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婚后很勤劳,家里家外一把手。但父亲很有主见,他只让母亲干家里的活,外面的活他和三叔包揽了。父亲觉得母亲是天上的大雁,这只天鹅(我们那里的人都认为大雁和天鹅是一种鸟类)只不过是飞累了,她歇歇脚还会再飞走的。母亲争究了一阵,妥协了。
《血色高原》第七章(3)
母亲深居简出,整天围着锅台转,这引起了天瑶村人的极大兴趣。他们白天见不到母亲,于是晚上便成群结队来串门。串门的都是男人,女人没时间,也没有那份雅兴。男人来了就东拉西扯,家长里短前朝古代天南海北云里雾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眼睛却始终罩着母亲不放,间或开一些不咸不淡半荤半素的玩笑,引得母亲嫣然一笑便算得上成功,这一晚睡梦里都是笑颜,“咯咯咯”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媳妇莫名其妙,于是就用胳膊捅一下,再捅一下,说梦见吃喜妈奶啦?看把你美的!男人朦胧中翻了个身,倒向另一边去了,不一会又是“咯咯咯”的一阵笑声。女人于是就掌灯观察,观察了好久也没弄清楚是咋回事儿。
这样的情形,父亲显然不乐意了。母亲也不堪其烦,讨厌起那些人了。但顾及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却又不好给人家使脸色。奶奶生气了。奶奶说母亲是个招苍蝇的货,这伙人没事干,晚上得熬多少油啊!父亲觉得也是,于是便给串门的人使脸色。男人们装着没看见,一如既往地按时报到,一如既往地前拉后扯,嘻嘻哈哈,间或跟母亲开一些过分的玩笑。父亲吹胡子瞪眼,把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这种情况下,场面就相当地尴尬了,来人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后来,母亲对这些人也毫不客气,男人被拒之门外,渐渐便少了起来。
一天,母亲去邻居家借农具,去的时间长了点,父亲便撵了过去,发现母亲正在跟邻家男人在院子里拉话。这个男人对母亲早就垂涎三尺,经常找机会和母亲套近乎。父亲气不打一处来,把门狠狠地掼上走了。母亲赶紧跟了回来,一进门就被父亲掀倒在地。母亲的哭声引来了大妈,大妈拿着一把扫帚便往父亲身上抽。父亲丢了母亲,把大妈手上的扫帚夺了过来,扔在地上。大妈说绝死鬼啊,挨枪子的!你好凭无辜打人哩?父亲僵着脖子,板筋冒得很高,眼睛气鼓鼓地盯着母亲说,你让她说!母亲哭喊着扑了上来,说俺做下啥不要脸的事了?你让我说啥?父亲说你跟那谁鬼弄不清!母亲说你有啥凭据啊?邻里邻居的,借个铁锨都不行了吗?林国政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大妈说国政啊,你咋是这熊样子?英子走得端行得正,一条村的人都看得明白,人家借个家具就咋了?那你把你媳妇整天拴在裤带上,啥也别让干?实话告诉你: 娶上英子是你娃烧了高香,你不要烧糟了,烧糟了你后悔都来不及了!父亲把头仰向一边,脖子上的板筋已经没刚才那样突出了。母亲见大妈替自己说话,委屈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妈一边拉她起来,一边继续数落父亲的不是。大妈说挨刀子的,还有比这更好的媳妇吗?你烧糟吧,如果连英子也守不住,我怕这辈子再也没有女人敢上你的网了!父亲说我就是吓唬她两下,又没把她咋地!大妈说你还想咋样?英子跟着你受这样的气,这比刀子杀人还残火呢!人家几千里奔咱而来,你还这样冤枉她,让她怎么活啊?父亲其实也是一时冲动,抬起头,发现门口几个孩子正在往里张望,他气冲冲地走了前去,把娃轰走了。
这样的磕磕绊绊本来也没什么,母亲生完气后很少计较。因为不管咋说,这个男人的心肠很好,她是大哥的救命恩人啊!锅碗瓢盆尚且相撞,一家人过日子,咋会没有个磕碰呢?再说父亲除了脾气不好,心眼儿有些小,走到女人跟前钢板硬铮,不像祝俊,见了女人就腿软,没脓水的东西!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血色高原》第七章(4)
母亲婚后才知道,这家里的活主要靠大妈来干,大伯基本不下地,父亲也不喜欢干活。大妈每天安顿好一家人的饭后就下地干活去了,晚上回来晚了还要挨奶奶的骂,嫌她不做饭。后来母亲来了,家里的饭就承包了。大伯每天出去给人扎针,里里外外都靠女人做,大妈似乎已习以为常,安于现状。母亲觉得这很不正常,她希望能有一天把局面扭转过来。
大妈从一开始穿针引线,把父亲和母亲撮合到了一起,大妈给母亲各方面的帮助,她的忍辱负重让母亲很感动。后来父母经常吵架,大妈每次都挺身而出,站在母亲的一边替她说话,全身心地保护着她。多年来,她一直待母亲亲如姐妹,给了身处异乡的母亲最大的安慰。可以说如果没有大妈,就没有我们这一个完整的家庭。
3
我的大妈王*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出生在陕北一户贫苦的农家,父亲早逝,丢下年轻的妻子和一个女儿,在那艰难而凄苦的岁月里挣扎,大妈的母亲含辛茹苦地将这个苦命的独女抚养长大。大妈在18岁时出嫁,男方家里也很穷,但那个男人待她很好,大妈很高兴。大妈结婚后勤俭持家,发誓要把光景过好。
大妈的第一个男人离大妈家不远,大约有10里路,但彼此并不认识。男人姓李,红色革命时期跟随刘志丹闹革命,参加红军,20岁时跟大妈结婚,在家里只住了几天后就返回部队。
一年后,大妈的男人在一次敌人的围剿中牺牲了,年仅22岁。男人的骤然离去像晴空霹雳,惊碎了这个贫穷而悲惨的家。支撑大妈精神的支柱轰然倒地,大妈一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眼前一片黑暗。曾经在梦中渴望的幸福团聚变成了永远的分离,这对一个年仅19岁风华正茂的女人来说,是一种灭顶般的打击。突如其来的灾难把她推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她一度迷茫彷徨,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但她最终没有倒下,凭着自己的倔强,强忍着悲痛送别了丈夫,默默地带领着自己的儿子,坚强不屈地活了下去。
后来,大妈的公公婆婆死了,大妈只好带着孩子改嫁,怀着对新生活的一线憧憬来到了她的新家。这是一个曾经风光无限,正在走向没落的家庭,家庭上空总是笼罩着令人窒息的乌云。由于男人的眼睛很不好,是个“准瞎子”,看什么都模糊不清,仅能看见大的目标。他的儿子是个白痴,除了消费粮食,什么也不懂,家里的一切是由老婆掌管的。家里有一间商铺,主要雇员都是老婆的亲信,老婆掌管着经济大权,雇员又瞒天过海,私自经营,致使商铺连连亏本,直至破产倒闭。
在这个破产、没落的家中,“瞎眼老板”自身不保,对大妈母子更无好感,且日益苛刻,常常要他们滚蛋。他娶大妈的目的是让大妈给他生一个健全的儿子,可是大妈到屋两年后并没有怀孕,瞎眼老板觉得自己上当受骗,白花了冤枉钱,于是对待大妈动辄拳脚相加,打得她遍体鳞伤。老板的女人是个泼辣要强的女人,她本来就反对男人娶小,大妈到家后又没有作为,于是也成了她欺凌的对象。大妈受到双重的歧视和虐待,苦不堪言。在这个家里她不仅毫无财权,还要挨骂受气,甚至于家里的下人都来欺负她。有一次白痴儿子和大妈找事,大妈骂了白痴几句,被白痴的母亲打得昏死了过去。瞎子回来后鼓励老婆狠狠地打,若不是邻居相救,大妈那次险些被打死了。 。。
《血色高原》第七章(5)
大妈在瞎子老板家里干的都是下人的活,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伺候老板起床,然后再服侍大老婆和那个白痴儿子,稍有不如意就会挨打受气。后来商店被迫关门,家里的下人被辞退了,于是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成了大妈一个人的工作,她每天要做饭、洗衣服、扫地,还得干地里的活。最凄惨的是她的儿子生病了,一夜高烧不退,大妈哭着求老板给孩子看病,老板娘说死不了,将息几天就好了,结果这个孩子在高烧三天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失去了儿子后大妈失去了一切,她跳到水塘里寻死,被人救了出来,一度变得疯疯癫癫,干活丢三落四,心不在焉。那个老板看见大妈成了废人,于是就将她扫地出门了。
大妈被赶出来后沿路乞讨,一路南下,最后来到这个村子。大妈来到村里的时候形容枯槁,一头长发像草笼一样蓬松着,样子很可怕。人们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疯子,都不敢靠近。大妈饿了很长时间,最后昏倒在村子的巷道上。大伯是个心善的人,见这个女人实在可怜,于是就把她弄到家里,给她吃的喝的。大伯的举动遭到奶奶的坚决反对,奶奶认为把这样的女人带回家里是不吉利的,她会霉了家里人的运气,大伯于是在她清醒过来后把她领到村头的破窑里。大妈遇到了好心人,一时感激不尽,不知怎样才能报答大伯的恩情,她于是要求留在大伯家给家里干活,只要给一口饭,不要一分钱报酬。那时父亲兄弟三人都是光棍,家里缺少一个做饭的人,地里也缺少干活的劳力,大伯于是与奶奶商量了一下,奶奶未置可否。大妈在土窑里恢复了一段时间,身体不那么单薄了,她本来就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是灾难和饥饿让她变得如此憔悴。奶奶听了大妈的悲惨遭遇,见她干活很利索,于是决定留下来试一段时间。大妈非常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她每天拼命地干活,一个人几乎把里里外外的活全包了。当然她最感激的还是大伯,是大伯让家里收留了她,于是在日常的生活中,她对大伯格外关照。大伯也觉得这个苦命的女人是个重感情的人,又很能干。一年后,大妈和大伯就结婚了。大伯的善良和大妈的吃苦耐劳相互感染了对方,他们在每天的接触中日久生情,最终成就了一段美满的姻缘。
大妈到家后表现得很积极,曾经的苦难使她逆来顺受,一家人因此和她相处得都很好。几年后,大妈先后生了三个孩子,这使她在家中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妈每天除了料理家务,把丈夫也伺候得很好。回想以前的婚姻,和第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也没几天,留给大妈的除了苦难还是苦难;跟第二个男人是跳进了一个火坑,大妈在那里受尽了人间的劫难,几乎是死里逃生。如今的大伯虽然也不是那种很会疼人的男人,但是他从来不对她动手动脚,顶多就嘟囔几句。奶奶的严厉在她看来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因为大伯始终站在她的这边,令她十分感动。大伯经常在外面给人看病,父亲和三爸经常不在家,家里主要是她和奶奶,姑姑秀秀吃饭的时候才回来,平日里也很少奔家。大妈吃苦耐劳,贤惠能干,乐于与人相处,因此即使尖酸刻薄的奶奶对她也挑不出什么大的刺来。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奶奶对大妈就另眼相待了。
在我的记忆里,大妈甚至待我比母亲还好,有了什么好吃的都给我留着,甚至瞒着自己的孩子。我在学校犯了事不敢回家,晚上就钻在大妈的怀里,母亲来找的时候气势汹汹,大妈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说我娃别怕,有大妈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汗毛,气得母亲直跺脚。父亲和第一个女人离婚后一直闷闷不乐,大妈经常去做他的工作,四处留意给父亲张罗媳妇。人说老嫂顶母,大妈对待丈夫的两个弟弟亲如兄弟,这一点上她把自己的位置一直摆得很正。长期以来,父亲的婚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一块病,如今这块病可
《血色高原》第八章(1)
1。
母亲和奶奶的矛盾从一开始就十分尖锐。奶奶打心眼里瞧不起二婚的女人,更何况母亲是逃难而来。奶奶的娘家是西原上一户有名的望族,她的兄弟在村里都是亮堂堂的人物,说得起放得下,光景当然也不逊于别人。奶奶嫁给爷爷的时候爷爷的光景在天瑶尚可,几十亩黑乌乌的田地和油光光的骡马让奶奶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奶奶回绝了县城里媒婆的聘礼,嫁给了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爷爷。奶奶的一双小脚赢得了村人的尊重,因为很少有人能把脚缠到奶奶的地步,奶奶的脚真的是三寸金莲,跟一个烟盒差不多。我一直都很好奇那脚是如何缠成那么小的,于是在奶奶洗脚的时候便要看,被奶奶赶了出来,把门从里面插上了。奶奶待她的脚比身体上的任何器官都要珍惜,也许是十多年的磨难和呵护,奶奶一生不能忘记。后来有一次我偷偷地藏在面柜里,昏黄的灯光下,奶奶把脚一点点地放开了,我大吃一惊!奶奶的脚像一节竹笋一样,尖尖的前面仅剩了大拇指部分,其余的几个脚趾头都被弯到脚心里了。这样的脚如何能够走路?我终于明白奶奶每天拄着拐杖的原因了。也许是我的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