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先生想图个清静,这儿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骑士抬起头来,在听到她这句和气的回答以后又看到她这张和气的脸,就接口说:
“目前是这样;我正想图个清静,我的好太太。”
富尔尼雄太太急忙下楼来接待客人,一边跑一边说:
“这一回可是‘爱情的玫瑰’开门大吉,‘骄傲骑士之剑’不顶用喽。”
队长过时引起了富尔尼雄夫妇的注意,同时,他也值得引起读者的注意,这位队长三十到三十五岁年纪,但因保养得好,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岁。身材高大匀称,相貌富于表情,而且很清秀,如果仔细观察的话,或许可以在他的那种气派里发现一些做作的成分;可是做作也罢,不做作也罢,他是很有气派的。
他把马缰绳甩给马弁;那匹骏马正用一只蹄子踏着地面。他对马弁说:
“你留在这儿遛遛马,等着我。”
马弁双手接住缰绳,照他的吩咐去做。
一走进客栈的大厅,他就停住脚步,神色满意地环顾四周。
“啊!啊!”他说,“这么大的大厅,没有一个人喝酒!好得很!”
富尔尼雄老板惊愕地望着他,而富尔尼雄太太却很聪明地对他微笑。
“不过,”队长接着说,“照这么看来,一定是你们的品行不检,或者你们的店有问题,把酒客都吓跑了,是吗?”
“都不是,先生,感谢天主!”富尔尼雄太太回答;“只因为这儿是新区,再说顾客嘛,咱们也得挑选挑选。”
“啊!太好了,”队长说。
在这段时间里,富尔尼雄老板一直点头表示赞同老婆的答话。
“举个例子来说吧,”她一边接着说.一边眨眨眼睛,这就泄漏了她在心里盘算着的“爱情的玫瑰”计划,“举例来说,有像您老爷这样的一位客人。我们就宁可放走一打别的客人。”
“您这么说太客气了,漂亮的老板娘,谢谢。”
“先生要喝点葡萄酒吗?”富尔尼雄尽量使声音不那么沙哑地问。
“先生要看看房间吗?”富尔尼雄太太用她最柔和的嗓音问。
“劳驾,两样都要,”队长回答。
富尔尼雄到贮藏室去取酒,他的妻子则把通往墙角塔的楼梯指给她的客人看,并且撩起别有风致的衬裙,走在客人前面,每上一级楼梯都把一双真正的巴黎女鞋踩得叽嘎叽嘎地响。
“您这儿能住多少人?”队长走到二层楼的时候问.
“三十个,十位老爷外加跟班。”
“这不够啊,漂亮的老板娘,”队长同答。
“怎么回事,先生?”
“我原来有个打算,现在不用再提了。”
“啊!先生,您肯定哪儿也找不到比‘爱情的玫瑰’更好的客栈了。”
“怎么!‘爱情的玫瑰’?”
“我是说‘骄傲的骑士’。除了卢佛宫和它的那些附属建筑……”
陌生人用奇异的目光看她一眼。
‘您说得不错,”他说,“除了卢佛宫……”
随后他又自言自语地继续说;
“干吗不住在这儿呢?又方便又便宜……那末您是说,好的,好太太,”他提高声音说,“您这儿可以住三十个人?”
“是的,一点不错。” ·
“要是只住一天呢?”
“哦! 只住一天,那就四十个,甚至四十五个人。”
“四十五个人!好家伙!我想的正好是这个数。”
“真的吗!您瞧,有多巧。”
“店里住这么些人,外面不会生什么是非吧?”
“星期天有时候咱们这儿有八十来个兵。”
“店门口人不多吧?邻居里有没有密探?”
“哦!老天爷,没有;我们的男邻居只有一位正正经经的先生,他从来不管别人闲事,女邻居是一位整天守在家里的太太,她搬到这个区里来都三星期了,我还没跟她照过面呢,其他的人就不值一提了。”
“这样对我就太合适了。”
“哦!太好了,”富尔尼雄太太说。
“从今天起,再过一个月,”队长接着说.“记住,从今天起再过一个月……”
“那是十月二十六?”
“正是,十月二十六。”
“嗯?”
“嗯,十月二十六,我租您的客栈。”
“全部包下?”
“全部包下。我想让几个同乡出乎意外地吃一惊,他们是军官,至少大部分是军人,到巴黎来寻出路;从今天起,他们就会接到住到您店里的通知。”
“既然您要让他们出乎意外地吃一惊,怎么又能通知他们呢?”富尔尼雄太太冒失地问。
“啊!”队长回答,显然对她问的这句话有点生气,“啊!要是您非常好奇或者嘴巴不紧,好家伙!”
“不,不,先生。”吓了一跳的富尔尼雄太太赶紧说。
富尔尼雄一直在听着;听到“军官”或者“军人”这几个字,不禁心花怒放。
他跑上来,喊道:
“先生,您就是这儿的主人,这个店对您唯命是从,而且没问题,我的老天!您的每一位朋友都是最受欢迎的客人。”
“我没说过他们是我的朋友,老弟,”队长傲慢地说;“我只说过是我的同乡。”
“对,对,老爷的同乡;是我弄错了。”
富尔尼雄太太愠怒地车转身去,爱情的玫瑰花一下子变成了由戟组成的荆棘丛。
“你们招呼他们吃饭,”队长接着说。
“好。”
“如果我没给他们另外安排住宿,有需要的话,你们就招呼他们住在这儿。”
“好极了。”
“一句话,你们一切听他们吩咐,什么也别问。”
“准定。”
“这儿是三十利弗尔定金。”
“这事讲定了,大人;您的同乡会受到像国王一样的招待,要是您愿意亲自尝一点葡萄酒……”
“我从来不喝酒,谢谢。”
队长走到窗口,喊了一声牵着马的马弁。
这当儿,富尔尼雄老板想到一件事。
“大人,”他说(从接过如此慷慨地预付的三个皮斯托尔(法国古代货币名,相当于十个利弗尔。)以后,富尔尼雄老板就称呼那陌生人为大人了),“大人,我怎么认出这些先生呢?”
“真的,好家伙!我忘了;请给我蜡块、纸张和一盏灯。”
富尔尼雄太太把这些东西拿来。
队长把戴在左手手指上的一只戒指的宝石按在融化了的蜡块上。
“瞧,”他说,“你们看到这图画吗?”
“一个美丽的女人,很清楚。”
“对,这是克娄巴特拉(克娄巴特拉(前69—前30):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以美貌著称。),是这样,我的每个同乡都会给您看一个同样的印记,你们就招待有这种印记的人;就这么一言为定。好吗?”
“他们待多久?”
“我还不知道;这一点,你们以后还会接到我的命令的。”
“我们等候您的命令。”
英俊的队长走下楼去,骑上马,随即纵马奔去。
等他离去后,富尔尼雄夫妇收好那三十利弗尔的定金,老板满心欢喜,不住嘴地念叨:
“军人!好喽,招牌明摆着没错儿,给咱带来好运的还是剑。”
他开始把所有的锅都擦亮,准备迎接那非同小可的十月二十六日。
八 加斯科尼人剪影
要说富尔尼雄太太完全像那陌生人吩咐过的那样守口如瓶,我们可不敢这么说。况且,她准是认为,既然那陌生人让富尔尼雄老板的“骄傲骑士之剑”占了上风,他的吩咐就约束不到她的头上,但是由于听到的很少,还有不少情况要靠自己猜测,她就开始打听那位如此慷慨作东邀请同乡的不知姓名的骑士究竟是谁,好让自己的猜测建立在一个牢靠的基础上。因此,她看见头一个路过的士兵,就决不放过机会向他打听那个检阅军队的队长是谁。
那个士兵大概生性比老板娘嘴紧,答话之前先问她,问这个问题目的何在。
“因为他来过这儿,”富尔尼雄太太回答,“他跟我们聊过天’一个人当然很高兴知道自己是跟谁说话的。”
那个士兵笑了起来。
“那位指挥检阅的队长决不会到‘骄傲骑士之剑’来的,富尔尼雄太太,”他说。
“为什么?”老板娘问,“难道这位老爷就那么尊贵?”
“也许。”
“好吧,如果我告诉您,他到‘骄傲骑士’客栈来,不是为了自己呢?”
“那为了谁?”
“为了他的朋友。”
“我可以打包票,指挥检阅的那位从长不会让他的朋友住在‘骄做骑士之剑’的。”
“哟!瞧您说的,我的兵老爷:那位如此尊贵、竟然不让他的朋友们住巴黎最好的旅馆的老爷到底是谁呀?”
“您是想说指挥检阅的那位老爷,是不是?”
“一点不错。”
“嗯,我的好太太,指挥检阅的不是别人,就是诺加雷·德·拉·瓦莱特·德·艾佩农公爵先生,法兰西重臣,国王的步兵统领,权势比国王陛下本人还大呢。好啦,对这位先生,您还有什么说的?”
“要是那会儿来的真是他,我可太荣幸了。”
“您听见他说‘好家伙’了吗?”
‘啊!啊!”富尔尼雄太太说,她一生中见过好些不寻常的事,“好家伙”这几个字对她来说并非完全陌生。
现在我们就可以来判断一下,十月二十六日是不是会叫人等得不耐烦了。
二十五日晚上,一个男人走进来,带着沉甸甸的一只口袋。他把口袋放在富尔尼雄的柜台上。
“这是明天的饭钱,”他说。
“每人吃多少钱?”两口子异口同声地问。
“六个利弗尔。”
“那位队长的同乡们在这儿只吃一顿饭?”
“只吃一顿。”
“他已经给他们找好住宿的地方了?”
“好像是吧。”
不管“玫瑰”和“剑”怎样发问,这位使者再也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掉头走了。
盼望中的这一天的黎明,终于降临在“骄傲的骑士”的厨房上方。
中午,奥古斯丁教堂的钟刚敲过十二点半,一群骑士就在客栈门口停住,下马进店。
他们从比西门来,到得最早并不奇怪,首先因为他们有马可骑,其次因为“骑士之剑”客栈离比西门不过百步之遥。
他们中间有一个看上去是首领,从他红润的面色和华贵的衣着都可看出这一点。随他而来的是两个服饰齐整的仆人。
他们每个人都出示了有克娄巴特拉肖像的印记,富尔尼雄夫妇对他们,特别是对带两个仆人的那个年轻人,招待得极其殷勤。
可是,除了最后这位年轻人,新来的这批人全都怕难为情似地呆着,显得有些不安的样子;尤其当他们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袋里时,可以看出有一件什么重大的事情在使他们感到担忧。
有几个去休息了;有几个在晚餐前到城里去兜一圈;带两个仆人的年轻人打听巴黎有没有新鲜的东西可以去看看。
“当然有,”富尔尼雄太太对这位骑士的红润面色很有好感,说,“要是您不怕人挤,也不怕一口气站上四个钟头,您很可以去看看德·萨尔赛特先生的磔刑,散散心。他是个西班牙人。要想谋反。”
“啊,年轻人说.“这倒是真的,我听说过这回事。我当然去!”
说着,他带着两个仆人出去了。
将近两点钟,三五成群地来了十二个新客人。
其中也有几个是单独来的。
甚至还有一个,跟往邻居家串门似的,没戴帽子,手里拿着一根手杖。他在咒骂巴黎,说巴黎的小偷实在太放肆,竟然在河滩广场近旁抢走了他的帽子,穿过人群后就逃之夭夭,手脚利落得使他根本没看见是谁千的。
可是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不是:这顶帽子的别针那么值钱,他不该戴着它进巴黎的。
将近四点钟,已经有四十位队长的同乡聚集在富尔尼雄的客栈里。
“你说奇怪不奇怪,”老板对妻子说。“他们全是加斯科尼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太太回答,“队长不是说过他招待的都是他的同乡吗?”
“嗯?”
“既然他自己是加斯科尼人,他的同乡当然也是加斯科尼人喽。”
“啊!这是真的!”老板说。
“德·艾佩农先生不是图卢兹人吗?”
“对,对,看来你一直认为他是艾佩农先生哪?”
“他不是三次漏出过有名的‘好家伙’?”
“他漏出过有名的好家伙?”富尔尼雄不安地问,“那是什么玩意儿呀?”
“傻瓜!那是他的口头禅。”
“啊!对啦。”
“有一件事你倒不觉得奇怪吗?应孩有四十五个加斯科尼人到这儿来,可现在只有四十个。”
可是,将近五点钟时,还有五个加斯科尼人也来了,“骑士之剑”真是宾客盈门。
在这些加斯科尼人的脸上还从来不曾流露出过如此惊喜的表情:足足有一个钟头,“见鬼”、“该死”和“他妈的”不绝于耳;到了最后,欢乐的叫声闹成一片,富尔尼雄夫妇只觉得全圣通日(圣通日以及下文的普瓦图、奥尼斯和朗格多克,都在法国西南部古地区加斯科尼境内。)的人,全普瓦图的人,全奥尼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