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她把它们揉进去。季亚斯起身走到她身边,把她搂进怀里。她依偎着他,两人在那坐了几分钟。艾诗玛特斜靠着季亚斯,两只手还在面粉里。
“艾诗玛特。”季亚斯轻声说,“我们养不起茉荷茹妮莎。”
“季亚斯,求求你。”艾诗玛特抬起脸面对着他,“我会想办法喂她,或者她会习惯羊奶,或许我们可以设法找个奶娘。那些妇女前些天提到一个农妇刚生了孩子,我们可以请她帮忙。”
季亚斯掉过头去:“我们拿什么给她?我可不能向马里克要钱。”他的手向周围一摆;“已经给了我们这么多,不行。”他说着,心头一紧。“我们还是把她放在路边比较好,让别人捡到她,让一个有钱人来养她,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应该留着——”艾诗玛特走开,开始啜泣。但是,季亚斯是对的,他总是对的。那些牧民需要钱,而现在他们不可能养这个孩子了,艾诗玛特的眼泪掉个不停。
季亚斯站起来,进了帐篷,留下妻子在炉火旁。这事他已想了很久,艾诗玛特没法喂孩子,因为她的奶水已枯竭了,每一声啼哭都让她心碎。孩子哭着要奶,她却没有。他们用糖水喂茉荷茹妮莎,把一块干净的布浸在糖水里,让孩子*。但这不够,她体重减轻的速度惊人,现在她比刚出生时还小得多。季亚斯深感愧疚,他无力照顾家人,让他们落到这步田地。这个决定也令他害怕,但是理智告诉他,一定得这么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茉荷茹妮莎一天比一天虚弱。如果让别人捡到,他们会抚养她、照顾她。别人这么做过,季亚斯知道。有人在路边捡到小孩带回家,视如己出。他抱起婴儿,拿起一盏油灯。她又睡着了,饿得睡着了,带着焦躁的神色。他走出帐篷时,对艾诗玛特说:“我应该趁她现在睡着的时候, 把她送走。”
他离开营地,留下艾诗玛特,她的脸上无声的泪水汩汩而下。他走到村落的外边,用披肩裹住熟睡的婴儿,在大马路上的一棵树下把她放下。然后他把油灯的灯芯捻高,把灯放在她近旁。不久一定会有人看见这个婴儿,因为天还没黑,这是一条交通频繁的道路。季亚斯嘴里祷告着,转身朝村子的方向,缓步走上山坡。突来一阵疾风,把村子里烟囱的木柴硝烟味吹了过来。也许是村子里的人,求求你,阿拉,一个好心的人。他又低头看她,她是这么小、这么纤弱。她的呼吸吹在披肩上,都起不了一丝皱痕。 txt小说上传分享
前言(7)
季亚斯转身离去,路旁的包裹里传出微弱的呜咽声。他走回去,用手指抚慰她的脸颊。“睡吧,宝贝。”他用波斯语喃喃低语着,婴儿叹了一口气,被他的声音和触摸安抚着又睡着了。
季亚斯垂眼看着茉荷茹妮莎,然后迅速走开。现在他在寒冷中颤抖,一次,就只一次,在路弯处他回头看。油灯的光在渐暗的暮色里摇曳不定,那棵树隐隐若现,纠结的枝桠光秃秃地在寒冬里伸展。他几乎无法看清裹在布包里的茉荷茹妮莎。
暮色降临,群山披紫的色调,恭候着夜晚的来临。白雪的微光迅速而逝,然后暗淡下来。营地一片寂静,人声带着倦意,营火吐出的火花里夹着木屑和尘土。北方吹来的风加快了节奏,呼啸着穿过光秃的树木。毛瑟枪的枪声在群山间回荡,又在渐弱的回音里散落。正当最后一波声响沉寂下来时,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划破了夜空。
马撒德转身对一名手下说:“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侍从脚踢马腹两侧,向哭声骑过去。只一会工夫,他就回来了,手里抱着茉荷茹妮莎:“我发现了个婴儿,先生。”
马撒德低头看孩子号啕大哭的脸,他想,他认得这孩子。接着,他就有把握了。裹着她的那条披肩是季亚斯·贝格的,是自己送给这个年轻人的礼物。
他皱起眉头,季亚斯怎么舍得丢下这么美丽的孩子?狩猎的人回到营地,他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了。他回想第一次遇到季亚斯的情景,他迅速审度这个年轻人,就像他审视其他人一样,照例正确无误。除了看到年轻人破烂的衣衫和肮脏的脸,他还看到他的智慧和教养。他知道阿克巴皇帝赏识这两种特质,马撒德觉得他还有一种可爱的特质。过去一个月来,两人几乎每晚都聚在一起几个小时,对马撒德来说,好像现已定居库拉桑的长子又和他在一起一样。狩猎人马回营地后,马撒德下马,吩咐侍从将季亚斯叫来。
几分钟后,季亚斯进入马撒德的帐篷。
“坐下来,亲爱的朋友。”他坐定后,马撒德继续道:“我运气好,在附近捡到一个遗弃的孩子。告诉我,你妻子不是刚生了个婴孩吗?”
“是的,马撒德。”
“那么,你请她帮我喂养这个孩子好吗?”马撒德将茉荷茹妮莎抱出来,季亚斯吃惊地看着女儿,然后又望着马撒德,老人对他微笑着。
“她现在就像是我的女儿了。”马撒德说,一边拿出一个刺绣精美的袋子,取出一些金币。请拿这些钱去抚养她。”
“但是——”季亚斯吓了一跳,伸出手臂去接茉荷茹妮莎。他这一碰,她转眼向着他。
马撒德摆手不容他拒绝。“我坚持!我不能让你再养一个孩子却不给抚养费,增加你全家的负担。”
季亚斯低下头,他又欠了个无法回报的恩情。
季亚斯抱着茉荷茹妮莎进帐篷时,艾诗玛特在里面。她瞪着他手中的布包,知道是她的女儿时,她本能地伸手来抱:“你把她抱回来了。”
“是马里克。”
艾诗玛特紧紧抱着茉荷茹妮莎。“阿拉要我们留下这个孩子,我们实在是蒙福。”她怜爱地对着发出咯咯声的婴儿微笑。“但是,这是怎么回事——”
季亚斯默默地取出金币,金币在油灯的灯光下暗暗地闪着幽光。“阿拉的确是要我们留下这孩子,艾诗玛特。”季亚斯温柔地说。
第二天,随商队同行的黛·迪拉伦同意让茉荷茹妮莎和她的孩子一起吃奶。商队安全穿过开伯尔山口,继续往拉合尔前进。拉合尔,马撒德带领着商队向阿克巴宫廷所在的法提普尔西克里前行。1578年,在茉荷茹妮莎出生后将近六个月的一天,商队进入法提普尔西克里。
数周后,马撒德带着季亚斯,在阿克巴皇帝早朝时,一起觐见。在马撒德家,其他孩子都到街上玩耍,艾诗玛特在中庭等着丈夫,手里抱着六个月大的茉荷茹妮莎。她对着母亲忧郁的脸咿咿呀呀,努力想逗母亲笑。艾诗玛特正沉思着,没注意到。她在想,他们经过这么漫长又令人厌倦的旅程,是否已抵达终点了?他们能否在这块异地扎根生存?印度现在会是他们的家吗?
第二十个妻子 第一章(1)
正午的太阳照得拉合尔市一片光灿灿、白晃晃,平常这个时候,街头总不见半个人影。但是今天,莫提市集挤满了缓缓移动的人群。群众熟练地拨弄着一头安静地在窄街街心闲荡的母牛,它的下颌正有节奏地蠕动着,咀嚼早晨吃下的青草和干草。
一间间方正的店铺与铺砖的街道齐平,店家们舒舒服服地坐在拥挤的铺子边,招呼着来来往往的顾客。几个罩着薄印花布面纱的妇女,斜倚在店铺上方屋子的木雕阳台上。一名男子牵着系了一只宠物猴子的皮带,妇女们对他叫唤着:“叫它跳舞。”他抬头鞠躬,把音乐盒放在地上。音乐响起,穿着蓝色西装背心、头戴饰有穗带土耳其帽的猴子,就跳将起来。跳完了,妇女们鼓着掌,便把银币扔给男子。男子和猴子捡起街上的银币,又郑重地鞠躬,才继续上路。在街角,乐师们吹起横笛打起鼓来;人们开怀地和朋友闲话家常,刻意提高音量好盖过嘈杂的喧哗声;小贩叫卖着装在黄铜高脚杯里冰镇的莱姆绿色冰果子水,妇女开心地大声讨价还价。
在远方,拉合尔城堡矗立在两排房子和壅塞在市集大街的店铺之间。城堡的红砖墙高耸直入天际,遮住了皇宫和御花园,从市区无法窥见。
全城正大肆庆祝着。阿克巴的长子……即皇储萨林王子……再过三天,也就是1585年2月13日就要成婚了。萨林是三个皇子中最先结婚的,今天再热的天气,再大的尘埃和噪音,都无法令拉合尔的百姓扫兴而不去市集。
在季亚斯·贝格家里,中庭静悄悄的,只有市集传来模糊的笛声打破寂静。陶盆里的玫瑰和茉莉盛开着,静止的空气中洋溢着浓郁的花香。角落的喷泉潺潺涌出,水花四溅洒落到附近发热的石径上,发出嘶嘶的声响。庭院中央有一株叶片呈三角形的大菩提树,浓密的枝叶向四处伸展。
在菩提树凉爽的树荫下,五个孩子盘腿坐在黄麻垫子上,正低头用功写字,手里的白色粉笔在平滑的黑石板上画着。总有一两个孩子不时抬头倾听远处的音乐,只有一个孩子始终静静坐着,抄写摊开在面前的波斯课本上的课文。
茉荷茹妮莎一笔一画地描摹着,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舌尖从齿间露出,专心不受干扰。
坐在她旁边的是哥哥穆罕默德和阿布尔,姐姐莎丽荷和妹妹卡荻嘉。
一声钟响,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着。
两个男孩立刻跳起来跑进屋里,不久,莎丽荷和卡荻嘉也跟着进去了,只有茉荷茹妮莎留下,专心地做功课。他们的老师是清真寺的毛拉①,他合起书本,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坐在那儿看着这个孩子。
艾诗玛特出来,走进庭院微笑着。当然,这是个好兆头,经过这么多年的抱怨、闹别扭,还有“为什么我要读书”、“妈,好无聊”的抗议后,茉荷茹妮莎似乎终于定下心来学习了,以前午餐钟响时,她总是头一个站起来的。
“茉荷茹妮莎!该吃中饭了,孩子。”艾诗玛特叫她。
听到母亲的声音,茉荷茹妮莎抬起头来。碧蓝的眼睛仰望着艾诗玛特,脸上绽放出一朵带着酒窝的微笑,露出一口整齐均匀的洁白牙齿,前面一条缝隙有一颗恒齿尚未长出。她从芦席垫上站起来,向毛拉鞠躬后,走向母亲,她的长裙微微摆动着。
她走近母亲时,打量着她。妈妈总是这么整洁,头发用芳香的椰子油抹得发亮,在颈项处挽成一个髻。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十个妻子 第一章(2)
“今天上课开心吗,孩子?”艾诗玛特问道。这时茉荷茹妮莎伸过手来,轻触母亲的手臂。
茉荷茹妮莎皱着鼻子说:“我不懂的,毛拉都没教,他好像不是什么都懂。”艾诗玛特随即蹙起眉头。她赶紧问道:“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皇宫?”
“我想你爸爸和我下周必须去参加婚礼,请帖已经送来了。爸爸会跟男士们在宫里,我奉诏到后宫去。”
她们走进屋里,茉荷茹妮莎放慢脚步和母亲同进。她才八岁长得很快,个头已到母亲肩膀了。她们步履轻悄地穿过阳台,赤脚在清凉的石板地上滑过。
“妈,王子长得什么模样?”茉荷茹妮莎问,尽量掩饰声音中热切的语气。
艾诗玛特想了一下:“他英俊又迷人。”然后略带迟疑地笑笑,又说:“也许性急了些。”
“我会见到他吗?”
艾诗玛特扬起眉说:“怎么突然对萨林王子感兴趣了?”
“没什么理由。”茉荷茹妮莎匆忙回答,“只是有皇室婚礼,而且我们将亲临宫廷观礼。他娶的是谁?”
“你若是要参加婚礼,一定得把当天的功课做完,我会跟毛拉讨论你的进度。”艾诗玛特微笑着对女儿说,“也许卡荻嘉也想去。”卡荻嘉和玛妮嘉是他们来到印度后才出生的,玛妮嘉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年纪太小,既不能上课,也不能外出。
“也许吧。”茉荷茹妮莎挥手表示不赞同,她手腕上的绿色玻璃手镯叮当一声滑到手肘。“但是卡荻嘉根本不懂宫廷规矩和礼仪。”
艾诗玛特将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向后一仰,笑道:“你就懂了?”
“当然。”茉荷茹妮莎坚决地点点头。卡荻嘉是个婴孩,晨课时没法安稳地坐上二十分钟,什么事都能让她分心:树上的鸟儿、争食坚果的松鼠、穿透菩提树的阳光。但这不是重点。“妈,萨林王子要跟谁结婚?”她又问。
“嫚白公主,她是琥珀堡的巴格万达斯王公的女儿。”
“王子都是娶公主吗?”
“不一定,但是大多数皇室婚姻都是政治联姻。这一回,阿克巴皇帝希望和王侯巩固邦谊,巴格万达斯同样想跟印度加强关系。毕竟,他现在是皇帝分封的诸侯。”
“我在想,嫁给王子会是怎么样的光景?”茉荷茹妮莎说,两眼呆滞,如在梦中。“做个公主……”
“或者皇后,孩子。萨林王子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你知道,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