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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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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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要紧的是,我会不露声色地掏出本子,背着灯光照抄那些华丽的描写和嬉笑怒骂,直抄到手腕发抖,圆珠笔尖不停在纸上画着空圈。
  我会赶在同桌清点完借书卡之前,摆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从书架里绕出来,再掩饰性地跟她扯上几句二元方程,或者世界现代史,估计直到现在,她眼中的我都是一个刻板的怪人,而且是一个非常胆怯的怪人。
  有一次搬书回来时,我非常大意地把摘抄本搁在了书堆上。结果眼睁睁地瞧着班主任随手把它抄起来,翻过,脸色翻涌,勃然大怒。她用两个手指头拎起本子的一张内页,噼咔噼咔地抖动着,冲着我同桌咆哮。
  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那个默默站在那里挨骂、转天家长也被请来挨训的同桌,到底是在用怎样的表情盯着我气息虚弱的后脑。
  我紧紧低头揪着课本的一角,恨不得钻进桌上那些小刀刻过的凹槽里。

一万言情(2)
弱到连一句确凿明白的话都讲不出来。
  每次看到学校楼道里、马路上有的女生倚在墙上打着电话嬉笑,或者躲在教室后排往粉红色的本子上摘抄小说歌词,再或者割腕跳楼指天骂地,我恨不得立即转头速速驾起一团云雾逃走——而同行的室友不是这样的,她会仔细地探听笔录、认真地揣摩思考,然后说:“好感人啊……”
  “怎么能这样呢,我真想替她骂回去。”
  “既然是遇人不淑,就不应该辛苦自己。”
  每当这时,你就会看见她浑身散发出观世音一样的光芒,这些烂白矫情的台词,被她的语气衬托得无比庞大深沉。
  而她的男朋友第一次请我们吃饭、满脸幸福感的女生暗示我讲点什么时,被誉为寝室话痨之神的我想了很久,挤出一句“祝你们早点回老家结婚吧”,自以为又实在又应景。
  半晌,她拍着我的肩膀跟我对视,眼神里写满了:我是该怀疑你的智商,还是你的人品。
  其实只是因为在我看来,这些都是私密到令人窒息的。
  无论它们快活或者苦闷,顺理成章或者离经叛道,都要妥善地藏在连空气都触探不到的地方,然后才有可能百毒不朽,万古长青。
  我曾经非常认真地苦恼过,如果有一天,上帝或者太上老君突然现身,许诺我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时,除了“世界和平”那种冠冕堂皇的句型,还有“请让索罗斯去死”这样的梦话,应该怎样去表达,才能描述出一个最划算、最贪婪的目标——或者说,到底怎样的言语来陈述自己才是最合适的?
  就好像无数次寝室夜谈时,听着那些绘声绘色的桃闻轶事,我总会猛打一阵腹稿,寻思着要用一种最不突兀最不低级的表达来插进这个讨论,结果一直犹豫到话题结束、众人意兴阑珊地睡了过去。
  用最流行的话说,这就是别扭。
  教我外法史的老师就是个别扭人,而且别扭的等级非常人能敌。有一次他像老太太一样瘪着掉了一颗牙齿的利嘴,坚持把看不惯的制度从头数落到脚,讽刺挖苦的修辞一句不落;间或麦克风里传来“哧哧”漏风的声音,我们也都会默契地忍着笑装正经——不然他就会立即停下讲课进度,严肃地跟我们探讨起“无神论真的会导致组织纪律涣散”这样的指桑骂槐的头疼话题来。
  而这一切差劲的印象,在我参加他组织的家庭元旦联欢时得到了扭转,或者是逆转。
  他家客厅四周的墙上全是密如蚁穴的书格,从《檀香刑》到《*》应有尽有;他妻子细心地把手缝的鞋套套在我们脚上,摘掉我们衣服上沾着的头发和纸屑。
  他眉飞色舞地指着妻子说:“我第一次鼓起勇气跟她约会的时候,这个女士居然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西装来;我当时就想,哇,我再也不要跟她交往了。”
  他面颊略带红晕地指着我们说:“别以为你们在底下眼神交流我看不见……不过算是很给我面子,所以就算嘴角露气也得讲下去了。”
  就在这一瞬间,我顿时觉得他可爱得像杯盘里的水仙花一样,风姿绰约,风华绝代。
  看电影的时候,半分钟的静音是可以接受的,一分钟的景物扫描也是能勉强当做文艺手法来忍耐的;如果超过五分钟,导演还没安排主人公说什么有意义的台词、做什么有意义的举动的话,那么看起来除了退
  场以外就没有更合适的选择了。而就这样悻悻退场的人当中,会不会有你呢?这些微乎其微的可能,在我心里盘旋了个来回,又轻轻搁回了原
  处。
  直到现在我也写不出一个像样的句子,又生活化又文艺——就是能达到主编的要求,短短几句就能煽得人春心萌动的那种。
  所以我只能用擅长的别扭的方式来周旋着说这些给你;我更喜欢在那些生来光芒万丈的词汇里挑出十个,百个,千个,万个,写成滔滔不绝的诗词歌赋,或者没完没了的大论连载,或者不腐不蠹的流水账,在每一个日子开始和结束的时候经过你的耳边。
  或者市井到俗气,或者文绉绉到晦涩,或者尖酸或者温情。只说给你听。
  

你好,塔司埃(1)
塔司埃:你好。
  我猜,现在你的班主任脸色应该不会太好;估计她正皱着眉头瞪着你,心想,不如直到高考把班级信箱封起来吧。
  此时此刻,你离高考还有半个月,而我离毕业也只剩了一个月。混住的宿舍里,双学士班的老女人们忙着打包行李、联系快递公司,累得面如土灰;而大一的小姑娘们,跷着脚坐在上铺,一边拿勺子挖西瓜一边看那部最近红得发紫的韩剧,笑到花枝乱颤。
  风扇咿咿呀呀地把蚊帐吹起来,空气里发散着初夏特有的焦糖味。
  那是太阳晒在银杏叶上灼起的香氛,后调是细微的毛躁和恍惚。
  好端端的,突然听到“未来”这件事的时候,总觉得那就像一场云里雾里的天文学讲座。我们站在离轨道亿万光年以外,眼巴巴地仰望着无数恒星、行星、星际物质们搅在一起螺旋飞行、紧缩膨胀、交汇并行——而永远看不到它们的消亡。
  我们早在它们衰亡之前,就已经塌陷成了传说。
  不知你有没有怀疑过——反正我就会时常猜测,电影镜头里那些扬帆起锚的水手们,其实并不像气宇轩昂的船长、或者各怀鬼胎的政客财阀那样,对即将展开的旅程充满无限希望和野心。看起来,他们不过是在雄浑的背景音乐的敦促下,把各自的忐忑、疲惫和不情愿从水里捞出来、系在船舷,然后眼睁睁地望着坚实可靠的大陆渐渐远去,消失在岸边强壮的吊臂肩上;转回头去望望前方,就只剩大朵大朵乌黑的咸盐水翻涌着那些水草海带和虾米仔鱼的尸体,仿佛是鲨鱼刚刚剔了一个牙,然后打了一个嗝,嗝出了一团浓密的阴天。
  沿着颠簸的前途看过去,见不到欢喜的影子。连隐喻都没有。
  似乎在一段崭新历程开始前夕讲这些,听起来有些不够吉祥如意;不过,如同你我担心的一样,赛场、战场、上工、考核、相亲、失业、就医、罚款……好像值得烦躁和怯懦的事情早已遍布整个星球,只等着一项一项轮换经历。每一次出发都不怎么令人欢欣鼓舞,都是垂头丧气而又神经兮兮,甚至心惊肉跳,直到真切地听到自己喉咙里那一声沉闷的呜咽。
  我们每天都在和这些“不得不”的事情对峙着,大多数时候它们甚至没有前因后果,没有选项提示,没有场外热线连接,它们就是一张不知什么人什么时候起草的日程表,莫名其妙就盖章通过、付诸实行。这一张令人窒息的表格上面,标定了起始终止、加强关注;只要时间一到,就在耳边手边狂跳起来,催促着你从庇佑所或者安乐窝里惊醒过来,要么离弦而去,要么连滚带爬。其实,我们甚至从来没有打算飞奔过,就连只是远远望着前方那些引领者矫健妖娆的背影,都已经明白这不过是一个盛大的热闹;自己脚下拙劣的步伐,看起来不过是一场热闹的追捧。

你好,塔司埃(2)
刚才去楼下宿管那里交钥匙时,低年级的女生们正在巴掌大的值班室里穿梭游弋着,“阿姨我借把锤子”、“您偶尔也批准我男朋友进一下楼嘛……”,还有的女生趁乱把自己的泡面塞进了微波炉,然后一路小跑地吸溜着面条在宿管的叫骂中跑上楼去。我觉得自己这个热闹凑得很非凡。
  而上一次跑得这么快是入学军训的时候了,为的是抢在男生前面在班车里占一个座位。
  刚刚入校的女生们脸上写满了沮丧,她们把留了一整个假期才刚刚垂过肩膀的头发扎成了高中时简陋的一把刷,把用攒了一整个暑假的零用钱才备齐的面霜、手霜忍痛丢在宿舍的小床上,告别了才入驻一天的理想学校,晃晃悠悠地拎着行李,满脸沮丧地爬上了班车。长如龙阵的班车队,在某个父亲一句“你们的轮胎检修过吗”的吼声中,蹿出了校园,穿过了破破烂烂的小城镇,越过了山沟水渠,开向了隐蔽在蒙蒙雾气中的营地。
  军训的过程就如你形容自己的生活那样,受罪而平常。我们从第一天起,就在营房门背后为返校倒计时,用每一趟正步和跑圈来计算时针的滚动,用每一口杂米稀饭来怀念学校食堂鲁菜园笑容可掬的师傅;半夜一起披着被子坐在小马扎上值岗时,用铅笔刀把学校发的坚硬的月饼平均分给寝室女生,悄悄用面纸包在她们枕头旁边。
  两周后返校时,除了狂喜还是狂喜。
  新生大会上,我望着笑容可掬的校长,再瞄过脸色黝黑的同窗,怀疑这是一场非常怡然美好的预谋。
  在预知的沮丧对比下,即将到来的释放如此成功地支撑了我们那点务实的希望。
  过了司考的扔掉近视镜,忙着套上黑西装奔赴了官司的战场;拿着注会证书的,急匆匆地用高跟皮鞋敲开了外企公司的大门;强势的女生向外企提出加薪的请求,弱气的男生也在盘算公务员的公费医疗;在教练眼皮下忍受汽油味的他,用期冀中漂亮的车子支撑自己的意志;在和装修商智斗的她,脑海中只剩下美好的房产轮廓,还有还清房贷后得意的表情。刚放下期末试卷的他们和她们,已经开始学会发短信说“没有时间陪你看电影,我还有些事”,然后合上手机,转回头去,在大屏幕上寻找股票的拐点。
  每一个人都在为了实实在在的目标,而实实在在地努力烦恼着。
  所以没有人能在起程的时候就欢呼雀跃起来。
  或者我们只是一直在屏气凝神地注视更多落幕后的荣耀。
  我们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强迫自己,要像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那样,要有大智大谋,要会预见,要举手投足中流露着大将的风范,要豁得出成败,不要用丝毫含混蒙蔽自己的宏景前程。然而很多事情即便被扣上了无望的标记,也只能在结局的瞬间到来时,才会迎来意料中的那些情绪的元素。比如如释重负,比如畅快高歌或者放声痛哭,比如连续剧只有看到终局、迎来那个也不能改变的结果时,我们才会鼓掌说“真是太精彩了”,或者“编剧的脑子被门挤了”。
  我们就这样平凡地欢快着。
  我们就是那些又惆怅又忧郁的卒子水兵,一面留恋陆地,一面焦急地奔向彼岸。
  这样无论是功败垂成,还是得以全身而退,或者有再多愤愤不平、哭号崩溃,这些不美妙的表演依然藏在我们的底线之后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我们幻想着的“下一次机会的降临”后面,远在很久很偏僻的地方。
  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就算有很多很多可能,它们会是不顺利的,是坎坷的,是不公平的,是不尽如人意的,是坍塌的,不用忙着为尚未到来的它们预演伤感。因为在迎接你的各种情绪中,总会有一句是:哦,就是这样的。
  潜台词就是:所以继续吧。
  忘掉吧。
  新的烦恼又开始了吧。
  你欢乐的,猫某人
  

编号23(1)
——I Hear You Everywhere
  编号第一段
  【自从经历了一场科技含量不高的抢劫后,我已经很少有机会抛头露面。这种情况,让我怀疑现在的物价是否已经高得轮不到我出山了。
  用童话大王郑渊洁的话说,我叫DD18350123,你可以简称我编号23。用大多数人的话说,我叫“一张10元面额的人民币”,不过称呼我“亲人”或者“情人”的也大有人在。有人用我买杂志,有人靠我果腹;我去过医院,进过募捐箱。总之如果我也能带着那些曲折离奇的经历进了“奔腾验钞机”的话,早就大红大紫了。事实证明,我在钞票圈里是个末流——我想当红钞票,我不能总是既无名又无聊。
  比如像现在,云彩袅袅,春风暧昧,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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