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啦!咱们之间,”希科说,“用不着这一套。”
“可也是,”戈朗弗洛回答,“那是给陌生人做的。”
两个人亲切地拥抱。
“雅克!”院长嚷道,“雅克!”
在两幅门帘之间,帕尼尔日探进他那张狐狸面孔来。
“怎么!您还没有走?”希科喊起来。
“请原谅,先生。”
“快走,”戈朗弗洛说,“布里凯先生很急。雅克在哪儿?”
博罗梅兄弟露脸了,一副谄媚的神态,咧开嘴笑着。
“雅克兄弟!”院长再喊了一声。
“雅克兄弟走了,”司库说。
“什么,走了!”希科大声说。
“您不是要个人去卢佛宫吗,先生?”
“是叫帕尼尔日兄弟去的呀,”戈期弗洛说。
“啊!我真是个傻瓜!我听成是雅克了,”博罗梅用手拍着脑门说。
希科皱起眉头;可是博罗梅的懊悔看上去是那么诚心诚意,让人不忍心去骂他。
“那么,”他说,“我等雅克回来。”
博罗梅鞠了一个躬,他也皱起了眉头。
“噢,”他说,“我忘了禀报院长大人了,本来我上楼就是为此而来的,那位没有通报姓名的夫人刚到,她求见大人。”
希科把耳朵竖得老高。
“一个人?”戈朗弗洛问。
“带着一个随从。”
“她年轻吗?”戈朗弗洛问。
博罗梅腼腆地垂下眼皮。
“好!他是个伪君子,”希科想。
“她看上去还很年轻!”博罗梅说。
“我的朋友,”戈朗弗洛朝假罗贝尔·布里凯那边转过身去,“你懂吗?”
“我懂,”希科说,“我走了;我在隔壁房间里或者院子里等着。”
“就这么办吧,我亲受的朋友。”
“从这儿到卢佛宫路很远,先生,”博罗梅提醒说,“雅克兄弟也许要很晚才能回来,何况您给他写信的那个人,说不定也不放心把一封重要的信托付给一个孩子。”
“您想到这一点可太晚了点儿,博罗梅兄弟。”
“可不!我事先不知道;要是托付给我……”
“好吧,好吧,我这就上路,沿着去夏朗通的路上慢慢走,派去的人,不管是谁,让他到路上去找我。”
说着他向楼梯走去。
“请您别走这儿,先生,”博罗梅急切地说;“那位隐名的夫人要打这儿上来,她希望不要碰上任何人。”
“您说得对,”希科笑笑说,“我走小楼梯下去。”
他走向一扇通过道的门,过道的另一头是小房间。
“我呢,”博罗梅说,“我将荣幸地引那位女忏悔者来见尊敬的院长。”
“就这么办,”戈朗弗洛说。
“您知道怎么走吗?”博罗梅有些不安地问。
“没问题。”
希科穿过小房间出去。
从小房间出去就是一个大房间:暗梯正对着房间外的楼梯平台。
希科说的是实话,他认识路;但是他认不出这个房间了。
说实在的,从他上次来过以后,这个房问大为改观了,和平的气氛变成了尚武的气氛;墙壁上挂着兵器,桌子和茶几上摆着刀剑和手枪;每个墙角都有一大堆火抢。
希科停住脚步,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这说明他得想一想。
“他们不让我见雅克,也不让我见那位夫人,又要我走小楼梯,把大楼梯让出来,这就是说他们最好我跟年轻修士和那位夫人全都离得远远的,这是明摆着的事。我得想个计策,做得跟他们要我做的正相反。所以,我得等雅克回来,还要找个地方好悄悄地看一眼那位神秘的夫人。啊!啊!这儿有件漂亮的锁子甲丢在角落里,又软又细,精美绝伦。”
他拿起锁子甲欣赏着。
“我正想要件锁子甲,”地说;“轻得像亚麻布的;这件给院长穿可实在太小了;说真的,这件锁子甲倒好像是为我做的。咱们就向莫德斯特长老借一借吧;等我回来再还他。”
希科敏捷地折好锁子甲,塞在紧身短袄里面。
他刚扣好最后一根系带,博罗梅出现在门槛上。
“啊!啊!”希科低声说,“又是你!不过你来迟一步了,朋友。”
他把两条长胳膊交叉在背后,身子往后仰着,假装在欣赏那些陈列着的兵器。
“罗贝尔·布里凯先生要找一件称手的兵器吗?”博罗梅问。
“我?亲爱的朋友,”希科说,“兵器?我的主啊,要来干什么?”
“嗨!既然您使得那么出色。”
“摆样子的,亲爱的兄弟,那是摆摆样子的,如此而已,一个像我这样可怜的市民.手脚或许能挺灵便的,可是缺一样东西,而这东西是他永远不会有的,那就是一颗军人的心。尽管剑拿在我手里,寒光闪闪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可是您相信吧,雅克凭他手里的剑会把我打得从这儿一直退到夏朗通的。”
“真的吗?”博罗梅说,希科的神情是那么朴实,那么善良,使他有点将信将疑,因为这会儿的希科,我们可以这么说,看上去真是从来没有这么弯腰曲背的,外带还有些斜眼。
“再说,我气很急,”希科接着说,“您想必注意到我连退都退不动了;两条腿不听使唤了,毛病就出在这上面。”
“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下,先生,这毛病让您不能使剑事小,叫您没法旅行可是事大啊。”
“啊!您知道我要旅行?”希科随口这么问。
“帕尼尔日告诉我的,”博罗梅涨红了脸回答。
“嗨,这可怪了,我还以为我没跟帕尼尔日说起过;不过没关系,我何必隐瞒这回事呢?是的,我的兄弟,我要跑一趟,路程不长,是回家乡去,那儿我有些产业。”
“您知道吗,布里凯先生,您让雅克兄弟享受了莫大的荣幸?”
“您是指让他陪伴我吗?”
“这是其一,觐见国王是其二。”
“说不定见的是国王的贴身男仆,因为说不定,甚至很可能,雅克兄弟只不过见到个仆人而已。”
“看来您是卢佛宫的常客?”
“啊!最熟的常客之一,先生;国王和宫廷里的年轻爵爷们的厚袜子就由我供应。”
“国王?”
“当他还是德·安茹公爵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他有买卖来往了。他从波兰回来以后,想起了我.就叫我当了宫廷的供应商。”
“您认识的这个户头可真不错,布里凯先生。”
“您是指我认识陛下?”
“是的。”
“别人谁也不这么说,博罗梅兄弟。”
“噢!是联盟分子吧。”
“现在每个人多少都跟联盟沾点边。”
“您可没沾多少边,准是这样。”
“我,您为什么这么说?”
“既然您跟国王有私交。”
“哎!哎!我也跟别人一样有我的政治观点,”希科说。
“不错,可是您的政治观点跟国王的完全一致。”
“瞧您说的;我们常常争论。”
“如果你们争论,他怎么会放心把一桩使命交给您呢?”
“您是说去送封信吗?”
“办事也好,进信也好,这没关系;不管哪一样,都表示他信任您。”
“啐!只要我把尺寸量准了,就可以满足国王的要求了。”
“尺寸?”
“是啊。”
“政治方面的尺寸,还是银钱方面的尺寸?”
“都不是,是衣料的尺寸。”
“什么?”博罗梅目瞪口呆地说。
“没错,您全明白的。”
“我听着。”
“您知道,国王到夏特勒的圣母院去朝过圣。”
“是的,为了得到王位继承人。”
“正是。您可知道,要实现国王的目的,有一个可靠的办法?”
“不过,国王好像没用这个办法。”
“博罗梅兄弟,”希科说。
“怎么啦?”
“您知道得很清楚,那是要通过奇迹而不是别的办法来得到王位的继承人。”
“祈求这个奇迹,是在……?”
“在夏特勒的圣母院。”
“啊!对了,那件衬农?”
“对啦!就是它。国王脱下那位仁慈的圣母身上的衬衣,把它交给王后,作为和这件村衣的交换,他要给圣母一件和托莱德圣母院的圣母身上一模一样的袍裙,那件袍裙据说是世界上最华丽最贵重的一件圣母袍裙。”
“因此您这是去……”
“去托莱德,亲爱的博罗梅兄弟,去托莱德,量好那件袍裙的尺寸,再照样做一件。”
博罗梅看起来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相信希科的话呢,还是不相信。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们敢说,他拿定主意不相信了。
“您这就明白了”希科继续往下说,只当完全不知道司库兄弟脑子里在转的什么念头,“您这就明白了,在这种情况下,有个教会里的人陪我去是非常适宜的。可是,雅克已经去了很久,这会儿他准是耽搁住了。再说,我也得到外面去等他,譬如说,在福班圣十字教堂?”
“我想这样更好些,”博罗梅说。
“能不能劳您驾,等他一回来就通知他一声?”
“好的。”
“您会叫他来找我的?”
“我不会忘记的。”
“谢谢啦,亲爱的博罗梅兄弟,认识您真叫我高兴。”
两人躬身作别:希科从小楼梯下去;博罗梅兄弟关门上栓。
“好呀,好呀,”希科说。“看来,不让我瞧见那位夫人还真是事关重大呢;那么,我非见见她不可。”
为了实现这个想法,希科有意大摇大摆地离开雅各宾隐修院,还跟守门的兄弟聊了一会几天,然后在大路中央向福班圣十字教堂走去。
不过一到福班圣十字教堂,他就消失在一个农庄的墙角后面了;在那儿他觉得,哪怕院长的密探有博罗梅那样的鹰眼,他也能够瞒过他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贴着墙脚,在一条沟渠里沿着一排弯弯曲曲的树篱往前走,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地来到一排榆树树篱跟前,树篱后面正是隐修院。
对他说来,这是一个再理想不过的观察点。到了那儿,他坐了下来,或者不如说躺了下来,等着雅克兄弟回修院和那位夫人出修院。
二十五 埋 伏
希科,我们知道,不是个迟迟不能作出决定的人。
他作出的决定是埋伏下来,而且要让自己尽可能地方便行事。
他在枝叶茂密的树篱中间扒开一个窗洞,这样一来,来来往往的让他感到兴趣的人就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大路上空荡荡的。
希科尽目力所及朝远方望去,却看不见一个骑马的人,也看不见一个闲着没事看热闹的市民或农民。
前一天的人群随着把他们聚拢来的那个场面一同消失了。
因此,希科什么人也没有看见,除了一个衣衫寒碜的男人,这个人正横穿过大路,一边拿着一根削尖的长木棒在丈量法兰西国王陛下的路面。
希科正发愁没事可干。
看到这个人他觉得挺高兴,他的观察可以有个目标了。
这个人在量什么?为什么要量?这就是罗贝尔·布里凯师傅冥思苦想了一两分钟的的问题。
他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不幸的是,这人量到尽头,正要抬头的当口,一个更重要的发现吸引了希科的全部注意力,他不由得向另一个方向抬起眼来。
戈朗弗洛的阳台的长窗,两个窗扇同时打开了,出现了莫德斯特长老那圆滚滚的胖身躯,这位长老正睁大双眼,带着节日的笑容,极其殷勤地把一位几乎全身都裹在一件毛皮衬里的天鹅绒斗蓬中的夫人领到阳台上。?
“啊!啊!”希科暗自说,“这就是那位女忏悔者。从举止看很年轻;再看看脸蛋吧:就这样,好,稍微再朝这边转过来一点;好极了!真奇怪。我瞧见的每张脸怎么都觉得有些面熟。这真是个讨厌的怪毛病!好呀,这会儿看到的是随从了。啊!啊!要说他,我可不会弄错,他是梅纳维尔。对,对,翘起的小胡子,镶贝壳的长剑,就是他;不过让我想想:既然我不会把梅纳维尔认错,妈的!为什么我会把德·蒙庞西埃夫人认错呢?这位夫人,对!见鬼!她就是公爵夫人。”
希科,我们可以相信,打这一刻起不再去理那个量地皮的男人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有名的人物。
过了一秒钟,他瞧见他们身后闪出博罗梅的脸,梅纳维尔向他问了好几句话。
“这就对啦,”他说,“一个没缺;好极了!搞你们的阴谋吧,现在时兴这个;不过,真是见鬼!公爵夫人怎么会想到住到莫德斯特长老这儿来呢?贝尔一埃斯巴已经有幢房子,离这儿不过一百米步路。”
这时,希科的注意力又被一件新出现的事吸引住了。
当公爵夫人跟戈朗弗洛说话,或者不如说她引戈朗弗洛说话的时候,德·梅纳维尔先生向外面什么人做了个手势。
可是除了那个量地皮的人以外,希科看不见任何别的人。
果然,手势正是向那个量地皮的人做的;他就此不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