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丛林的火车- 第3部分

　　说着，两人便来到一间房子里。这是一间木屋，很窄，但很明亮，因为有一个很大的窗子。窗外是一个小池塘，远处是一片可以远望的平原地。

　　屋里的家具旧旧的，但都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林枫放下行李。桑老太太进来了，看见林枫，很是高兴，热烈的上来拥抱，说：“林小子啊，以后你在这里就住着这间屋吧。那帮家伙啊，正说着等你来了怎么捉弄你呢！被我骂了一顿。我说林小子你是个好小子啊，可不能跟那帮家伙混着哩！嘿……你先理理东西吧，我得先忙活忙活去啦！”说着走出去，刚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跟大伙们说啊！”

　　“嗯，知道了桑太太……”

　　林枫看着桑太太出去了，一到门外又听见吆喝着什么。又看见阿保老头，他正专心致志地抽着烟呢，一张黝黑粗糙的脸，手被熏得蜡黄……忽然又想起今天的奶奶和叶小衫，想到自己在车上回过头时，叶小衫也望着车，嘴里似乎念念有词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难掩的怅惘。

　　在农场的日子是孤单的，却又快乐而充实，林枫很快学会了喝酒，最先开始只是柔和的马奶酒，又香又甜。后来伙计们开始灌他浓烈的玉米和高粱酒，弄得他眼冒金星！但他从来不会因此而睡过了头，因为他已经开始喜欢上那些由他喂养的马匹了。每天，他会一大早起床，打扫马厩、用木桶提水给马儿们喝，搬来草料给它们当早餐。喂完马儿后自己才去吃早饭。此时正值夏收农忙，中午时间马匹都得拿去做活儿，直到傍晚——有时是晚上——才能回来。那时，林枫又会赶着它们往附近的河流里饮水、洗澡、吃草。然后又成群结队地把它们赶回马厩里。

　　林枫很勤快，甚至连晚上也喜欢拿了一张椅子坐在马厩前面，看着马儿们饮水，吃草，甚至睡觉。但阿保老头却说这些畜生们经不起宠的，否则只能像了西游记里的弼马温孙悟空，将他们都养成了大象！到那时非但不能再做工，连骑也不能了。

　　林枫向阿保老头请教训马术，这时他就会有些得意洋洋起来，黝黑的脸上一双深邃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凹凸不平的缝。装好了一筒烟丝，叫林枫去搬来一张椅子，两人一起坐到马厩前，抽上一口烟，然后首先故弄玄虚的说道：“这驯马啊，它其实与跟人打交道差不多……你要想让它知道你想什么，首先你就要先知道它们在想什么……”

　　林枫耐心地听着，阿保老头却自己跑了题，说到自己小时候和伙伴们偷了一匹马吃的故事，又说到自己那不听话的儿子……言到动情处，不免黯然伤神，烟也不抽了，站起来，愤愤的骂那些贪官污吏、战争罪犯！不给牧民们安生日子过……结果发现自己跑了调，一时也找不着北了。于是又坐下来，指着一匹马儿说：“你看，那马儿的耳朵，在小心的抽动着呢！知道吗，马儿可不是用眼睛看你，它们用耳朵感觉周围的东西。你要给它们说话，就得用口哨——”说着，把手放到林枫面前，用拇指与食指对接，弯成一个弧度，说：“你看……”于是把手指含到嘴里，腮帮一鼓，传出一声清亮的哨。

　　林枫学也着把手指对接放到嘴里，猛地用力吹，可总没有响声。阿保老头哈哈大笑说：“嘿嘿……你那是胡吹！力大而无功！”又说：“手指头要是指尖相接嘛，弧度自然就刚刚好，放在嘴里不是乱吹，舌头要轻轻的触到两指对接的点上，均匀地吹出气，那才能响出哨声来呢！”

　　林枫照着又试了几遍，果然吹有响声了！于是欣欣然不断地吹，越发的觉得好玩。阿保老头笑着说：“嘿嘿……小子！你别高兴得太早了，离着驯马的本领还远着呢！”

　　说完，拾起烟杆子回屋睡觉去了，林枫却欣喜得一夜难眠。

　　往下的日子，林枫便开始专研着他的训马术。每天放马的时候，他不想再追着马儿赶，而是试着用口哨来指挥它们。但一开始发现，马儿们似乎根本不领情，仍然我行我素。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刚开始阿保老头说的那句“玄虚话”——“你若想要马儿们知道你想的什么，首先你就要先知道它们在想什么”

　　于是他开始细心观察马儿的一举一动，果然发现马儿的行动总是先用耳朵来做出反应的，于是他一边吹口哨，一边观察马儿的耳朵，渐渐的知道了马对口哨的感应规律：有时粗，有时细：有时长，有时短……

　　没过多久，他已将可以单用口哨声来控制他的马群了。于是欣喜的去告诉阿保老头。正好当时桑太太也在，直夸林枫聪明伶俐！

　　然而林枫仍还不会骑马。有时他甚至会有一种可笑的罪恶感：他觉得人骑着马儿会不会使它们感到不舒服？

　　这个想法把石老爹的儿子小石头弄得仰天大笑，他说你小子同情心不要随便泛滥好不好？从古至今马儿的作用呢就是用来骑的！那是它们的价值所在，你不骑它它才觉得不舒服哩！说着就要当着众人的面示范给林枫看。然而他的骑马方法却大有不同：先用马鞭给了一匹小红马一声响鞭，小红马飞快的狂奔起来，等它绕过一个圈，他就站在前面等着，马儿冲了过来，到了跟前，他一跃而起，双手抱住马脖子，整个后身同时迅速的一个转空，稳稳的骑到了马背上！得意的扬起马鞭子，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赢得在场伙计们的热烈掌声和大声吆喝。

　　林枫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世上竟还真有这样厉害的少年！想必他在学校也一定是风光无限的吧？

　　第二天，林枫要去找小石头学骑马。可是石老爹说他前一天傍晚已经回学校补课去了。说是原本早该几天前回去了的，这小子赖着不走。结果一个老师找到家里来，才总算是不高不兴的去了。

　　“唉，这小子，真拿他没办法，再有一年就要高考了，还是整天我行我素！”石老爹叹了一口气道。还说天下的孩子要都像林枫这样乖巧懂事勤奋就好啦！

　　林枫终于失望而归。

　　夏收的农忙竟持续了一个多月。第一季的春小麦、玉米、高梁、油菜等都已收割完毕。下半年能再种的只有冬小麦和高梁，只等着七月底的几场雨水了。然而今年的天气并不怎么好：收割时节常常下大雨，打出来的谷物、粮食没办法晒干。旱地里小麦更加遭殃，地畦里全是水在浸泡着。来不及收割的作物，茎秆腐坏，败倒在地上腐烂、发芽，颗粒无收！抢收上来的，谷质也差了许多，看上去毫无新鲜感，这样收成自然不好。原本约好的电视记者也取消了采访，销路更难打开。囤积的粮食好像股市上跌价的股票，越便宜越没人敢买，成了农场里的一块心病。

　　然而到了第二季作物播种的时候，又开始大旱！地里的土质干燥灼热，根本没法播种。

　　等待中的日子是艰难的，因为如果错过了播种的时节，下半年一定又要减产。

　　这是人民的疾苦。

　　眼看着七月渐渐地远去，中秋节也一天一天临近了。每日的天空仍是一片的呈蓝，不见有一点雨水的迹象。阿保老头说：“罢了，大不了下半年大家伙儿也做一回休闲佬，各自快活去！哈哈哈……”

　　这是他在饭桌上一点直白的黑色幽默，然而大家都没有笑。倒是瘦伙计高山说了一句“前几天听广播说上面要做人工降雨”搞得大家都笑他傻。

　　天上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瘦同志高山所幻想的“人工降雨”仍然毫无迹象。无所事事的伙计们反而倒安静了起来，也少有吵吵嚷嚷的了。晚上林枫也不再总是被拉去打牌做垫底了。他就会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长满了荷叶的池塘，有时闭幕冥想，只用耳朵去听这世界的声响：青蛙声、虫叫声、流水声……朦胧之中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家里茂盛的丛林中。

　　阿保老头终于宣布大家可以各自回家过中秋了，桑太太还做了许多的月饼给伙计们带回家，又各自分了一些较好的粮食。此时已经是八月十三，月亮已经很圆了，这天晚上大伙儿便在屋外庭院的草地上燃起篝火，提前过一个小中秋！伙计们又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大声地唱歌。桑太太还给大家跳西藏舞，火光辉映下，舞姿款款，竟十分的好看。

　　第二天，大家各自启程回家。林枫只拿了桑太太给的月饼和他珍贵的诗集。他开始感觉到对这里有一些留恋了，此刻既想飞快的回到家里，又希望能早点再回来。

　　临出门时，桑太太又提了一大袋子的东西来，说叫林枫务必要带好。林枫想推辞，但桑太太说里面都是一些用得着的东西，还有从西藏带来的一点好的药材，是专门送给奶奶治病的，不能不拿。林枫才接受了。

　　一路上，风景并不美。不断地看见有一些穿着鲜艳衣衫的人抬着各种工器在做着他们的工作。车上还有人议论着铁路的事，有的说：“铁路一过来，这里的人一定都得搬走的……”有的说：“铁路所经过的地方的居民，一定都能分到一大笔钱……”林枫只想念着家中的奶奶和叶小衫，无心去理会这些事——况且，这时的他还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与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

　　走在丛林中的时候，林枫看见很多队工作人员了。有的在做测量，有的在树上做标记，有的摄影……忽然有一个人叫住林枫，说：“喂！小兄弟，我认识你！”林枫转过头去，看见是一个年轻的测量员。他走过了来，说：“小兄弟，你还记得我吗？上次我们跟你借的手电筒是吗？”

　　林枫才忽然想起，原来是上次从农场回来时遇到的那些人。可是林枫对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况且当时是在晚上，又加上现在的他们服装一下子全变了——光鲜照人的白色衬衫，在一片绿色的丛林里显得格外的耀眼。

　　那个人似乎很高兴，说：“小兄弟，谢谢你哦，多亏你帮了我们，那时我还在考验期呢！结果我们按时完成了任务。现在我已经是正式员工了，哈哈！”

　　“哦……”林枫不知道这些事与自己有什么相关，轻轻的答了一句。

　　那个人也似乎感到了一些无趣，正好后面有人叫他，转身悻悻走了。

　　林枫回到家里，看见奶奶正在屋子里编藤篮，高兴地问道：“奶奶；您身体好了吗？”奶奶笑着说：“嗯，好了许多了，多亏了阿保老头他们的好药，真的很有功效呢！”林枫又问叶小衫，奶奶说：“在下边菜园里淋菜呢。”

　　林枫赶紧放下包袱，下了阁楼，转到屋后的山凹地。山涧里悬空而下的瀑布沙沙作响，和着山泉叮咚的流水声，像是一首自然演奏的小儿歌。叶小衫正在泉水边用水瓢往木桶舀水。　　

　　林枫欣喜的喊道：“小衫！”

　　叶小衫回过头来，额前笔直的发丝凌乱而湿润，骄傲的垂过她稚嫩的脸庞，这张脸忽然绽开笑容，好像山泉边新开放的一朵小鲜花。

　　扔下水瓢，叶小衫飞奔过来，像一只快活的兔子，着急地扑入林枫怀中，两个孩子哈哈大笑。笑声在这安静的山涧里回荡，融入到清澈山泉中，飘逝在丛林微风里。

　　晚上，林枫打开白天桑太太送的袋子，里面确实如桑太太所说的“都是些用得着的东西”——麦饼、高梁、药……甚至还有三双手工布鞋。显然是算好了每人一双的。唯小衫那一双特别漂亮，绣着美丽的藏族特色花边。三包药材用油纸包好，上面各自用标签写上红景天、灵芝、冬虫夏草、手掌参……奶奶说这阿保老头和他媳妇太费心了，只拿这红景天和手掌参来说，都是西藏特产，冬虫夏草更不用说了，只生在积雪的高山之巅，恐怕连西藏也难得的。好不容易回次老家，能带的东西也不多呢，还要分出这么些。

　　林枫好奇地问：“怎么，阿保老头和桑太太是西藏人吗？”

　　“是啊，”奶奶叹了口气，说：“记得他们是80年冬天才到这里来的，到今年都有25年了吧？阿保老头原本不姓木的，而是姓纳木错，本名叫阿保&；#8226；纳木错，他太太原本姓格桑，叫“格桑……拉索”什么的。后来到了这里为了方便才改了汉姓，他叫木阿保，他太太叫桑什么……桑拉？对啦。但阿保老头刚到这里的时候可不是什么老头，还很年轻呢！只是因为藏民皮肤比较粗和黑，他又喜欢总在头上缠着布巾，所以大家才叫他阿保老头了。叫了20几年，到现在才真正成了老头了，嘿嘿……但他太太就比较时尚，刚到这里的时候可是个美人儿呢！皮肤很白，穿着很漂亮的藏族姑娘的衣服——据说他在西藏的时候是个藏族舞蹈演员呢！”

　　林枫听了奶奶的话，忽然对阿保老头和桑