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想人生的最后一刻是和你一起度过啊。”廖蓝对肩膀上的土人笑道,它报以沉默。廖蓝轻叹了一声,望向前方的栖山。在月亮重新升起之前,土阵的封印就会被解开了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珑白和稚堇,真想三个人再坐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他更想和珑白长相厮守,即使是一年只能相处一个月,甚至是一年只能见一面,他都甘愿。
这些眷恋不舍的思绪,加上肋部阵阵锐疼的伤口,让他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他用力摇摇头,将全部的精神重新凝聚于一点——最终博弈。
长达100年的纠葛,今天终于要了结了。
周鸩清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木阵境界最后几块碎片的消散。两个小鬼拉拉扯扯着,已经跑出老远,周鸩怒喝一声,红线倏地飞出,缠住两人的脚踝,横着拖了回来。
两人狼狈地爬起身,满身满头都是泥水,衣服也磨破了。周鸩摸了摸自己怀里,玉坠子果然不见了。红线移到稚堇手臂上,深深地勒到了皮肉里。“把玉坠子拿来。不然我卸掉她一只手。”
珑白掏出玉坠子,扔给周鸩。稚堇痛心疾首地瞪着珑白,珑白没好气地瞪了回去:“我就说了嘛,不可能逃掉的。而且我也不想逃,我倒要看看封印全部解开后会怎么样。”
“小婊/子,你再耍什么花样,我就给你换张脸。”红线划过稚堇的脸颊,顿时拉开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流。稚堇捂着脸,恨恨地盯着周鸩,一声不吭。
天色快要亮了。离稚堇所说的解开土阵封印的时间,只剩一个多时辰。周鸩押着两人,马不停蹄地向土阵赶去。
土阵算是五行法阵中最好找的一个,这一圈10年前被周家人掺入朱砂和人血的土地,一直寸草不生,光秃秃的暗红色很是醒目。按照图纸上的标注,沿着这个圆圈往地宫方向走,就能遇到——
“这个是什么意思?”稚堇在珑白手心画了个符号。
“嗯……”珑白费劲地想着,老半天才记起来,“浮石。就是浮动的石头。”
稚堇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过有之前一系列诡异的遭遇打底,她已经明白该出来的东西总是会自己出来的,不用想太多,只管照着图纸指示做就是了。周鸩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谁都没问“浮石”是什么,只是一门心思往前走。
快要绕过大半个圆圈的时候,硬如磐石的地面突然一软,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暗道:“来了!”
身后的地面如流沙一般坍塌,三人拔腿狂奔,流沙紧紧跟着他们,来时的路已经沉陷得看都看不见了。三人跑得太快,当脚下重新感觉到坚硬的时候,竟然刹不住车,冲出好几米才停下惯性前冲的步子,转身往回跑。周鸩人高腿长,几个大步就跳回了坚硬的浮石上,珑白和稚堇仅仅落后一两步,却已被流沙追上,瞬间被沙子没到了大腿处,动弹不得。
周鸩甩出两根红色的触手,把珑白和稚堇拔出流沙,拉到了浮石上。珑白惊魂未定地站稳身子,刚说出“好险,好……”身体突然失重,浮石蓦然无影无踪,三个人同时坠入了流沙的漩涡。
周鸩纵有千只触手,也抓不住如水的沙子。不知道在沙海里旋转下沉了多久,三人才碰到地面,珑白和稚堇晕得厉害,想吐又吐不出来,躺在地上直喘气。这时,他们看到这个境界与之前的不同,天穹中有一轮浑圆的太阳,或者,月亮?总之,它发着淡淡的白光,洒下无数撮细沙,形成了一道道接天连地的沙龙卷。
在每一道沙龙卷的中心,都隐约透出一个人形。“娘的,又玩这一套?!”周鸩在木阵里找木人本尊就已经受够了,如今又要在这么多人形中找出土人郑野峰的躯体,他不暴走才怪咧。
“你说,躯体在哪里?”周鸩转向稚堇,平时时时挂着邪笑的脸,如今毫不掩饰地堆满了阴沉。
稚堇没有回答,一步步后退,急着寻找逃生之路。她知道,她的作用只在于记得图纸,现在目的地已经到达,如果答不出周鸩的问题,她就再没有利用价值,势必会被周鸩杀掉,少一个累赘是一个累赘。
随便撒个谎吗?转身逃命吗?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不过是几秒的犹疑,周鸩已看出她没有更多东西可以告诉他了。他抬起右手,一根红线遽然向她射去。
珑白猛地一撞稚堇,和她一起跌进了离得最近的沙龙卷中。红线扑了个空,迅速转向刺进沙龙卷里,却什么东西都没有碰到。珑白和稚堇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周鸩冲进沙龙卷,里面除了沙还是沙,但从另一面穿出来再看,沙龙卷里仍有隐隐约约的人形影子。天空中的白色圆轮又升高了一点,他突然听到咆哮声由远及近,这个境界的穹顶随即遭到了猛烈的撞击。
是衈龙!它为什么会袭击这个境界?是刚巧随意穿行境界到了这里,还是特地追踪周鸩而来?周鸩一时有些失措,正茫然间,忽然身边的一个沙龙卷里伸出一双手,把他扯了过来。
周鸩想到过会在最后的法阵里遇到廖蓝,却没料到廖蓝接下来的举动——紧紧地拥住了他。他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廖蓝抱着他的双手、贴着他的身体,都格外的灼热,让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不是法阵才有境界啊,陈福乐。”廖蓝在他耳边轻声道,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当周鸩惊觉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时,廖蓝似笑非笑的脸已经一晃而过,周鸩带着沾了一身的廖蓝的鲜血,开始了天颠地倒的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群魔
稚堇抱头蹲在土阵的境界里,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一地,这次是真的被气惨了。
在周鸩动手杀她的一刹那,珑白把她撞进了旁边的沙龙卷,土人张野峰从天而降,瞬间把他俩转移到了另一个沙龙卷里——张野峰的正牌躯体就躺在这里。
随后,土人马上把廖蓝从上面的人间带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喜相逢,衈龙一嗅到廖蓝进入境界后的气味,就立刻咆哮着直冲而来。没有时间说多余的话,廖蓝只是告诉他们,当穹顶中的日轮升到正中,就马上把躯体毁掉,打开封印。他会把周鸩送到另一个空白的境界,让他牵制住衈龙,好让珑白和稚堇从容地完成任务。
“给你们带了这个,或许用得上。”廖蓝递给稚堇一把刀,就又消失了。
紧接着,廖蓝就像当初把珑白送往金阵的境界一样,把周鸩送到了另一个境界。乘衈龙刚刚打破土阵的境界,而土人的法力还未重新封住境界的缺口,廖蓝迅速从缺口返回人间。因为衈龙只能靠嗅觉在境界里辨别躯壳,此时浑身沾满廖蓝鲜血的周鸩便被它误认并进行追击,两者在另一个境界里必将展开一场鏖战。虽然不知道他们能打多久,但是土阵的日轮很快就要升到天顶,时间应该是足够的。
然而,稚堇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珑白居然跑了……跑了……扔下她一个人,没有武器,没有法力,还要赶在日轮升到正确的位置前把躯体毁掉,怎么毁?!她现在除了号啕大哭还是号啕大哭,难道用眼泪齁死躯体吗?
其实,想哭的不止是稚堇。廖蓝本来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晕眩不已,双脚刚一沾到人间的地面,却发现珑白竟跟着自己从境界里出来了,差点直接昏倒。“不是让你留在土阵里吗?稚堇一个人怎么能毁掉躯体?你怎么老是不听话?”
“你说的嘛,土阵有日轮作为时间指示,里面的怪物又比较温顺,是最容易解开封印的一个法阵,所以才让我们想法子骗周鸩,把土阵放到最后解开嘛。稚堇那么厉害,她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但你流了那么多血,我很担心你,我要待在你身边。”珑白可怜巴巴地用泪眼望着廖蓝,只差吐舌头摇尾巴了。
“你……你……”廖蓝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他又怯怯地上前一步,抱住了廖蓝:“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会不会是最后一面了……”
廖蓝心里一疼。他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因为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这张可爱的脸庞,只要珑白出现在面前,他的目光就无法移开,多看几眼,再多看几眼,把珑白的一颦一笑都铭刻在心里,永远不能忘记。
“好吧,”廖蓝的口气软了下来,“你乖乖跟着我,不要捣乱,知道吗?”
珑白扑闪着眼睛,拼命点头。廖蓝从怀里掏出玉坠子,给自己戴上。这是他抱着发愣的周鸩时,土人乘机从周鸩身上偷的。说起来,他对周鸩确实有些抱歉,周鸩何止是处于以一敌三的劣势,再加上守护神们,可谓是孤身单挑一整个团伙。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周鸩活了这么大岁数,除了有福同享有难开溜的喽啰们,却没有一个可以在身后守护自己的人,做人如此失败,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廖蓝拉着珑白的手,向地宫走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廖蓝心中已无任何顾虑和怜悯。周鸩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土阵境界里的日轮又往上跳了一跳,稚堇止住眼泪,打量着躺在脚边的土人郑野峰的躯体。虽然刚才边哭边跟自己说了一万句“再也不听老爷的话了!”但她却本能地开始寻找摧毁躯体的办法。犯起贱来就是这么身不由己,她也很想抽死自己。
沙子底下并不平静,很多立起来快有稚堇半人高的虾姑状硬壳虫,在忙碌地爬来爬去,给躯体运送着蓝色的光球。不过这些虾姑挺迟钝的,不管是稚堇哭喊还是走动,甚至微微地碰触到它们,它们都无动于衷。稚堇壮起胆子,拿起廖蓝留下的刀,试着向土人的躯体砍去。没想到,刀锋还只在土人肚子上划出浅浅一道口子,虾蛄们就以超乎想象的灵敏速度冲了过来,力气还很大,把稚堇连人带刀撞出老远。
稚堇惊魂未定地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但虾姑们一撞之后也就停手了,一些护在躯体的伤口上,一些继续专注地运送光球,有些则干脆懒洋洋地发着呆。稚堇想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珑白曾经和她说过,法阵境界里的怪物对鲜血都很敏感,它们会采集鲜血,将其变成蓝色光球后输送给躯体。她走远几步,拿起刀,在自己手背上割下一小块皮肉,迅速地扔向虾蛄集中的地方。
几只虾蛄又转换成闪电的速度,扑向那块皮肉,力道之大,在沙地里劈开了深深的沟渠。稚堇用刀割下一片衣服,牢牢地缠住伤口,不让虾蛄们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开始做手工。
幸好是冬天,身上衣服多,她脱了三件衣服,才撕拉出足够的布条,连成了两条有些长度的绳子。两条绳子两头都打上活结,扔了好几次,才分别套上了两头呆立不动的虾蛄的脑袋。这一招是她的师傅教她套马用的,他说习武之人必须精通驯马之术,没想到第一次实战运用,居然是套怪物,不知道以后说给师傅听,他会作何感想?
接下来,就是把两根绳子另一头的活结套上躯体的两条腿了。但是,显然虾蛄对躯体比对自己紧张多了,绳套刚一甩到躯体身上,护卫伤口的虾蛄就张开大口冲了过来,稚堇急忙收回,不敢轻举妄动。要是绳子被扯坏了 ,只能脱裤子重做,她一个女孩子家,这个糗可丢不起。
正无计可施之中,偏偏日轮又跳了一跳,稳稳地镶在了天顶中央。没有时间了,稚堇心一横,把刀插/进腰带,捏着两个绳套,轻手轻脚地接近躯体,猛地一扑,把绳套往两只脚上套去。
一只脚套上了!但虾蛄们也猛撞过来,稚堇死死抓住手中的绳子不放,突然肩膀剧疼,一抬头,躯体的上半身已挺立起来,畸大的嘴巴已经咬住了她。
稚堇心里不惊反喜:这下虾蛄没那么容易撞开她了,最好再咬深点、咬牢点。在虾蛄和躯体的夹击下,她像风中的落叶一般甩来甩去,但眼睛仍紧盯着躯体的腿,找准一个间隙,准确地把绳套套过去,使劲一拉,牢牢环住了躯体的脚踝。
轮到她反击了。她从腰上抽出刀,朝咬住自己的脸砍去,躯体收嘴一缩,她一个鲤鱼打挺,突出虾蛄的包围,开始——割肉。
原来这才是这把刀的正确用法,她想想又要泪流满面。手背上一片片的肉割下来,一片片向四周扔出去,左手割了再割右手,虾蛄四散拼抢,有些聪明的则直接朝着更新鲜更大碗的活动肉块——稚堇扑来。但稚堇关心的是那两头套着绳套的虾蛄,必须使它们朝相反的方向奔突,这样才能利用它们的力量撕开躯体。
那两头白痴,一直跑在差不多的方向上……检验她生平所习武学是不是都喂狗了,就在此一举。稚堇瞬间爆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电光石火之间竟已穿过虾蛄的乱阵,冲到其中一头套着绳索的白痴前,一刀在自己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