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是在浪费生命。人平凡的一生其实是无聊而又乏味的,他粗糙的生命没有意识到这些,他只知道以追求幸福为己任,其它的则纯属虚妄。其实,幸福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虚妄。他把活着当作是对生命的最大贡献,其余的则是附属品,他不知道生命存在的根本是精神──这才是生命的意义!他以为一个人存在的根本目的就是展示他的快乐,展示他的忧愁,展示他的一切情绪,而如果周围的人能被这些情绪打动,人生就取得了成功。
收完玉米后,天气变冷了。很快,寒冷的冬季又来到了,大地陷入了沉酣的睡眠。
文星开始向祖母抱怨起来,因为他的四肢让寒冷的天气给冻坏了。他不停地喊冷,祖母变得极不耐烦。
“冷,冷,就是你冷吗?我还冷呢!”
祖母停止纺线,没好气地说。
“可你在家里!”文星嘟囔着。
生气归生气,见文星一个劲地搓手跺脚,祖母开始为他缝更厚的棉衣。
五天后,文星的新棉衣做好了。鉴于文星是个鼻涕匠,祖母在他的袖口缝了一截套袖。这东西很光滑,看上去质地很好。文星不停地抚摸着,好像这是什么宝贝。
课下,文星跟邢帆炫耀这截套袖。
“你看,邢帆,我的套袖!”
邢帆被套袖表面的光滑迷惑了,睁大了双眼,露出了羡慕的神情。文星很得意,又晃了晃他的手臂。可是,当邢帆摸着这截套袖仔细观察时,羡慕顿时变成了不屑。
“啥破玩意,不就是袜子筒吗?”
文星不信,仔细地看着袖口。他把袖子挽起来,果然发现这是袜子的上半截。这个发现不啻当头一棒。“但是,承认它是袜子筒是多么没面子啊!”想到这里,他迅速地放下袖子,用坚定的口气说:
“不是袜子筒!绝对不是!”
“是!”邢帆仍然坚持。
“不是!”
上课铃在他们的争论声中响了。
放学后,文星再也不提套袖的事。
有时,想起这截套袖是袜子筒改装的,而自己天天在上面擦鼻涕,他就感到一阵阵恶心。
家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回到家中,文星最喜欢看到祖母做饭,因为他可以烤火。火在他心目中是多么神圣啊,它带来了他迫切需要的温暖
相比之下,文德利显然是幸福的。他的父亲买了一个铁炉子,可以燃烧煤炭取暖。燃烧煤碳带来的温暖成了富贵与贫穷的区别。火炉不仅能取暖,还能用来做饭。用它来烘烤馒头是一种享受。用铁条做一个支架,把馒头切成片放在上面,不时地翻转,不久它们就变成了金黄色。文星见文德利烘烤馒头许多次了,有时,他还自居地给文星一片烘烤的馒头。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进食的人很惬意,文星非常羡慕。
文德利的炫耀文星毫无办法,因为他知道家里没有钱买这么奢侈的东西。渴望像巨石一样压在心头,他总是忍不住对祖母讲文德利家的炉子。祖母也心动了,让丈夫用泥巴做了一个炉子,燃料是煤和粘土的混合物。这也起到了取暖的作用,但它无法像铁炉那样猛烈燃烧,因此取暖的效果不理想。这个特制的炉子无法做饭,只能用来烧水,且速度极慢。它点燃时冒出来的浓烟几乎把人呛死。
冬季过了一半;文星的继母从南方回来了。她一直住在黄升,文星只是听祖母这么说,却一直没有见到她。
“她回来干啥?”文星有点儿迷惑。
后来,从祖母的口中他知道了那个女人的目的──她要生孩子了。她要给自己的存在增添一个最充分的理由,她将拥有自己真正的孩子。
“啊,可恶!”文星心里升起了一层厚厚的乌云。他原来的想象终于变成了可怕的事实,这使他对于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愤怒起来,尽管他知道孩子是无辜的。这个精明的女人经过反复斗争,终于达到了最初的目的。
文星的祖母忠实地做起了准备工作。到了晚上,她就为那个即将来到世间的孩子缝制衣服。高强度的劳动把她的双眼熬得通红,文星对祖母以损耗身体为代价的劳动感到很气愤:
“奶奶,别干了!那个孩子与我们有啥关系?”
“他(她)跟你一样也是这个家的后代!”
“后代?他算啥后代?只有我和哥哥是!”文星更加气愤了,说话声也大了许多。
“胡说!”
文星只得悻悻地走开。
二星期后,文星见到了继母和她的孩子。
当文星看到自己的小弟弟时,他禁不住厌恶地跑开了──那玩意与他意识中人的概念距离太远了,简直就是比想象力的尽头还难攀登的一种物质概念。但祖母很爱婴儿,不时地表示出非凡的爱心。
新生儿成长迅速,很快具备了体面的人形。继母很高兴,可她并不满足,她抱怨孩子不是女儿。文星很奇怪,因为这与村民们重男轻女的概念大相径庭。除了文星,大家都喜欢这个新到的成员。他对婴儿有一种莫名的厌烦,更何况他是来剥夺自己幸福的呢!文星厌恶婴儿的丑陋、无休止的啼哭及脏乱的样子,那在他眼中永远代表着乏味。他不知道自己也是从这一状态开始的,还以为自己出生时的样子比小弟弟优雅得多呢!
有一次,文星接近了这个幼小的生命。婴儿用水一样清澈的眼睛审视着他,露出一副极不信任的神态,仿佛文星的出现惊扰了他的美梦。他试着抱起这个捆成一团的东西,小生命很快表现出了不满:眼睛直直地瞪着他,接着开始挣扎。文星不能理解他对自己的厌恶,仍旧抱着他,还学着祖母的样子摇晃起双臂。婴儿不能逃脱他的控制,只好以拼命扭动和号啕大哭来表示对他的反抗,他只好悻悻地把他放下。
继母和她的孩子一直呆到春节,春节过后,她把孩子放到母亲那儿寄养,返回了南方。文星长出了一口气,他感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他与继母在一起太尴尬了,明明是非常讨厌对方,却还装出一副亲密的样子。这种伪装式的生活如果再继续下去,他感到自己真要变成一个伟大的戏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