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孟梭从来不完全信任任何士兵,尤其是信教的士兵。他没有指派福煦作为法国代表参加和会,并明确只有接到邀请,他才可以参加和会。对此,福煦从未原谅他:“实在匪夷所思,克雷孟梭先生首先想到的对抗威尔逊及劳合·乔治的合适人选竟然不是我。”当福煦及其支持者试图影响和平谈判时,克雷孟梭变得很不耐烦,有时情况非常糟糕。一次,在最高委员会,福煦中途冲出会议室,坐到前厅,当其支持者劝他回去时,他大叫“不,不,决不”,喊声在里面可以清楚地听到。克雷孟梭不止一次想撤他的职,但最终都没能狠下心来。“还是把群众的偶像留着吧,”他说,“他们很需要这些偶像。”
福煦坚持要求在1918年11月11日的最初停战协定中写上严格的限制性条款。和会上,他警告说,德国人没有遵守停战条款;比如遣散军队不够迅速,没有交出武器。他说,协约国必须保留大量军队,尤其在莱茵兰地区,否则就无法执行和约。英美对此表示怀疑。威尔逊认为法国人歇斯底里,当潘兴告诉他福煦夸大了德国的力量时,他立刻把他的看法告诉了劳合·乔治。
当开始对和约进行每月一次的补充时,福煦千方百计想加入一些条款。威尔逊说:“这样不公正大度、烦人的小要求不断往停战条件里加,同时不断接到报告声称原先的条款没有兑现。”他们怎么说服德国人接受?福煦生硬地答道:“打。”虽不太情愿,但克雷孟梭还是对此表示支持。“他很了解德国人,如果有人先撤退,他们就变得凶猛残忍。”2月12日,激烈的大讨论之后,最高委员会做出让步:停战协定将不断更新,但不作重大增补,任命福煦负责起草和约的详细军事条款。对于他们起草的究竟是初级还是最终条约,这些条款究竟是先提出还是包括在其他文件里面,谁都不清楚。
3月3日,福煦负责的委员会发回报告建议,保留一小支只有基本装备而没有诸如总参谋部及坦克等一切附加物的德国军队。福煦请求最高委员会立即做出决定,他希望三周之内开始与德国代表谈判,鉴于盟军遣散部队的速度,福煦及其同僚不能保证他们可以长时间占德国的上风;英美调停人并不同情,鲍尔弗说:“这就相当于用枪指着委员会的脑袋。”他也不想在劳合·乔治缺席的情况下做决定,因为福煦的有些提议颇具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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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制德国(2)
例如,福煦希望德国只有14万应征士兵,而且只服役一年,而委员会的英国成员亨利·威尔逊主张有20万可以服役多年的志愿兵。英国人试图劝说法国人,每年训练上万人会造就大量有经验的战士。劳合·乔治说他不愿离开法国时看它面临那样的威胁。福煦回答说,他不担心数量,只关心素质,长期服役的士兵很容易成为部队的核心骨干,结果,德国人——“一群羊”——就会被许多军官驱赶。
劳合·乔治把克雷孟梭拉到一边,说服他放弃德国应征部队,直到最高委员会再次开会时,福煦才得知此事。他愤怒地向克雷孟梭抗议,但克雷孟梭毫不动摇。最终决定保留10万德军。亨利·威尔逊说:“我的素质要求达到了,但数量不足,而福煦得到了量却没得到质,真是奇特。”军事条款就此搁置以等待伍德罗·威尔逊的归来。
和许多法国同胞一样,福煦希望德国更大程度地解除武装。所有调停人员都一致认为德国必须缩减。问题是在哪里缩,怎么缩?波兰索要蕴藏煤矿的上西里西亚以及港口但泽(今格但斯克);立陶宛,如果能存活,想要波罗的海的梅默尔港口(今克莱佩达)以及伸向内陆的一小块领土。作为中欧边界问题的一部分,这些东部边界将引出很多麻烦。
德国西北边界解决起来相对容易一些。中立国丹麦索要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北部地区,这两块直辖领地在上世纪中叶把欧洲害苦了。由于该地区人口混杂,包括德国人和丹麦人,并且地位古老复杂(俾斯麦经常说,欧洲只有两个人了解这个问题——一个是他本人,另一个在收容所——帕默斯顿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普鲁士开始建立现代德国时,曾抓获这里的居民。德国政府曾竭尽全力将他们同化为德国人,但尽管如此,北部绝大多数人依然讲丹麦语。丹麦政府恳求和会迅速行动。旧德国政权的垮台在各地包括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催生了革命委员会,但他们的行为表现依然是德国人,讲丹麦语的居民不准举行会议,他们的窗户被打碎,更糟的是,在这样一个繁荣的农业地区,他们的牛统统被没收。谁都不愿重新讨论法律问题,但幸运的是,现在有新的自决原则了。最高委员会决定,这个问题应该交给已经成立的处理比利时对德索求问题的委员会。很快,结果反馈回来,主张公民投票表决,这是调停人举行的少量表决中的第一次。1920年2月,某国际委员会监督了由所有超过20岁的公民参加的投票表决。选举结果和该地区的语言分割非常吻合;北部地区要求并入丹麦,南部要求留在德国。这个边界至今未变。
由于法国要求赔偿及安全保障的需求与自决原则违背,同时英国担心强大的法国主宰欧洲,要确定德国西部边界实属不易。在阿尔萨斯北端是德国的萨尔煤矿。法国人需要煤,但其煤矿基本被德国人毁坏。正如克雷孟梭在停战后提醒英国大使,英国曾在拿破仑战争后考虑过把萨尔给法国;为什么不借此机会抹掉“任何有关滑铁卢的痛苦回忆呢”?然而,萨尔只是莱茵河西岸从阿尔萨斯和洛林向北延伸至荷兰的大片领土的一小部分。克雷孟梭争论道,必须使莱茵兰脱离德国管辖以保障法国安全。“莱茵河是德国和高卢的天然分界线。”或许,协约国应该像强国对待比利时那样创建一个中立的独立国家。大使说:“我能感觉到他迫切要求那样做。”实际上,只要最主要的安全目标达到了,克雷孟梭随时准备在其他要求上让步。甚至,他还愿意考虑与德国合作重建法国被毁地区,或许还可以考虑发展富有成效的经济合作。
福煦并不这么想,作为一名军人,他终生都面对着莱茵河对岸的威胁,因此话语中自然带着一种权威。法国需要那道河流屏障,一旦东部发起进攻,它需要莱茵兰给它的缓冲时间;另外它也需要更多人口。“因此,”他在1919年写给和会的备忘录中坚持,“应该剥夺所有德国入口及装配场,即莱茵河西岸的领土主权,也就是利于它在1914年快速入侵比利时和卢森堡,抵达北海海岸威胁英国,侧翼包围法国,征服北部省份攻入巴黎的天然条件——莱茵河和默兹河。”
他对塞西尔说,一旦德国发起进攻,就会在英美做出反应之前深入法国。如果还有其他好的天然屏障,他就不会要求莱茵河边境,但可惜确实没有。他希望建立独立的莱茵兰,使之与比利时、法国和卢森堡组成防御联盟。他的朋友亨利·威尔逊说:“我觉得福煦有点过头了,但同时我很清楚中立国如卢森堡及比利时暴露了法国的侧腹,因此必须采取一些预防措施,比如莱茵河岸不得驻扎德国部队,可能的话,莱茵河各省不得有应征士兵。”福煦的第二个选择是在莱茵兰建立一个或几个非武装国家。他觉得当地居民都偏向法国,迟早他们会意识到他们应该向西靠拢而不是向东。
莱茵兰的占领军大部分是法国人,那里的法国军官完全同意福煦的观点(包括贝当元帅,他在二战中对德国的态度完全不同)。曼金将军说,莱茵兰是“东山再起的不朽的法国”的标志。主要在殖民地工作的曼金把当地居民视为本国人,通过节日、火炬、鞭炮以及牢固的统治来拉拢。法国还通过经济上的让步使莱茵兰人民免受法国对德国的持续封锁,以向其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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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制德国(3)
在1919年令人愉快的几个月中,强大的分离主义势力似乎在挑逗大部分是天主教徒的莱茵兰居民。毕竟,这些居民从未真正在普鲁士的统治下安定下来;但他们准备好投入法国的怀抱了吗?莱茵河的科隆市市长康拉德·阿登纳曾尝试过分离主义,他是一个谨慎、刁滑的政客,代表中间派,但到了春天最终还是放弃了。分离主义的顽固分子依然只占极少数。
克雷孟梭不愿知道他的军队想干什么,他也不直接禁止他们与分离主义者勾结私通。他本人不大关心如何管理莱茵兰,只要它不成为进攻法国的平台。他希望盟军继续占领,而且最好延伸到莱茵河东岸以保护桥头堡。如果能为法国安全赢得保障,他愿意在其他要求上让步,如赔款问题。他督促盟国把和平条款作为一个整体看待,正如他在2月对鲍尔弗所说,他不希望仅因为没有其他问题可商讨就把解除武装条款加于德国,这样只能让其他问题更难办。
克雷孟梭必须在莱茵兰问题上小心翼翼,因为批评家们正在国内紧张观望。庞加莱从爱丽舍宫发出警告:“敌人正在重整旗鼓,如果我们不紧密团结,后果不堪设想。”法国必须直接控制莱茵兰。庞加莱的观点在法国受到普遍支持。虽然在战争中由于宣传方面的原因,法国政府特意不公开谈论合并德国部分地区,但法国人自发建立委员会并出版印刷物(没有审查人员进行阻止)。莱茵河一直是西方文明与较落后、原始的文明的分界线。法国使莱茵兰文明开化,那里曾是查理曼的都城,路易十五曾征服过它,法国革命军再度征服过它(由讲德语的王子统治的更长一段时期却被草率地略过)。莱茵兰人民在基因及内心上都是地道的法国人:他们嗜爱好酒,充满生活情趣,信仰天主教(如反牧师的法国作家所指出的),只要脱离普鲁士,莱茵兰就能恢复法国本性。或许最具说服力的是,莱茵兰可以作为对法国损失的补偿。
美国人无动于衷。解决法国安全问题的是国联而不是莱茵兰。正如豪斯所说:“如果国联建立之后,我们还让德国训练、武装大量部队对世界造成威胁,那我们就会自作自受,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劳合·乔治犹豫不决。也许,莱茵兰可以成为小中立国;但另一方面,他反复指出他不想创建新的阿尔萨斯和洛林,那将使欧洲在未来几十年内不得安宁。
法国官员提出各种独具创意的方案:盟军永久占领;使其留在德国但与法国组成关税联盟;使其军事上属于法国,但法律上属于德国。有些人的想法更离奇。法国外交部说:“为了保证欧洲的持久和平,必须摧毁俾斯麦建立的德国——肆无忌惮、军事化、官僚作风、有条不紊、可怕的战争机器。它从普鲁士发展而来,而普鲁士被称作拥有国家的军队。”在中欧重建巴伐利亚、撒克逊以及变乖的普鲁士将平息法国的恶梦。
但是,克雷孟梭坚信德国会生存下来,法国还得想办法对付它。他坚持,法国的安全既有赖于自己的努力,但同样需要盟国的帮助。他还必须牢记莱茵兰是法国惟一想要的一块领土。如果法国竭尽全力得到它,盟国会支持法国要求赔款的议案吗?他对整个事件的操纵及真实想法将无人知晓,这正合他的心意。几年后,法国外交部试图总结1919年有关莱茵兰问题的谈判,但找不到任何相关文件。克雷孟梭去世之前把自己的大部分文件都毁了。
在和会最初的几个月中,他尽力通过合作与盟国搞好关系,比如在国联问题上。最高委员会上,他对莱茵兰问题保持沉默,私下里却拿两个备选方案试探其盟国:直接合并或自治国家。他发现美国人对此有同感,尤其是豪斯,但很难争取到英国人的支持。2月14日威尔逊回国之前,克雷孟梭没有明确与他讨论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害怕威尔逊反对。正如劳合·乔治所说(和往常一样不尊重地理),“老虎想在灰熊回到落基山脉之后再撕碎德国这只肥猪!”
2月25日,法国代表安德烈·塔迪厄最终向和会陈述法国在莱茵兰问题上的立场。他的表现和平常一样精彩。出身巴黎雕刻师家庭的塔迪厄(他曾是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班级里的第一名)是个杰出的知识分子、外交家、政治家和记者。1917年,作为克雷孟梭的特别代表,他被派往美国。他非常聪明、精力旺盛而且英俊迷人。他和华盛顿的共和党人关系密切,对此劳合·乔治难以忍受,威尔逊也从未原谅过他这一点。克雷孟梭很喜欢他,也非常信任他,同时牢牢地控制他。在最高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塔迪厄不小心站在了克雷孟梭前面,老人家拍着桌子叫道:“劳驾,先生!”塔迪厄气呼呼地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