅克后面,一路来到卢佛宫的马厩。
那儿正在忙着准备国王的一次外出:车马扈从正在集中;德·艾佩农先生在看人试两匹新从英国来的马,那是伊丽莎白(伊丽莎白(1539…1603):英国女王。)进给亨利的:这两匹体态均匀的骏马今天要首次套在国王华丽的四轮马车的车辕上。
德·卢瓦涅克先生让埃尔诺通留在院子的入口处,走近德·艾佩农先生,拉拉他的下摆。
“有情况,公爵先生,”他说,“重要情况!”
公爵撇下国王身边的人群,走到楼梯旁边;国王将要从这楼梯下来。
“说吧,德·卢瓦涅克先生,说吧。”
“德·卡曼日先生从奥尔良附近来;德·马延先生在一个村庄里,受了伤,很危险。”
公爵不由得喊出声来。
“受了伤!”他重复说。
“而且,”卢瓦涅克继续说,“他写了一封信给德·蒙庞西埃夫人,信在德·卡曼日先生的口袋里。”
“哦!哦!”德·艾佩农说。“好家伙!叫德·卡曼日先生到这儿来,我要跟他当面谈谈。”
卢瓦涅克走去把埃尔诺通拉过来,在两个上司说话的那会儿,他正像我们前面说过的那样,谦恭地站在门口。
“公爵先生,”卢瓦涅克说,“这就是我们的施行者。”
“很好,先生。您身上似乎有一封德·马延先生的信?”德·艾佩农说。 。
“是的,大人,”
“是他在奥尔良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写的?”
“是的,大人。”
“写给德·蒙庞西埃夫人的?”
“是的,大人。”
“请把这封信交给我吧。”
公爵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来;假使一个人认为自己的意愿只要表示出来,不管这是怎样的意愿,别人都会服从,照着去做,他就会满有把握地抱着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对不起,大人。”卡曼日说,“您是说把德·马延先生给他妹妹的信交给您?”
“一点不错。”
“公爵先生不知道这封信是托付给我的。”
“这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大人;我向公爵先生保证过,这封信要交到公爵夫人手里。”
“您是国王的人还是德·马延先生的人?”
“我是国王的人,大人。”
“那好,国王要看这封信。”
“大人,您不是国王。”
“我看,您真是忘了这是在跟谁说话,德·卡曼日先生!”德·艾佩农说,气得脸色发白。
“正相反,我记得非常清楚,大人,正因如此我才拒绝。”
“您拒绝,您说您拒绝,是吗,德·卡曼日先生?”
“我是这样说的。”
“德·卡曼日先生,您忘了您的效忠宣誓!”
“大人,就我所知,至今为止我只宣过誓效忠于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国王陛下。如果国王向我要这封信,我就给他;因为国王是我的主人。可他现在不在这儿。”
“德·卡曼日先生,”公爵说,显而易见他已经怒不可遏,而埃尔诺通与之相反,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