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您不带我去,先生?”那修士惊讶地说,但口气中也不乏恫吓的意味。
“不带了,我的朋友,不带。”
“请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要省点钱;这年头过日子不容易,您大概食量很大吧。”
巨人露出嘴里那排栅栏。
“雅克吃得跟我一样多,”他说。
“不错,可是雅克是修士,”希科说。
“那我呢,我是什么?”
“您,我的朋友,您是个德国籍的雇佣兵,或者是个近卫骑兵,这,就咱们俩说说哪,准会得罪我受命前往的圣母院的。”
“您说德国籍雇佣兵、近卫骑兵是什么意思?”那修士回答说。“我,我是一个雅各宾派修士,难道您认不出我的长袍吗?”
“穿长袍的未必就是修土,我的朋友,”希科说;“可是,身上带刀的却必然是军人,请把这两句话转告博罗梅兄弟。”
说着,希科对巨人行了个礼;巨人像条被赶出去的狗似的,嘴里嘟嘟哝哝地埋怨着,朝修道院走回去。
至于我们的这位出远门的朋友,他听任本来该当他旅伴的那个人走远,等到看见那人消失在修道院大门里面,他才走过去藏在一丛树篱后面,脱下紧身棉袄,把我们知道的那副细软的锁子甲穿在粗布衬衫里面。
装束完毕以后,他就穿过田野,到了通往夏郎通的那条路上。
二十六 吉兹兄弟
希科动身去纳瓦拉的当天傍晚,在德·吉兹府邸的那个大厅里——在我们前面的故事里,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地把我们的读者带到过那儿——我们又找到了我们曾经看见骑在卡曼日后面进巴黎的那个目光炯炯的、矮小的年轻人。我们也已经知道,这个年轻人并非别人,正是戈朗弗洛长老的美丽的女忏悔者。
这一回,她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掩饰她的身分和性别。
德·蒙庞西埃夫人穿一件很雅致的长连衫裙,领子是喇叭口形的,头发上布满了小星星般的宝石,这在当时是一种时尚,她立在窗口,正在不耐烦地等着一个迟到的人。
暮色变得浓重起来,公爵夫人很吃力地才能看清府邸的大门,那是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的目标。
终于远处传来了一匹马的蹄声。十分钟过后,掌门官秘密地向公爵夫人通报:德·马延公爵先生到。
德·蒙庞西埃夫人立起身来,跑去迎接她哥哥;她跑得那么急,以致忘了把右脚踮起来走,平时她为了不让人觉察到她的脚有点跛,一向是有那个习惯的。
“一个人,哥哥,”她说,“只有您一个人?”
“是的,妹妹,”公爵说,一边吻过公爵夫人的手,坐了下来。
“可是亨利呢,亨利在哪儿?您知道大家都在这儿等他吗?”
“我的妹妹,亨利目前在巴黎还没什么事可做,而他在弗朗德勒和庇卡底的那些城市里却有一大堆事要办。咱们的工作是缓慢的、隐蔽的;那儿有咱们要干的,为什么要撂掉那儿的工作跑到巴黎来呢?这儿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对,可是如果你们不抓紧时间的话,准备好了的也会吹的。”
“啐!”
“啐!听不听由您,我的哥哥。可我,我要对您说,所有这些理由是不能再叫市民们感到满意的,他们要见到他们的亨利公爵,这就是他们日等夜盼、发疯似的渴望着的。”
“他们到时候会见到他的,梅纳维尔难道没有把这一切都向他们解释吗?”
“解释了;可是,您是知道的,他的话抵不上你们的有用。”
“谈要紧的事吧。萨尔赛特怎么了?”
“死了。”
“没说什么?”
“一句话也没说。”
“好。武器呢?”
“准备好了。”
“巴黎呢?”
“已经分成十六个区。”
“每个区都有我们指定的头领吗?”
“是的。”
“那就让咱们静静地等着吧,我的天老爷!这就是我要来告诉我们的好市民的话。”
“他们不会听您的。”
“啐!”
“我对您说他们是狂热的。”
“我的妹妹,您有点太喜欢把您自己的急躁加在别人的头上了。”
“您这是认真在责备我吗?”
“我可没这么想!不过我哥哥亨利说的话必须照办。而我的哥哥亨利,他绝对不要大家仓猝行事。”
“那么我们做什么呢?”公爵夫人不耐烦地说。
“什么事最紧急,妹妹?”
“要说紧急,样样都紧急。”
“照您看,先做哪件?”
“先把国王抓起来。”
“您老抱着这个主意不放;我并不说这是个坏主意,要是真能把它付诸实行的话;可是,计划和执行是两码事:您想想看,我们已经失败了多少次。”
“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国王身边没有能保卫他的人了。”
“是的,除了那些瑞士兵、苏格兰兵和法国卫士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人了。”
“我的哥哥,如果您愿意,我,就是此刻跟您说话的我,会让您看到他走在一条大路上,旁边只带两个仆从。”
“有人对我说过一百次了,可是我连一次都没见过。”
“您只要在巴黎待三天就能见到了。”
“又是一个主意!”
“您是想说,一个计划?”
“既然如此.就劳驾给我说说吧。”
“啊!这是个女人的主意,所叫它会叫您见笑的。”
“但愿我不会刺伤您这个聪明人的自尊心吧!谈谈这个计划。”
“您是在取笑我吗,马延?”
“不,我在听您讲呢。”
“好吧,用不了几句话,是这样……”
正在这时候,掌门官掀起了门帘。
“请问二位殿下是否接见德·梅纳维尔先生?”他问。
“我的同谋?”公爵夫人说,“让他进来。”
德·梅纳维尔先生进来,走上前去吻了德·马延公爵的手。
“有件事,阁下,”他说,“我从卢佛宫来。”
“怎么啦?”马延和公爵夫人同时喊出声来。
“他们怀疑您已经到巴黎了。”
“怎么回事?”
“我和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教堂门口值勤的卫兵队长聊天,只见走过来两个加斯科尼人。”
“您认识他们?”
“不认识;他们从头到脚穿得一身新。‘他妈的!’一个说,‘你这件紧身短袄可真不赖,不过要有个什么事儿,它可没有你昨天的那件护胸甲顶用喽。’‘得了!得了!德·马延先生的剑哪怕再硬,’另一个说,‘我敢打赌,我的缎面短袄不会比护胸甲让他多刺破一点儿。’随后这个加斯科尼人就大吹其法螺。由此可见,他们知道您来了。”
“这两个加斯科尼人是谁手下的?”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们后来就走了?”
“啊!还没有,他们大叫大嚷;听得见提到殿下的名字;有几个过路人停了下来,问是不是您真的到了。他俩正要回答这个问题,冷不防有个人走到那个加斯科尼人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阁下,这个人是卢瓦涅克。”
“后来呢?”公爵夫人问。
“这个人低声地说了几句话,加斯科尼人一味地点头,以后就跟着这个人走了。”
“结果……”
“结果我就不知下文了;不过,暂时您得防备一下。”
“您没跟在他们后面吗?”
“跟了,不过是远远地跟着;我怕给人认出我是殿下的侍从。他们朝卢佛宫那边走去,到家具馆背后就不见了。可是他们走了以后,一路上都有人在重复地说着:‘马延!马延!’”
“我有个十分简单的办法来对付,”公爵说。
“什么办法?”他的妹妹问。
“今晚就去见国王。”
“见国王?”
“正是;我到巴黎来了,给他带来了庇卡底的他那些可爱城池的消息,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是个好办法,”梅纳维尔说。
“这太轻率了,”公爵夫人说。
“这是必需的,我的妹妹,如果他们真的已经怀疑我到了巴黎。再说,我的哥哥亨利也曾经有这个想法,要我一到巴黎就马上去卢佛宫,向国王表示我们全家的敬意。一旦这个职责尽到了,我就自由了,我想接见谁就可以接见谁。”
“譬如说委员会的成员;他们在等您。”
“等我从卢佛宫回来,我在圣德尼的府邸接见他们。所以,梅纳维尔,叫人把我的马牵回来,别给它擦身子。您跟我一起去卢佛宫。您,我的妹妹,请等着我们。”
“在这儿,哥哥?”
“不,在圣德尼的府邸,我的车马扈从都已经留在那儿,别人会以为我也睡在那儿。两个钟头以后我们就到。”?
二十七 在卢佛宫
也是在这一天,国王为了一些极其重要的事走出书房,叫人喊德·艾佩农先生来。
这时大概是正午。
公爵急忙奉命来见国王。
他看见国王站在候见厅里,仔细端详着一个雅各宾派修士,锐利的目光看得那个修士红了脸,垂下眼睑。
国王把德·艾佩农引到旁边。
“公爵,”国王说,一边示意他看那个年轻人,“你来瞧瞧这个修士挺特别的脸。”
“有什么地方让陛下感到特别?”德·艾佩农说;“我可觉得这张脸再平常不过了。”
“真的吗?”
国王陷入沉思。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那个修士。
“雅克兄弟,陛下。”
“没有别的名字了吗?”
“我的姓是克莱芒。”
“雅克·克莱芒兄弟?”国王重复一遍。
“陛下难道觉得这个名字里面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公爵笑着说。
国王没有回答。
“你办事办得很好,”他对修士说,一边始终注视着他。
“办的什么事,陛下”公爵用一种很放肆的口吻问,这种遭人非难的口吻,是由于天天见面,熟不拘礼造成的。
“没什么,”亨利说,“那是我和一个你已经不再认识了的人之间的一桩小小的秘密。”
“陛下,”德·艾佩农说,“您看起这孩子来实在太特别了,他给您看得不好意思了。”
“可也是,你说得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忍不住要朝他看;我好像是曾经看见过他或者是以后会要看见他似的。我觉得,他好像在我的哪个梦里出观过。得啦,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你去吧,小修士,你的事办完了。会有人给那位等回信的人送回信去的;你放心吧。德·艾佩农!”
“陛下?”
“叫他们给他十个埃居。”
“谢谢,”修士说。
“你说这声谢谢倒像是挺勉强似的!”德·艾佩农说,他弄不懂,一个修士为什么似乎并不把十个埃居看在眼里。
“我说谢谢说得很勉强,”小雅克说,“是因为我宁可得到一把挂在墙上的那种漂亮的西班牙腰刀。”
“怎么!你不想有点钱去看看圣洛朗市集里的滑稽表演,或者逛逛圣玛格丽特街的安乐窝吗?”德·艾佩农问。
“我发过誓要信守清贫和贞洁。”雅克回答。
“那就把这儿的西班牙腰刀给他一把,让他走吧,拉·瓦莱特,”国王说。
公爵是个算盘很精的人,他在那些腰刀中挑了一把在他看来最不值钱的,交给小修士。
这是一把卡塔卢尼亚腰刀,刀身很阔,很薄,牢固地装在精工镂刻的牛角刀柄上。
雅克接过腰刀,对自己有了这么一件漂亮的兵器感到欣喜异常,接着退出房间。
雅克走后,公爵又想重新向国王打探一番。
“公爵,”国王没等他开口就说话了,“在你那四十五卫士中间,有没有两三个会骑马的?”
“起码有一打,陛下,一个月以后就个个都会了。”
“你亲自挑选两个,叫他们立刻来见我。”
公爵鞠躬退出后,叫卢瓦涅克到候见室来。
几秒钟以后,卢瓦涅克就到了。
“卢瓦涅克,”公爵说,“马上给我带两个身体结实、会骑马的人来;他们要去执行一项陛下直接交下的使命。”
卢瓦涅克迅速地穿过长廊,来到我们以后将称为四十五卫士之家的那幢建筑物前面。
他打开门,用主人的口气喊道:
“德·卡曼日先生!德·比朗先生!”
“德·比朗先生出去了,”卫兵说。
“怎么,没经准许就出去了?”
“他是到德·艾佩农公爵大人今天早上吩咐他去的那个街区去察看。”
“好得很!那就叫德·圣马利纳先生吧。”
两个名字在拱顶下回响着,这两个人马上跑来了。
“先生们,”卢瓦涅克说,“请跟我去见德·艾佩农公爵先生。”
他把他们一直领到公爵跟前。公爵让卢瓦涅克退出去以后,又亲自把他们领到国王跟前。
国王做了个手势,公爵退出去,两个年轻人留下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国王面前。亨利的神态很威严。
激动的情绪,在两个人身上通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